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是個很有職業道德的人。
主要是他剛來新單位而且市總社已經點名了會考核他,所以即使心愛媳婦來了,他也得好好上班。
并且因為媳婦的到來他心情很好,工作熱情高漲。
有顧客想要買暖瓶內膽,是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婦女,一看就是生活困苦的生產隊社員。
婦女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不好意思的說道:
“同志我想買個暖壺肚子,能不能多看兩個挑一挑?因為我上次買回去那個質量不好。”
暖壺肚子?
錢進疑惑的問:“你是說暖壺內膽是不是?就是暖水瓶里面那個…”
“對對對,就是暖壺內膽,俺農民沒見識,不知道它怎么說。”婦女賠笑,“同志你可別笑話俺。”
供銷社的售貨員們服務態度都不好,特別是農村地區的供銷社里,售貨員簡直把自己當一等人把農民當二等人了,動輒呵斥。
錢進笑道:“這有什么好笑話的?反而如果是我這個售貨員不知道顧客要買的是什么,不能了解顧客的需求,那才是鬧笑話。”
“你等著,我給你拿內膽。”
婦女想挑兩個比一比。
錢進直接搬出來五個。
他就是需要搬。
暖壺內膽是易碎品,為什么平時售貨員們不愿意多拿出來讓顧客挑?
第一是搬運麻煩,第二是如果顧客挑選過程中磕磕碰碰摔碎了了誰負責呢?
錢進不考慮這些。
他只考慮一個熱情的為人民服務。
婦女本來覺得能有兩個內膽挑一下就行,結果錢進給拿出來五個。
她抱著內膽又看又吹又聽,最后滿意的選了一個,從口袋里掏出手絹包的錢開始數了起來:
“同志,太感謝你了,這次挑的內膽肯定好,這次的肯定保溫。”
錢進問道:“你上次買的內膽不保溫嗎?”
婦女不高興的說道:“是呀,才買了一個禮拜呢,根本不保溫,晚上倒一壺熱水進去,一大早打開塞子看,水冰涼了!”
錢進聽后說道:“你把內膽拿回來換新的。”
婦女吃驚的看向他:“這可以嗎?”
錢進說:“供銷社的責任之一就是保障供應,為人民的生活保障供應,如果賣給顧客壞產品,這還叫保障人民生活嗎?”
“拿回來,換新的!”
這不是他自己大包大攬。
是供銷總社規定的服務內容。
城里頭不管是街道供銷社還是城區百貨大樓,都有壞品換新的服務。
農村地區是供銷社欺負農民見識少、不敢招惹公家,所以不提供這種服務。
婦女再三詢問,得到他確切答案后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壞品能換新,她就不必買新品了。
現在老百姓手里沒錢,一分錢得掰成兩瓣花。
錢進認為自己作為供銷社的一員應該幫助老百姓省錢,盡量讓他們可以花小錢辦大事。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顧客來采買,他也是熱情服務、周到服務。
來到供銷社的社員對他的服務非常滿意,甚至感到受寵若驚。
當天錢進的名聲就傳出去了:
公社的供銷社里來了一個城里的小伙子,長的英俊辦事熱情,竟然引得有些沒事干的人跑來看他的熱鬧…
馬德華一直在外頭吃了午飯才回來。
其實他平時也是去各個生產隊里轉著找吃食,因為他自己在鄉下住,不值得開火。
而公社食堂的飯菜讓人難以下咽,這樣他就去找人家蹭飯吃。
供銷社負責人在公社是實權人物,比公社書記都要威風。
老百姓平日里跟公社領導干部們打不上交道,跟供銷社卻是總打交道。
尤其是各生產隊的隊長、書記們,他們買化肥農藥、買農具工具生活片都需要供銷社協助。
這樣他們最不敢得罪供銷社的負責人。
馬德福在自店公社當真可以說是土皇帝。
不管去哪家生產隊,人家都得殺雞買肉的招待他。
這點錢進很是看不上。
馬德福滿臉紅光的剔著牙、挺著肚子回來,眼珠子紅彤彤的,明顯喝高了。
他進門后不管不顧,直接指著貨架上幾瓶汽水說:“給我來一瓶橘子水。”
錢進說道:“馬主任,三角錢,不過你肯定會退瓶子,那不用押金了,給一角五分錢就行。”
馬德福愣了一下,問他:“你說什么?我喝瓶汽水解解渴,你找我要錢?”
錢進作勢也露出愣了一下的樣子,反問道:“汽水是國家財產,你要買汽水,當然得給錢。”
馬德福笑了起來,說道:“你小子沒大沒小,還敢跟我開玩笑?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還以為自己是個什么大隊長啊?”
錢進無語,翻白眼說:“誰跟你開玩笑了?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值得我跟你開玩笑?”
正常情況下錢進好歹會跟他虛與委蛇幾句。
但現在是非正常情況。
馬德福一心想趕走他,不管示弱示好都沒用,兩人注定是分道揚鑣的關系。
這樣錢進就不慣著他了,直接冷冷的說:“任何人想要喝汽水,或者說任何人想要從供銷社拿走東西都要給錢給票。”
“哪怕是國家領導人、咱們中央總社領導來了也得給錢給票,誰不給錢不給票,那就別想拿走商品,我說的!”
“你說的算個屁,你說話是放屁!”馬德福仗著酒勁直接開吼。
“告訴你,這供銷社是老子的,老子是主任,這里頭老子說的算!”
錢進看出他已經喝醉了,覺得自己現在跟個醉漢講道理那就等于是個傻逼。
于是他換了個角度說:“馬主任,你這中午就喝醉了?”
“怎么了?政策不允許?”馬德福嗆了他一句。
“政策當然不允許,咱供銷總社沒有紀律了?你喝的這個醉醺醺的樣子,下午怎么開展工作?”錢進立馬接話。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有供銷社工作人員的樣子嗎!你這不是在給咱供銷社丟人嗎!”
馬德福抹了把嘴巴,瞪著猩紅眼睛死死盯著錢進。
他實在沒想到手下人敢這么對他說話。
別說手下人了,自從他在自店公社當了供銷社主任,連公社領導都沒有跟他這么說話。
于是他喝了酒迷迷糊糊的腦子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還特意摳了摳耳朵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小子到底在說什么?”
“來,你過來跟我說,剛才你是故意找我的事?”
錢進說道:“是誰找誰的事?”
此時趙大柱和金海都聽到兩人的吵鬧聲出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分開。
金海去對錢進擠眼睛。
趙大柱攙著馬德福要去辦公室:“馬主任我泡了茶,你去喝杯茶歇歇。”
馬德福推開他,對錢進說:“你過來扶我…”
“扶你干啥?扶你過馬路?扶你上桌再喝兩盅?”錢進嘴上不饒人。
他又對趙大柱和金海說:“二位同志你們看,馬主任大中午就喝醉了,下午怎么上班?怎么為人民服務?”
趙大柱和金海一時之間無言以對,面面相覷就一個意思:
現在的年輕人這么猛烈的嗎?
馬德福氣急敗壞,錢進不過來他過去,走到柜臺前伸頭沖他罵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酒味煙味蒜味混合成一股復雜的酸臭味從他口中噴出,錢進一臉厭倦的后退:
“到底誰不想干了你心里清楚,行了,馬主任,珍惜你工作中最后的美好時光吧,趕緊消失在我眼前。”
趙大柱和金海再次面面相覷。
這位新售貨員果然是帶著秘密任務來的,不過他也太愣了,怎么能直接跟馬主任對沖呢?
馬德福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好你個…”
“馬主任算了算了,您趕緊去休息。”這次連金海也來架他。
午后陽光不錯。
只是供銷社大堂是個老屋,空間大且地下泥土還帶有晚冬早春的積寒,還是有些冷,馬德福也不想留在外面吹冷風,被兩人架住后他便罵罵咧咧的去了后院進入辦公室。
錢進琢磨著怎么收拾馬德福。
私下里不管是動粗還是動用關系他都不怕。
他怕馬德福在當地工作多年人脈關系硬,要是借用官方力量對付自己那難免不好辦。
還好他依然是治安突擊隊副隊長,還是在甲港治安分局乃至海關緝私處都大名鼎鼎并有關系的能人。
要是馬德福調用公社治安所的人來對付自己,倒也沒那么簡單。
他一邊思索一邊用一塊灰撲撲的抹布擦拭柜臺,工作的一絲不茍。
“錢進!錢進!”沒過半個鐘頭后頭院子又傳來醉醺醺的喊聲,接著是沉重的腳步聲。
供銷社大堂通往后院的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錢進皺了皺眉,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來了。
顯然馬德福回到辦公室后沒有消氣,還是堅持著要來找他麻煩。
趙大柱和金海聞訊而來,還要勸說馬德福回去休息。
然而馬德福剛才回到辦公室后,他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在自店公社他還沒受過這么大的氣,這次回來擺明要弄錢進。
趙大柱剛開口一句‘馬主任’,他滿臉通紅的指著趙大柱吼道:
“你閉嘴!這里沒你倆的事,今天我就要弄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倆誰插手我就弄誰!”
說著他把軍綠色中山裝的扣子解開了三顆,露出里面發黃的汗衫。
錢進沒作聲,只是默默地把被馬德福踹門碰歪的掃帚扶正。
供銷社里還有兩個來買東西的社員,見狀都低下頭,假裝沒看見。
馬德福搖搖晃晃地走到煙酒柜臺前,粗壯的手指“咚咚”地敲著水泥柜臺:
“再給你個機會,給我拿條大前門!再、再來瓶海濱白干!”
錢進說道:“那我再說一遍,錢…”
“你自己掏錢!”馬德福蠻橫的說,“別怪我不給你小年輕機會,你自己掏錢!”
錢進說道:“耍酒瘋就滾出去耍,想做夢就滾回辦公室睡覺。”
“這里有社員,你別給臉不要臉!”
趙大柱和金海面色惶恐,后者忍不住叫道:“錢老弟,你…”
他剛開口說話,馬德福那張布滿酒刺的臉由紅轉紫,突然一把抓起柜臺上的算盤狠狠砸在錢進面前柜臺上。
木珠四散飛濺,有一顆彈到錢進胸前。
“你算、算什么東西!”馬德福噴著酒氣吼道,“一個剛調來的小崽子,敢敢敢跟老子這么說話!知道老子是誰嗎?”
供銷社里頓時安靜得可怕。
有怕事的顧客縮了縮頭,貼著墻邊離開了供銷社,但街道上更多的人聽到了里面的吵鬧聲,悄悄圍上來從門口從窗口往里看。
錢進瞇著眼睛看馬德福,臉上露出笑容。
他彎腰撿起破碎的算盤,輕輕放在一旁:“馬主任,您是咱供銷社的干部,這樣影響不好。”
“現在知道老子是干部了?”馬德福醉酒后腦子糊涂還以為他要服軟,更是囂張。
他猛地拍向柜臺,震得幾盒火柴跳了起來:“在這、這自店公社,老子說了算!你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你滾蛋?”
金海去驅趕在門口看熱鬧的人群,順便關上了大門、拉上了窗簾。
馬德福卻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收拾錢進的場面:“別關門,給給我打開!”
聽著他結結巴巴的腔調,趙大柱忍不住說:“馬主任你喝醉了,你還是…”
“你也想滾蛋?”馬德福指著他惡狠狠的說。
趙大柱斗不過他,便無奈的搖頭往后退。
錢進說道:“姓馬的,別給你臉不要臉了。”
“金哥,把門窗都打開,既然這姓馬的不怕丟人,就讓外人好好看看他怎么丟人現眼。”
金海只好把門又打開。
再次有人被吸引來看。
“你個小兔崽子!你聽聽你的話!”馬德福暴怒,掄起拳頭就朝錢進臉上砸去,“你爹娘沒教育好你,我來教育你…”
錢進側身一閃,動作干凈利落。
他雖然沒有練拳練武的,可畢竟年輕力壯且在搬運隊伍里練了一身好肌肉。
馬德福縱情煙酒色,此時又喝醉了,一拳落空,整個人因慣性向前撲去,差點栽倒在柜臺上。
“馬主任,這是要給誰上供呢?”錢進刺激他,“你得下跪呀,得磕頭呀,要不然不夠虔誠。”
馬德福喘著粗氣轉過身,眼中充滿血絲:“反了,現在的小年輕反了天了!”
他突然抓起柜臺上的破碎算盤,咬著牙朝錢進頭上砸去。
錢進這次沒再退讓。
他左手格擋,右手成拳,一記標準的直拳直擊馬德福胸口。
馬德福悶哼一聲,算盤掉在地上這下摔得粉碎。
趙大柱唉聲嘆氣。
他舍不得這好東西被損壞。
不過看到平時作威作福的馬主任挨揍,他卻又滿心歡喜。
馬德福跟耍無賴一樣抓起地上的東西砸錢進,嘴里口不擇言的罵:“草擬娘、日你爹,你這個沒爹沒娘狗崽子你這個畜生托生的玩意兒…”
錢進上去拎起他‘啪啪’給了兩個巴掌,抽的馬德福哇哇亂叫。
然后錢進又給抬頭肚子一拳頭。
頓時他捂著肚子跪倒在地,哇的一聲吐出一灘穢物,酸臭味頓時彌漫開來。
供銷社外響起哄笑聲和交頭接耳的議論聲:
“嘿嘿,馬德戈壁這下子丟臉了…”
“他堂堂主任叫一個后生給揍了,這可是大新聞…”
“看他平時吆五喝六的,原來是個鼻涕啊…”
馬德福喘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中充滿怨毒:“你你你,你小子給我等著!”
錢進的狠辣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流氓們總是懷著一種特別天真的幻想,那就是只能他們欺負人,別人不能欺負他們。
馬德福意識到自己在錢進跟前討不得好,撂下狠話便跌跌撞撞地沖出供銷社,連掉在地上的帽子都沒撿。
錢進彎腰撿起那頂藏藍色的干部帽,用來擦拭地上那些臟兮兮的嘔吐物。
看熱鬧的人見此喝彩一聲:“真是一條爺們!”
趙大柱去攔住他:“小錢,你這是干什么?你這是火上澆油啊!”
錢進滿不在乎:“他馬德福既然想當一團火來燒咱們,那他就怪不得有人往他身上倒油!”
“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結束,錢老弟,你先出去避一避,馬德福在這里干了二十多年,他認識的人多,好人壞人都多。”金海好心的勸他先離開。
錢進笑道:“我知道,他想要打我,他打不過我就去找人來打我…”
“十有八九是去找大奎兄弟了。”金海憂心忡忡的說。
錢進問道:“大奎兄弟又是什么人?”
金海說:“大奎是河寨趙家生產隊的隊長,是他們生產隊一霸,他們兄弟四個都長得膀大腰圓不是東西。”
“馬德福跟他們臭味相投成了哥們,還幫助大奎弄了個隊長的職位,大奎他們平日里以馬德福馬前卒自居,誰惹了馬德福,他們就弄誰…”
趙大柱拽了他一把:“金海,謹言慎行。”
金海滿不在乎:“人家錢老弟一個外來戶都不怕他,我個本地人還怕什么?”
他繼續對錢進說:“你得小心點,去年臘月市里派過一個售貨員過來,結果干了不到半個月主動申請調離了。”
“原因有很多,但最大的一個原因應該是他晚上走夜路或者上茅房的時候,有人收拾他。”
“他報警來著,可是沒用,找不到任何證據任何線索,最后沒辦法他只能走人。”
具體內情金海沒說。
可是大家都是聰明人,該懂的都懂。
錢進笑了。
一直蹲在角落里的張愛軍也笑了。
對方愛玩這個嗎?
那好,奉陪到底!
他端正表情對兩人說:“我下鄉之前,領導找我談過話。”
“他說基層工作不比市里,要能夠沉住氣、要能忍住事,但是原則不能變!”
“兩位老哥放心吧,人作孽自有天收,現在天來了!”
趙大柱兩人再次面面相覷。
年輕氣盛啊!
約莫半小時后,供銷社外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叫罵聲。
錢進聞聲抬頭,看見馬德福領著五六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領頭的就是趙大奎,河寨生產隊的隊長。
這漢子卻是長了個好身板,身高將近一米九,膀大腰圓,穿著沾滿泥點的藍布工裝,臉上橫肉叢生。
他身后跟著幾個同樣粗壯的人,與他面目上有些相仿,顯然這是四個親兄弟。
四個人腦袋瓜子不太靈活的樣子,愣頭愣腦的闖進來,其中一個揮舞鋤頭就要砸柜臺:“誰他嗎敢惹我們馬哥!”
金海吼道:“你們要砸供銷社!”
趙大柱也急了:“馬主任,你這是找人來干什么?”
馬德福又是嘔吐又是奔波這會倒是醒酒了,他也知道打雜供銷社的罪名多大,更知道他這個主任到時候脫不開干系。
于是他去擋住了四兄弟,指著錢進喊道:“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我好好教訓他!“
趙大奎上下打量著錢進,露出輕蔑的笑容:“就你這小身板,也敢動馬主任?知道馬主任是誰嗎?”
金海很講義氣,擋在錢進身前嚴肅的說:“趙隊長,這是錢進同志和馬主任之間的事,是我們供銷社內部的私事,你…”
“你滾一邊去,這可不是你們金家的地頭,你冒出來裝什么大頭蒜?”趙大奎蠻橫的說。
他又問:“小年輕,你知道馬主任是誰嗎?”
“你爹嗎?”錢進笑問道,“否則你對他的事情這么上心干什么?”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是找死!”趙大奎一口濃痰吐在地上,“在自店公社這一畝三分地,還沒人敢這么囂張!”
他轉頭對身后的人說,“兄弟們,今天就讓這外來的小子知道知道規矩!”
“馬哥怎么弄?還是老規矩?砸殘廢了算你的?”
馬德福陰沉著臉說:“算我的!”
四個人立刻散開,呈半圓形把錢進圍在柜臺前,還有一個相貌跟他們沒有相似處的漢子則一手拄著把鐵锨一手掐腰在后頭掠陣。
架勢很足。
其中一個額頭掛傷疤的壯漢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
“聽說你練過兩手把馬哥給揍了?那今天爺爺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功夫!”
供銷社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墻上的老式掛鐘“咔嗒咔嗒”地走著,角落里堆放的鐵鍬頭和鋤頭等農具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門外窗口擁擠的人群屏息靜氣,一時之間沒人出聲。
這時候張愛軍說話就很突兀了:“領導跟領導打,手下跟手下打,你們是你們領導的走狗,我是我們領導的警衛員。”
“呆逼,你們對手是我。”
趙大奎愕然扭頭,看到一張笑容憨厚的臉:“你他娘又是哪個褲襠里的?誰腰帶子沒扎緊把你露出來了?”
張愛軍還是笑:“別說我們領導不給人留活路,現在你們跪下來磕三個響頭,向我們領導誠心誠意道歉,我讓你們全手全腳的走。”
“否則我告訴你們會是什么下場,以后你們吃不了硬的,只能喝粥。”
這句話像點燃了火藥桶。
趙大奎怒吼一聲‘找死’,掄起拳頭就朝錢進面門砸去。
在打架這件事上他很精明,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不管魁梧結實的張愛軍,先揍錢進。
他的一個弟弟猛地將煙頭砸向錢進的臉,錢進偏頭躲過,火星在身后的宣傳畫上燙出個黑點。
“還他媽敢躲!”另外三人也跟進開打。
就在電光火石間,一道黑影從側面閃入。
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趙大奎的手腕被一只鐵鉗般的手掌扣住,那拳頭硬生生停在距離錢進不到半米的距離上。
“希望你老婆熬粥的本事不錯吧。”
聲音不高,卻像淬火的鋼刀般冷硬。
張愛軍說話之間還有閑心思抬腿,兩記快速的鞭腿將另外兩兄弟給踢退。
趙大奎掙了兩下沒掙脫,臉色頓時漲成豬肝色:“找死…”
張愛軍逼退另外兩兄弟,右手抓住趙大奎的手腕反擰、左手成爪卡住了趙大奎的脖子。
幾乎沒人看清他的動作,他鎖住趙大奎脖子后右手松開握指成拳,沖著趙大奎的嘴巴就搗了上去。
‘砰砰砰!’
悶響聲接二連三。
張愛軍的拳頭跟打樁機一樣猛杵趙大奎嘴巴,一腳踢在小腹,一米九的漢子倒飛了出去。
另外三兄弟急忙上去扶起大哥。
趙大奎的慘叫聲此時才來得及響起。
他張開嘴一叫,紅彤彤的血往外噴,落在水泥地上叮當作響。
血水里頭有焦黃發黑的牙齒!
額頭有疤的壯漢忍無可忍,發出一聲吼叫箭步上前王八拳猛轟。
張愛軍身形微側,右手如靈蛇般順著對方手臂上滑,在肘關節處猛地一扣一扭。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漢子殺豬般的慘叫。
這是張愛軍的拿手好戲。
他做捕俘手的時候專門學過卸人關節。
慘叫聲中途戛然而止。
張愛軍另一只拳頭再度化身打樁機,一拳上去額頭有疤的漢子就從嘴里吐牙齒。
不等這漢子倒地,旁邊一個牛眼壯漢發現對手厲害,他繞到后頭從柜臺里抽出一把鋤頭,掄圓了胳膊朝張愛軍后腦勺劈去。
張愛軍側頭、眼觀六路,威脅來臨之際突然矮身,鋤頭‘砰’地砸在柜臺上,震得上面玻璃瓶叮當作響。
就著矮身下蹲之勢,張愛軍右腿如鋼鞭般掃出,鞋底猛戳對方腳踝。
牛眼漢子頓時失去平衡向前撲倒,張愛軍順勢起身,一記肘擊砸在他后心,將他直接砸的趴在了地上。
五個人迅速倒了三個。
剩下兩個村霸罵了一聲‘草擬娘’同時撲上。
左邊那個抽出腰帶朝張愛軍腦袋猛劈,右邊那個則揮舞鐵锨來了個橫掃。
千鈞一發之際,張愛軍猛然伸手拽住了掃來的腰帶,粗壯手臂往下撕扯,漢子被拽的踉蹌向前。
鐵锨掃到,呼嘯帶風。
張愛軍伸手往后頭柜臺一撐來了個體操運動員的專業動作,整個人如鷂子翻身般跳起靠手臂力量撐住身體與地面橫行,愣是從鐵鍬上方掠過了。
他在空中擰腰轉體,右腿如戰斧般劈下,正中持鐵鍬者的肩膀。
那人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鐵鍬‘咣當’掉在水泥地上。
這些村霸下手兇狠。
他們是亡命之徒,要不是張愛軍身手好,如果只是錢進應付他們,那無論挨上哪一下子他都得當場重傷。
張愛軍這樣下手也不留情。
他迅速落地雙掌如刀,一記雙峰貫耳拍在對方太陽穴兩側。
村霸眼珠暴突,張開嘴要慘叫。
張愛軍鐵拳直沖,狠狠沖在他嘴巴上,沖的嘴巴鮮血噴涌。
另外一個見此轉身要跑。
卻忘記腰帶另一端還在張愛軍手中拽著。
他一跑拽的張愛軍跟在了他身后,這樣他感覺入手重量不對下意識回頭——
張愛軍一腳踢在他胸口將他踢到了墻壁上。
然后他快步上去摁住漢子的胸膛,還是一樣的東西,揮拳跟不要錢一樣往他嘴里砸。
墻壁旁邊是窗戶,圍觀的人近距離看到這一幕,嚇得連連后退、連連驚呼。
張愛軍收拳,這村霸跟一灘爛泥似的軟在地上,張開的嘴巴里血水帶著牙齒往下落。
先前被打的趴在地上的壯漢嚇得瑟瑟發抖,用手捂著臉使勁往地面拱,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他鉆進去。
現在這些人里就他嘴里牙齒還完整。
可張愛軍是言而有信的硬漢子,說要打掉他們一口牙就去打掉他們的滿口牙齒。
他一腳踢在趴地壯漢肋下。
壯漢身軀蜷縮如鷹爪蝦,隔膜受創他一時之間呼吸不動只能抬起頭。
張愛軍拎著他衣領拉起來,繼續狠錘他的嘴巴…
這下子門口圍觀的人群也嚇得往后退。
有個老漢陡然大呼一聲:“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整個打斗過程不超過兩分鐘。
五個橫行鄉里的村霸沒有一個是張愛軍的一合之敵。
供銷社里此刻橫七豎八躺著五個哀嚎壯漢,水泥地上血水一片片,倒是比貨架上的紅糖還多。
張愛軍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看向已經嚇傻的馬德福。
這個方才還趾高氣揚的主任此刻面如土色,兩腿抖得像篩糠,后背緊貼著印有‘為人民服務’的石灰墻,分外諷刺。
“你你你別過來!”馬德福的聲音尖得變了調,“實話告訴你,我們馬家親戚多,我我們家里有親戚在市委里頭當官!”
張愛軍沒說話,只是斜睨著他揉搓手背。
他的手背上有一道道猙獰的擦傷,血珠順著指節緩緩滑落,在水泥地上濺出幾個暗紅的小點。
供銷社外,看熱鬧的社員們鴉雀無聲。
只有一個穿補丁衣服的小男孩睜大眼睛,模仿著張愛軍剛才的動作比劃了兩下。
張愛軍對馬德福笑。
他自認笑容很陽光。
馬德福卻感覺分外猙獰,他感覺股間一陣酸癢,褲襠濕了…
張愛軍沖他說:“別傻了,領導,你是我們領導的對手,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揍你。”
馬德福毫不猶豫,悶著頭往外沖:“有種你給我等著!你敢行兇!我要報警抓你!”
錢進不怕他報警。
如果在城里,他還要拉著馬德福去報警。
可這是鄉下,是馬德福經營多年的地方,治安所里什么情況還真不好說。
于是他對張愛軍點點頭:“帶魏老師回去。”
張愛軍二話不說,拔腿就走。
他走到門口。
門外圍觀的人群呼啦啦后退三步。
他往前走三步,人群又呼啦啦退十步。
這年頭農村動不動就打架干仗,兩村或者兩個家族的械斗并不罕見。
社員們看多了流血沖突,卻沒見過張愛軍這樣恐怖的戰斗機器。
趙家四兄弟那也是打遍公社無敵手的存在,他們還帶了同隊另一個村霸幫忙。
結果現在全在地上哀嚎。
正如這漢子所說。
他們完蛋了,下半輩子只能喝粥度日!
這可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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