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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自店公社變天了

  天氣暖的很快。

  五月的陽光開始毒辣起來,潑在自店公社治安所門口斑駁的磚地上。

  馬德福一路奔跑過來,藍布工作服后背便被汗漬染成了深色。

  他本想直接跑進去,可琢磨了一下他又拐了個彎去了不遠處的食品店。

  食品店里,曹梨花正在勤快擦拭炸鍋。

  看到馬德福進門她有些震驚,手里的抹布頓時掉進了鍋里:“啊,馬馬馬…”

  “馬什么?怎么,還打算叫我名字?”馬德福陰沉著臉看他。

  曹梨花急忙搖頭,訕笑說:“不敢不敢,馬主任你說笑了,我哪里敢呀。”

  “我是太吃驚了,您怎么來了?您怎么突然來我這里了?”

  馬德福關上門脫衣服,不耐煩的說:“這些你別管,你給我…”

  “馬主任你干什么!”曹梨花見此驚恐的拽住自己衣領,“你不能這樣,我我跟你實話實說,王胖子…”

  “你他娘瞎叫喚什么?你以為我干什么?王胖子看得上你,我還能跟王胖子一個口味?你這樣的騷貨也就能配王胖子,還以為能配上我?”馬德福輕蔑的說。

  他脫掉衣服轉過身:“我是讓你看看我后面,看我右邊腰下有沒有什么青紫紅腫之類的傷痕?”

  發現馬德福不是上門做那事,曹梨花松了口氣。

  可隨即又被馬德福那番話給羞辱的怒火熊熊。

  什么叫‘你這樣的騷貨’、什么叫‘也就配王胖子’?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馬德福,低聲說:“沒青紫紅腫,哦,有點發紅,像是被什么挫了一下子。”

  馬德福又陰沉著臉穿上衣服。

  只是有點發紅。

  這樣自己去控告錢進,恐怕治安所那幫人不會管,頂多敷衍一下。

  想要讓他們重視案件,傷害得更上一層樓!

  可那樣恐怕會很疼…

  一根筋變成兩頭堵。

  馬德福開始猶豫起來。

  曹梨花小聲說:“馬主任,我得開門了,食品店還得營業不說,咱孤男寡女在一起被人發現了也不好。”

  馬德福聽到這話突然彈起來,像截被踩了的彈簧:“你這話什么意思?”

  曹梨花愕然。

  馬德福氣急敗壞的指著她的臉罵道:“你這樣的騷婊子還怕被人發現孤男寡女在一起?你天天跟王胖子孤男寡女在這里怎么不怕?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給王胖子干嘛了,王胖子早就跟我說了,你天天在里面跪著給他吹喇叭呢。”

  “你有臉說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好?這話說也是我說!你什么意思?你說我搞破鞋名聲不好,你跟我在一起怕被我的名聲牽連是吧!”

  他步步緊逼,曹梨花惶恐后退。

  內心的怨毒越來越盛,她臉上的情緒卻越來越平靜:“沒有,馬主任您誤會了…”

  “行了閉上你的嘴,別用給王胖子吹喇叭舔溝子的嘴對著我,我怕聞見王胖子溝子的臭味。”馬德福完全沉浸在欺凌弱小的快感中。

  在錢進那里受的氣被發泄出來。

  他感覺情緒好了很多。

  本來他打算找塊磚頭給自己腦袋上來一下子,搞個頭破血流去污蔑錢進。

  可他發泄后冷靜下來了仔細一想,這樣不成。

  供銷社那三棵墻頭草顯然已經倒向錢進了,他這種光明正大的污蔑是沒用的。

  只要劉建國一問三人,三人都說他出門時候臉上干干凈凈,那劉建國不會僅憑他一面之詞就抓錢進。

  這樣他想了想,看到食品店有搗蒜用的石頭搗錘,就說:“你用那個給我肩胛骨來一下子,來、來一下子狠的!”

  曹梨花一驚,以為自己報復馬德福的心思被看穿了,急忙說:“馬主任您把我當成什么人…”

  “你嘰嘰歪歪干什么?”馬德福不耐煩,“我沒時間跟你瞎扯,你就聽我的,拿那個搗錘給我肩胛骨上使勁搗一下!”

  曹梨花雙手緊握搗錘。

  馬德福提心吊膽等待挨捶。

  結果錘遲遲沒來。

  他回頭一看,看到曹梨花唯唯諾諾在后頭試探卻不敢下手。

  白提心吊膽了!

  他心里怒火‘騰’一下子又起來了,怒道:

  “難怪王胖子那樣沒種的東西都能騎你身上噴云泄霧,你整天跟老娘們罵街看起來挺能三吹六哨、牛逼哄哄的,怎么實際上軟的跟個熟透了的柰子一樣!”

  “你——啊!”

  一陣劇痛陡然從肩胛傳到心里,他下意識慘叫一聲卻又趕緊咬牙閉嘴。

  他踉踉蹌蹌跪在地上,回頭怒視曹梨花。

  曹梨花立馬扔掉了搗錘,惶恐的說:“馬主任,是您讓我使勁的來一下子狠的。”

  馬德福咬牙說:“也不用這么狠——你故意的是不是?我看到你剛才笑了。”

  曹梨花急忙擺手:“怎么可能?我哪能故意的?不對,我是故意的,是您讓我故意打的呀。”

  “要不然我再來一下子?這次我輕點…”

  “快去你娘的吧,傻娘們。”馬德福盡情的在她身上發泄負面情緒。

  很爽。

  他等肩胛的疼痛緩了緩,吊著膀子唉聲嘆氣的去了治安所。

  劉建國正要出門,正好被他堵住了。

  他從工作服口袋里掏出特供中華煙的煙盒:“劉所你這是要去哪里?你可得給我做主啊!”

  劉建國腰間武裝帶的銅扣在太陽底下反著光,他皺眉看了眼馬德福遞來的煙,沒接:“馬、馬德福?你什么時候來我們公社了?不是,你怎么了?”

  馬德福此次回崗主打一個低調做人。

  他早上跟隨縣里的送貨車來到供銷社后沒外出,直接待在里面一個勁干活。

  這也是錢進剛回來就看到另外三人全在大堂里頭胡亂干活的原因。

  馬德福都在干活,他們更不能閑著。

  面對劉建國的詢問馬德福沒回答,而是強忍痛苦說道:

  “劉所你得給我做主,錢進那王八蛋目無法紀,那王八蛋又打我了…”

  他湊近半步,作勢要給劉建國看后背傷勢。

  劉建國后退半步,布鞋踩著一顆石頭然后一腳踢飛,臉上有些不耐煩:

  “我草,老馬你要搞什么?你失心瘋了?你盯著錢進干什么!”

  馬德福被這話給氣炸了:“我我!你說我盯著他錢進?明明是他錢進盯著我,是他錢進打了我!”

  “那你有證據嗎?”劉建國只好發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五四式槍套。

  他這邊還有事呢。

  結果馬德福來耽誤事,他真想一槍崩了這個龜孫。

  馬德福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立馬扯開衣服展示后背:“你看我后腰,是他捶的,你看我肩胛骨,是他拿秤砣砸的!”

  “劉所長,咱們多少年交情了…”

  “別他娘扯交情,法律面前哪有私交。”劉建國表現的鐵面無情。

  他轉身推開門進去。

  馬德福要跟上,結果劉建國已經撒手了。

  門彈回來,差點撞到馬德福的臉。

  這讓他很不高興:“老劉你說你,連個門不給我開?”

  劉建國聽到這話也不高興:“你也沒給我開門。”

  馬德福說:“嗨,咱自己人你還在乎這個呢?我不是肩膀讓他錢進給砸了嗎?我這個肩膀現在抬不起來。”

  劉建國只好拉開門。

  馬德福沖他擠眉弄眼表達親昵,劉建國回給他一個嚴肅的表情。

  這時候他就感覺,劉建國不對勁了。

  有個治安員正在門后擦拭“先進治安單位”的獎狀,旁邊貼著“提高警惕,勇于同犯罪行為作斗爭”的標語。

  馬德福沖這治安員笑:“小王夠勤快的呀,再勤快的給我倒杯茶,這大熱天,曬死人了。”

  小王從搪瓷缸子里倒了杯涼茶給他。

  馬德福喝了一口,茶葉末粘在舌尖上,又苦又澀。

  “老馬你過來可不是喝茶的,來,把情況都交代一下。”劉建國擺開公對公的架勢。

  馬德福把今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再加水的說了一通,最后指著肩膀哀嚎:

  “他真狠心,他本來想用秤砣砸我的后腦勺砸死我的,得虧我反應快避開了,要不然我會被他殺了的!”

  記筆錄的小王抬起頭問道:“他大概是什么時間動手的?最好精確到十分鐘以內。”

  馬德福看看時間。

  自己得在食品店浪費了十來分鐘的時間。

  那么現在是十點五十,他琢磨一下說:“應該是十點半左右,不會超過十點三十五!”

  “你們不信去問金海他們,他們只要沒撒謊,肯定跟我說的一樣。”

  小王疑惑的問:“你是說,大概十點半的時候你挨打了,結果二十分鐘后才到我們這里?”

  馬德福一愣,腦子轉得很快,迅速給出答案:“我本來想著以和為貴,我尋思我們畢竟是同事,我現在回來上班了,不打算追究他責任了。”

  “畢竟他是小年輕,年輕人哪有不犯錯誤的?”

  “可我后來又想到領袖同志的話,一味的妥協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斗爭不是為了打倒某個人,而是為了打倒問題。”

  “你別說這么多。”小王說道,“還有個問題不對。”

  “你剛才跑到我們單位門口來著,我當時正在擦門窗看到你了,然后你又跑了。”

  “那會距離現在頂多五八分鐘,這個不對勁吧?按你的說法,你當時已經被砸傷了肩膀,可我當時看你跑的很流暢呀。”

  馬德福徹底傻眼了。

  他本來以為仗著自己跟劉建國的關系,報案只是走個過場。

  結果這幫人竟然要盤根問底?!

  而且這小王平日里稀里糊涂的,怎么今天突然變得格外機靈?

  他無法解釋并且也不敢解釋,因為他沒有做好準備,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于是他開始曲線報警拉人情:

  “哎喲喲,我現在肩膀太疼了,這地方準有神經牽扯著我腦袋了,哎喲喲,哎喲,有些事記不太清了,我當時又害怕又痛苦又悲憤啊…”

  “但我可以用我的黨籍來發誓!”

  “你沒被開除黨籍?”劉建國好奇的問。

  馬德福訕笑說:“沒有,咱們言歸正傳,我可以發誓我沒有撒謊,錢進真的把我騙進辦公室,從后面攻擊我、偷襲我!”

  “劉所、小王你們還信不過我?以前你們找我辦事,我是不是說到做到、言而有信?”

  劉建國皺眉。

  小王撇嘴:“馬德福同志你別亂說,我們找你辦什么事了?”

  “是,我找過你,我去年想讓你批給我一點水泥,結果你也沒批呀。”

  提起這事,馬德福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確實有這回事。

  他當時從縣里搞到了一千斤的計劃外水泥,偏偏當時他相好的哥哥家里要蓋房子。

  當時小護士在床上沖他吞吞吐吐一番,他一時性起便把水泥給了小護士的哥哥。

  劉建國一拍桌子說:“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咱們今天說案情。”

  “我沒那么多時間耗在這里,公社王主任還找我有要緊工作呢。”

  “老馬我再給你一分鐘,一分鐘之內你給我把事情說清楚,否則我不管了。”

  馬德福急了。

  你不管了?

  你他么是個治安員嗎?你對得起你那身制服嗎?

  窗外有自行車鈴響過。

  車鏈子缺油蹬起來咔嗒咔嗒響,聲音由近及遠,像在倒計時。

  馬德福沒轍,最終喊了一聲:“你就去查一查啊,我已經報案了,你得立案調查啊!”

  劉建國暗罵一聲,只好說:“行,我現在就去調查,要是我調查是你誣告人家錢主任了,那你準沒好果子吃。”

  太陽越升越高,今天氣溫能到30度。

  供銷社里人來人往挺熱的,

  劉秀蘭打開了吊扇。

  可老吊扇沒什么勁,在頭頂嗡嗡轉著,壓根吹不動五月炎熱的空氣。

  錢進正在配合金海給新到的雙鏵犁編號。

  別看金海沒有什么文化,可他工作態度端正,當上倉庫保管員后努力練過書法以作登記工作用。

  雙鏵犁藍漆字跡工整得像印刷體,引得錢進贊嘆:“好字。”

  金海抬頭笑著要謙虛,結果看見劉建國來了,手里的排筆頓時一抖:

  “劉所長,你怎么來了?”

  錢進連忙起身。

  “馬德福說你打了他。”劉建國開門見山,拇指勾著武裝帶。

  錢進勃然大怒:“他怎么總針對我?他有沒有說我想殺了他?”

  劉建國笑了一聲:“還真說了,他說你用秤砣砸他肩膀了,并且本來想砸他后腦勺,結果他一躲閃變成了砸他肩膀。”

  錢進氣的笑出聲來:“你信啊?”

  金海在旁邊說:“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劉所長,我作證。”劉秀蘭也來搭腔,“錢主任哪來的秤砣呀?他絕對沒干過這樣的事。”

  劉建國看向趙大柱。

  趙大柱苦笑道:“錢主任?打人?”

  他指著供銷社內外說:“你劉所長隨便打聽,錢主任是這樣的人嗎?他連罵人都不會。”

  “我說實話,錢主任來了快兩個月了,我沒聽過他罵人。”

  有顧客說道:“錢主任是多有素質的人,不管我們買什么東西問多少遍,他都耐心給我講解,哪怕問完了不買了他都不發火,甚至還會安慰我們‘買東西前多考慮是對的’。”

  “這樣的好干部會打人還要打死人?是誰說的這話?”

  劉建國說:“馬德福。”

  “那狗日的怎么又回來了?不是搞破鞋的時候死在娘們肚皮上被火化了嗎?”顧客震驚。

  劉建國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你們哪里聽的小道消息?別瞎說,別造謠啊。”

  不信歸不信。

  可職責所在,他還是得仔細調查。

  劉建國是人精,他跟現在很多部隊轉業到治安口的人不一樣,他是舊社會時候就當了治安員。

  但因為他從不壓迫人民,還曾經在解放戰爭中為了穩定當地治安立過功勞,解放后國家依然選擇讓他在當地做治安員,并積累資歷當了治安所長。

  他見的人多、了解的事多,跟馬德福一番交談便發現了,馬德福絕對污蔑錢進了,卻不是無中生有。

  錢進和馬德福之間絕對有事。

  可是他不想管。

  畢竟不管馬德福還是錢進都很有后臺,讓兩人去斗吧,他只管看戲。

  于是錢進這邊有認證表明自己沒有毆打馬德福。

  接下來他就得調查馬德福身上傷勢是怎么回事,他還得給馬德福一個交代。

  這樣他調查了馬德福離開供銷社的時間,發現跟小王說的情況吻合。

  他應該在十點半多一點的時候離開了供銷社,先正常的去了治安所門口,又不知為何離開了。

  離開幾分鐘后他再回來,肩膀便出現了重傷。

  很顯然,他的傷是在這幾分鐘里出現的。

  即使天熱,公社白天街道上不會一個人都沒有,大人干活上班,小孩沒事會在外面玩。

  有幾個熟悉的孩子在追著老母雞找雞蛋,塑料涼鞋敲打路面吧嗒吧嗒響。

  劉建國去詢問孩子后,得知馬德福去過食品店。

  他到了食品店不用詐和曹梨花,一提馬德福,曹梨花一五一十把情況說了出來。

  那叫一個竹筒倒豆子。

  全乎的都讓劉建國不用再問第二句話。

  他氣的要命,回到治安所沖馬德福臉上便摔了筆錄:“你這傷是哪里來的?錢進砸的?”

  “我看他砸你馬勒戈壁了,你故意消遣我是不是?你故意找事是不是?”

  “人家好幾個人見過你安然無恙去了食品店又扶著膀子走出來,人家都聽見你在里面嗷嗷叫了,你還來找我污蔑錢進?”

  “要不要我把曹梨花叫過來?我剛才進去揍了她兩拳,她就把你讓她干的事交代了。”

  “你說你,馬德福,你以前也算是個聰明人,怎么現在總辦傻瓜事呢?”

  馬德福氣的哆嗦。

  氣錢進。

  氣曹梨花。

  更氣劉建國。

  最氣的是現實。

  真是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以前是供銷社主任的時候,一旦報案,劉建國立馬帶人去辦,哪里會問這么清楚、調查這么仔細?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身邊人看到他失勢了,都對他改變了態度!

  他犯了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的錯誤,他意識到自己還是太大意了,也太自信了。

  他以為自店公社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地方。

  其實這里已經變了天!

  不過沒事。

  他在這里還有牌可以用,他不信這些穩拿在手的牌也會變。

  如果他們敢變,那他就撕了這些牌。

  他手里捏著足以毀滅這些牌的證據!

  這點他很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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