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軍攻下興慶府,并拒絕遼軍進駐后,其實耶律淳就已經清楚,這次的宋遼聯盟根本就是個圈套,遼國遇到電詐了。
大宋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遵守盟約,他們讓遼國掃平西夏北部,牽制西夏的軍隊主力,而宋軍則由東往西而進,直接攻克興慶府。
這場騙局直到遼軍兵臨興慶府城下,耶律淳才反應過來。
一切都來不及了。
攻城無果,反而落了話柄。
畢竟是遼國首先挑起的戰爭,是耶律淳首先撕毀了盟約,率先下令攻城。
這件事拿到兩國的朝堂上,遼國都沒底氣指責大宋。
現在宋軍三面合圍,遼軍的處境已經越來越危險。
耶律淳已確信,宋軍是真打算全殲遼軍,一個不留。
思維從眼前的戰場上剝離出來,站到宋遼兩國的高度,宋軍今日若能在此滅掉這支遼軍,對未來大宋北伐遼國自然是有極大好處的,此時的耶律淳,已經看穿了種建中的戰略意圖。
耶律淳必須求生,他不能讓這支遼軍全軍覆沒,他要把麾下將士帶回遼國,并且上疏遼帝,全力動員起來,防范宋軍北上。
戰場上黃塵滾滾,身在中軍的耶律淳根本辨不清方向,只依稀聽到西面宋軍的槍擊聲比較弱,判斷應該是宋軍包圍圈的薄弱點。
耶律淳顧不了那么多,于是下令全軍向西面突圍,集中所有的騎兵,發起舍生忘死的沖鋒,不計代價撕開宋軍的包圍圈,然后向西挺進。
突出重圍后,先攻下西涼府,全軍休整之后再北撤回遼。
現在已經不指望與宋軍瓜分西夏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兩國聯盟從一開始就是個騙局,宋軍主帥不可能容許遼國分一杯羹。
隨著軍令下達,被陷入包圍的遼軍組織起來,排成陣列,數萬兵馬向西面發起了不要命的沖鋒。
這一次沖鋒,確實給西面的宋軍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燧發槍是一次性裝填的火器,相對比較落后,每一輪齊射后,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填充彈藥。
面對一兩萬,或是三四萬敵軍的集體沖鋒或許能應付,但若是七八萬兵馬同一時間沖鋒,僅靠西面不到兩萬的宋軍防線,是根本不可能擋住的。
耶律淳總算在戰場做出了一回正確的決定,他確實看準了宋軍防線的薄弱點,而西面的宋軍也確實沒法擋住遼軍七八萬人的沖鋒。
片刻之后,遼軍在付出了上萬人的犧牲代價后,騎兵前陣終于硬生生撕開了西面宋軍防線的口子。
一泄如注,傾泄而出。
耶律淳大喜過望,下令全軍突圍后西進,直逼西涼府。
西面指揮的副帥郭成勃然大怒,立馬下令調集兵馬追擊遼軍,卻被匆匆趕來西線的種建中制止了。
“不必追擊,這支遼軍跑不了。”種建中瞇眼,看著遠處遼軍倉惶逃竄的背影,他的表情很平淡。
郭成咬牙道:“若是西面多布置一萬兵馬,末將保管這支遼軍跑不出去!”
種建中淡淡地道:“整個西夏國,已經成了兩軍主帥的棋盤,不必在乎一城一地一戰之得失,這支遼軍跑不出西夏,前面還有驚喜在等著他。”
“來人,八百里快馬向汴京報捷,靖康二年四月廿二,遼軍主帥耶律淳背信棄義,主動撕毀兩軍盟約,悍然向我大宋王師發起突襲,試圖攻占興慶府城,被我軍擊退。”
“我軍城外預先布下伏擊圈,遼軍攻城失利后,被我軍于興慶府城外三面合圍,遼軍傷亡慘重,力不能敵,遂倉惶突圍西撤。”
“此戰,計殲遼軍四萬余,遼軍主帥耶律淳背信棄義,悍然主動對我軍啟戰之舉,實為惡劣,背棄兩國盟約,毫無誠信,宋遼聯盟已破,此后當以敵待之。”
“臣種建中上諫,請官家圣裁。”
種建中說完后,一名騎士上馬,揚鞭飛快朝汴京方向疾馳而去。
旁邊的郭成深深地看了種建中一眼,沒吱聲兒。
種建中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捋須呵呵一笑:“本帥這個說法,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恥?”
郭成急忙道:“末將不敢,種帥所言句句屬實,何來無恥之說。”
種建中悠悠地道:“其實事情的內幕大家都清楚,背信棄義的一方在咱們,不過,這一點咱們不能認,還必須把臟水潑到遼軍身上。”
“未來三五年內,大宋必將一統天下,官家威服四海,我堂堂正統宗主上國,怎么可能做此背信棄義之事?所以,一切當然是遼軍的錯。”
種建中加重了語氣道:“我們大宋,向來講道理,以德服人!”
郭成一臉崇敬:“種帥一言,末將如醍醐灌頂,不錯,正是如此!一切都是遼軍的錯,化外番邦蠻夷,不知廉恥為何物,做出背信棄義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種建中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臉,剛才那番無恥的話說出口,自己的臉皮好像有點過敏了。
“你我就不必互相吹捧了,剛才這番話,是本帥出征之前,官家教我的。”
郭成目瞪口呆,沉默半晌后,才遲疑地面朝汴京方向躬身一禮:“官家圣明。”
種建中嘴角一勾。
他突然發現,人沒有道德的束縛后,心情會變得更快樂。
很神奇的體驗,讓人上癮。
“傳令,全軍集結,向遼軍突圍的方向徐徐追擊,斥候放出五十里外打探敵情。”
郭成道:“還是要追擊遼軍么?”
種建中點頭:“耶律淳的意圖應該是攻下西涼府,讓他打,我軍再做出追擊的姿態,遼軍必然北撤,那時,給耶律淳準備的驚喜便如約而至了。”
“什么驚喜?”
“這支遼軍將會再次陷入包圍,算不算驚喜?我軍在南,章帥所部西北軍十萬兵馬早已在北面敞開了口子,兩面夾擊之下,猜一猜這次耶律淳能不能突出重圍?”
種建中語氣漸漸深沉:“我說過,整個西夏國,是一塊巨大的棋盤,我大宋每落一子,必將鎖喉追魂,這支遼軍一個逃不出去。”
一道十萬火急的奏疏,從西北緊急送往汴京。
道德層面上的事,交給道德君子去做。
遼軍率先撕毀盟約,悍然攻城,主動啟戰,耶律淳的決定終于給了大宋一個極佳的借口。
遼軍的背信棄義,把大宋推到了道德制高點上,如此絕佳的機會,大宋朝堂上的道德君子們焉能放過?
一場針對遼國的口誅筆伐,即將轟轟烈烈地開始。
種建中的緊急奏疏還在風馳電掣趕往汴京的路上,而汴京的延福宮內,今日卻是賓客如潮。
官家趙孝騫突然下旨,詔令汴京殿前司上三軍禁軍中指揮級別以上的武將入宮,并賜宮宴。
趙孝騫很少賜宮宴,他從登基那天開始,就把皇帝這個職業當成一份工作,唯有如此,才不會忘了初心,在權力的欲望中逐漸迷失自己。
如果這是一份工作,那就好辦了,這事兒他太熟了。
每天上班打卡,給自己安排今日的工作內容,聽下屬匯報工作進度,中午間隙吃個盒飯,下午接著當牛馬,晚上跟妻妾們的嬉樂算是休閑,就好像下班去洗腳按摩一樣。
每天都很充實,但又不會自我膨脹。
但趙孝騫賜宮宴卻很少見,畢竟大家都是苦逼的打工人,誰會沒事經常請公司的同事吃大餐?錢多燒得慌?
今日趙孝騫下旨賜宴,宴請在京的指揮級別以上的武將,當然是有原因的。
汴京講武堂正在如火如荼地建造,趙孝騫已經準備解決生源問題了。
講武堂是為武將而建的,所以在京的武將們都要進去聽課學習,這是趙孝騫做出的硬性要求。
但講武堂的空間有限,不可能把所有武將都安排進去,于是趙孝騫劃下了一道線,規定只有指揮這個級別的武將才有資格進修。
大宋的軍制里,“指揮”算是中層武官了,麾下統領五百名將士,大約相當于后世的營級軍官。
在這個層面,對軍隊的指揮已經需要系統地學習統兵和作戰的知識,而不是靠個人的勇武來彌補。
五百號部將跟著指揮上了戰場,若指揮是個啥都不懂的大老粗,臨戰只知道傻乎乎地帶著人沖鋒,這樣的將領無疑是不合格的,將士們跟了他算是倒了血霉,開戰就進鬼門關。
今夜延福宮內布置得隆重,黃昏之后,掌燈時分,延福宮的宮門大開,數百名指揮級武將在宦官的引領下,神情忐忑地走入皇宮。
人數眾多,宮宴設在大慶殿外露天的空地廣場上,時已快入夏,天氣帶著幾許暖意,露天宮宴根本不會覺得冷,地方也足夠大。
今夜的宮宴沒有一個文官,全部都是武將。
武將們各自規矩地坐下后,沒過多久,穿著一身便服的趙孝騫便來了。
在宦官的唱喝下,武將們紛紛局促地起身行禮拜見,趙孝騫卻一臉和煦,讓眾將落座。
武將們行禮之后抬頭,小心地看了看官家,赫然發現官家手里還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孩童。
孩童明眸皓齒,好奇地四下打量,對武將們穿戴的鐵甲似乎很好奇,抬著肉乎乎的胳膊咿咿呀呀地表示想研究一下。
看著孩童天真可愛的模樣,武將們的眼中不由露出一抹柔色,臉上紛紛露出了笑容。
趙孝騫站到宮宴中央,抱著孩童笑道:“諸位將軍莫怪,這是朕的長子,名叫趙昊。”
“諸位皆是大宋的砥柱基石,國之棟梁,朕今日便帶長子來赴宴,大家互相認識一下,說不準待他成年后,會在某位將軍麾下任職征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