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府。
“民生多艱啊!”
看著最新的移民數據,李牧忍不住感嘆道。
受江南抗稅運動的影響,北方地區報名移民的人數大增。
除了破產的底層百姓外,一些小地主、小商人、手工藝者,也加入到了移民隊伍中。
“夫君,京中的這個年,怕是不好過了。
不少姐妹在書信上,都在抱怨京中物價高。”
景雅晴順勢說道。
能夠和她相識的閨中密友,要么是勛貴之家,要么是皇室宗親。
這些權貴都覺得物價高,底層百姓的日子,那就更難熬了。
京師尚且如此,其他地區怕是樹皮都沒得吃。
以往聽到安南都護府,一個個都畏之如虎,現在卻是拖家帶口的報名移民。
下南洋風險很大,充滿了各種不確定性。
可風險再大,總比留下餓死的強。
局勢發展到現在這一步,移民船隊能容納多少人,就會有多少移民。
很多時候船隊滿了員,還有人想方設法的托關系,就是為了盡快逃離北方大地。
“怎么她們現在,也收不抵支了?”
李牧詫異的問道。
自家夫人的社交圈子,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全部都是大虞的豪門顯貴,隨便拎出一家,都是能夠排上號的。
即便這些年,有些家族沒落了,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哪怕死撐著牌面,也能再維系幾十年的富貴。
能讓這些人,在外人面前抱怨物價高,那就代表著經濟真出現了困境。
“受天災的影響,城外的莊子減產嚴重,根本收不了多少租子。
京中乃至北方的商業,全部遭受到了重創。
據說京中的商鋪租金,下跌了足足八成。
京中各家的收益,都在嚴重縮水,許多人家已經開始寅吃卯糧。
一些混吃等死的家伙,近期也出來謀取差事。
如果不是我們家的商鋪,大都租給了那幫糧商,估摸著也會受影響。”
景雅晴平靜的闡述道。
北方經濟崩潰,連帶著京中富人的消費水平,也被動開始降級。
許多以往生意火爆的場所,現在都受到了沖擊。
漢水侯府的產業沒受影響,那是糧食貿易帶來的紅利。
在普遍缺糧的時代,作為大虞朝最大的糧食供應商,先天就掌控著市場話語權。
同樣是賣糧,肯定是優先批發給熟人。
商人都是精明的主,好不容易搭上了關系,可不會因小失大。
京中其他家族,就沒這種優勢了。
在朝堂上執掌大權的還好,大虞朝廷再怎么財政困難,從來都不會虧待在職的官員。
手中的權力,決定他們的收入。
縱使家中產業收入銳減,憑借官職撈來的錢糧,也足以支撐一家人的開銷。
真正受沖擊的,還是在政治斗爭中失利,喪失話語權的倒霉蛋。
表面上看起來地位尊貴,實際上早就遠離政治中心。
如果不是祖輩留下的人脈庇護,他們早就淪為肥羊,被各方餓狼給瓜分掉。
有點成算的,早就安排優秀子弟出仕,以期重新回到政治中心。
縱使沒有爬上去,多幾名子弟在朝為官,也能多幾份收入。
在大虞朝,最好的職業就是做官。
大宗商業活動,全都是依附在權力之下進行的。
李牧本身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京中擔任千戶的時候,只敢搗鼓幾個商鋪,外加幾個遠郊的莊子。
到了揚州任職時,就打上礦山的主意。
入主安南之后,成為一方諸侯后,更是質的飛躍。
只要他愿意,大虞朝最賺錢的買賣,都能摻和一手。
“其他問題都好說,謀取差事的事,你可別答應。
如果真有能力的話,早些年就被推了出去,拖到現在這種時候明顯是餓急了。
舉薦他們出仕,那就是禍國殃民。”
李牧開口提醒道。
莫不過交情,伸手幫一把,在勛貴圈子里是常態。
在一些眼皮子淺的人看來,舉薦為官也就動動嘴的事情,只要不是借錢都好商量。
到了李牧這里,情況恰恰相反。
借錢的事情,反而好商量。
縱使未來還不上,多幾個老賴債主,那也無傷大雅。
反倒是舉薦出仕,必須要慎重。
每一次舉薦,代表的都是漢水侯府。
這些人在官場上闖出禍來,侯府就有義務負責善后。
盡管以李牧現在的地位,沒人敢揪著不放,但私底下肯定會罵娘。
積攢名聲不易,可不能這么輕易讓人敗壞掉。
真要是想獲得侯府提攜,那就自己到安南這邊來,通過考驗之后,李牧自然會給機會。
“夫君,你就放心好了,妾身沒那么傻。
京中那么多關系不找,要找到我這邊來,擺明就是有問題。
何況她們也不是傻子,手中最好的資源,肯定得留給自己的兒子。
非到萬不得已,她們是不會輕易開口求助的。”
景雅晴笑著說道。
頂尖勛貴出身,處理人際關系,那是必修課。
對閨中密友的定義,那就是塑料姐妹情。
不過閑著也是閑著,同兒時的玩伴通信,還能收獲一波情緒價值,關系也就維系了下來。
力所能及的小忙,順手就給幫了。
一旦涉及到利益,那就要權衡利弊。
隨著新春佳節的臨近,本該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此刻的京城卻是半點年味都沒有。
受漕運中斷的影響,京中物價持續走高,百姓們都在為生計發愁。
或許是受氣氛的影響,京中許多豪門大戶,也削減了開銷。
往年熱鬧的爆竹聲,今年突然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了。
文淵閣。
“外面那么多官員堵著,也不是一個辦法。
戶部想辦法,先發放一部分祿米,讓百官過個好年吧!”
姜書翰語氣低沉的說道。
漕運中斷的影響,比預想中還要嚴重。
海運帶來的增量,遠遠填不上這個窟窿。
更糟糕的是漕糧是朝廷征收的實物稅,成本是地方上在負擔,海運卻是正常商業貿易。
前者以稅款名義入庫,朝廷是不需要花錢的,后者則需要戶部掏錢采購。
高昂的糧價,直接拖垮了帝國財政。
“首輔,國庫空空如也。
江南地區的稅款,又征收不上來,湖廣、四川的錢糧也耽擱在路上。
您讓我們戶部,上哪兒去弄錢啊!”
呂凌風雙手一攤說道。
哪怕盡可能高估,江南抗稅運動帶來的影響,最終結果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
僅僅只是晚來幾個月,脆弱的大虞財政,就被干破產。
不光普通百姓的日子難熬,一眾清水衙門中下層官員的年,一樣過不下去。
在朝為官,還要向家中伸手,也算是變相的付費上班。
如果只是也就罷了,大虞官員的俸祿雖然少,但各項福利待遇卻非常優厚。
中了進士,就有2000畝的免稅田。
京中的七品小官,都有3000畝免稅田。
官職品級越高,能夠擁有的免稅田也就越多。
官員免稅田畝數量,最高上限是一萬畝。
盡管名義上,朝廷的優免制度,僅限于徭役和部分賦稅。
可實踐操作中,地方衙門都不會上門去征收官員家土地的稅,一應負擔全部都轉嫁給了自耕農。
哪怕家中沒地,也會有鄉鄰帶著土地投靠。
只要做過一任大虞的官,就很少有窮的。
這些優免制度,帶來的收入,僅僅只是官員財源的一小部分。
在職期間的各種孝敬,才是收入的大頭。
如果擅長經營的話,發家致富只需要一代人。
本來這套模式運營好好的,但架不住天災人禍不斷。
再多的免稅田,也得要田里有產出才行。
經營產業,同樣需要趕上好時候。
在百業凋零的時代,大部分買賣都得賠錢。
局勢惡化到現在這一步,北方地區的中小士紳地主,一樣到了破產邊緣。
沒有了這些隱性福利收入,指著俸祿過日子的清水衙門官員,自然無法容忍朝廷欠餉。
“不光是京官的俸祿,京營和邊軍也在鬧餉。
如果遲遲得不到解決,怕是會出大事!”
鎮東侯神色凝重的說道。
最近這些日子,為了安撫軍心,搞得他是精疲力盡。
嘴上說的再好聽,也架不住肚子挨餓。
不說是吃上大米白面,好歹搞一些粗糧,讓大家度日。
受此朝廷欠餉的影響,京中甚至出現了成建制的部隊逃亡。
很多時候,登船離開了,消息才會上報。
能出現這樣的局面,自然是軍中同僚在幫忙遮掩。
朝廷發放的錢糧有限,減少一些士卒,大家還能多吃上一口。
收到消息后,都督府跑去和漢水侯府扯皮,那也于事無補。
移民船一旦出港,就不可能調頭回來。
想要追究逃兵的罪名,朝廷要派人去南洋地區,一個島一個島的搜尋。
大虞朝缺的是錢糧,又不缺士兵,犯不著這么折騰。
京營尚且如此,邊軍逃亡的數量更多。
朝廷錢糧供應不及時,士卒們也要活命,前線將領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果不是朝廷發放的錢糧,根本養不活手下的士卒,勛貴少壯派將領也不會那么急切的想搞事。
“侯爺,您說的這些,下官都清楚。
可是戶部沒錢啊!
今年的秋稅,都到了這個時候,入庫的還不足十分之一二。
這些錢糧,都沒在戶部過夜,就被劃撥了出去。
東挪西湊,也得有地方挪才行!”
呂凌風哭喪著臉說道。
無論是行政開銷,還是軍費開支,都是朝廷的必備開銷。
按理來說,全部都應該足額發放,怎奈戶部現在是真沒錢。
“沒錢也得想辦法!”
“宗室那邊,現在也鬧的厲害。
你且看著,再拿不出錢來,你的尚書府都要被人給平了!”
禮部尚書袁天宇順勢補了一刀。
對清流黨人的作風,他一直都看不慣。
明知道朝廷財政困難,這幫王八犢子,前面還在朝堂上提出給江南士紳減稅。
如果不是這些家伙拖后腿,去年結算發現江南稅收銳減時,朝廷就該采取強制手段催收,根本不會拖到秋收后才行動。
作為戶部尚書,最了解朝廷財政的人,沒有未雨綢繆提前準備,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職。
面對群臣的圍攻,呂凌風向隊友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可惜迎接他的卻是假裝沒看見。
沒有辦法,清流黨的政治理念聽起來非常誘人,可一旦到了具體運用上那就遍地都是坑。
不光無法用來解決問題,反而會產生更多的問題。
“呂尚書,當年白蓮教叛軍席卷半壁江山,我大虞都挺了過來。
難道僅僅稅款晚來幾個月,帝國財政就要在你手中破產么?
別忘了關中的叛軍,此刻已經出了潼關,正在向京師逼近。
受困于錢糧,朝廷至今都沒有調部隊過去圍剿,再拖下去江山社稷就全完了!”
兵部尚書羅文博厲聲訓斥道。
受北方缺糧的影響,朝廷在平叛問題上,都變得消極起來。
倒不是大家不知道叛軍的威脅,主要是鎮壓了叛軍之后,朝廷也沒糧食養活災民。
填不飽肚子,遲早都得反。
目前最有效的解決方式,就是盡可能往南洋輸送移民。
送走一船人,就減少一船人的壓力。
可惜破產的百姓太多,安南都護府的移民能力又有限,只能優先疏散涌入順天府的難民。
“羅尚書,現在說這些,不嫌太晚了么。
大家若是真想籌糧,那就在京中清查貪腐吧!
先從我戶部的官員開始,萬一運氣好抓幾個巨貪出來,沒準還能應應急。”
呂凌風當即賭氣道。
理論上來說,反腐是解決財政困境的有效措施。
可現在的大虞,最需要的不是錢,而是糧。
在漕運中斷的大背景下,現在只能指望海運。
糧食生意的門檻高,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摻和的。
其中擁有海船的,數量占比就更少了。
海上貿易本就是暴利,海商們不會因為北方臨時缺糧,就放棄原來的買賣轉行。
目前京師的糧食來源,主要依賴安南都護府的移民船隊。
船隊北上的時候,通常都會裝上一船糧食。
配額不夠的時候,偶爾也會在半路靠岸,順道采買一部分。
受制于航海技術,船隊什么時候抵達,全靠老天爺肯給多少面子。
到了年根上,依舊不見船隊抵達。
本就陷入糧荒的京師,一下子繃不住了。
“查就查!”
“希望到時候,呂尚書還能這么硬氣!”
一旁的高閣老開口嘲諷道。
徹查戶部,不一定能變出糧食來,但肯定能找到背鍋俠。
以大虞官僚的節操,進了戶部這種衙門,能夠干凈才有鬼。
“高閣老,你不要欺人太甚!”
“真要是掀開了蓋子,大家都別想體面!”
見高景風要讓他背鍋,呂凌風忍不住威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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