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粥啦!”
伴隨著衙役的呼喊,無數難民拿起手中的碗和盆,有序的排起了長龍。
不守規矩的,人頭已經到城墻上掛著了。
負責維持秩序的京營官兵,可不是好說話的主。
輕則一頓毒打,重則人頭高懸。
死了也是白死,有關系背景的,根本不會淪落到難民營。
何況大家也沒力氣鬧騰,每天一碗糠糊糊,沒被餓死都算幸運的。
“大哥,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看著碗里的糠糊糊,馬三忍不住抱怨道。
日子苦,不可怕。
底層百姓的日子,就沒幾個時候好過。
每年到了青黃不接的日子,都免不了吃糠度日。
逃荒來的路上,他們更是以草根樹皮為食,甚至還吃過土。
他們算是幸運的,帶著家小來到了天子腳下。
相比日子苦,更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朝廷雖然施粥,可每天就提供一頓。
吃不飽,也餓不死。
未來在哪里,誰都不清楚。
“趁熱吃吧,今天的伙食不錯,還加了幾粒黃豆。”
年長的男子緩緩說道。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馬大早就被磨平了棱角。
日子再怎么苦,生活總要繼續。
冥思苦想是一天,渾渾噩噩也是一天,反正都改變不了什么。
少用腦子,還能減少消耗。
“大哥,我們這些大人能堅持,嫂子和鐵蛋他們也受不了啊!”
快速解決碗里的糊糊后,馬三再次開口說道。
小孩子腸胃不好,長期吃這種糠糊糊,很容易便秘。
癥狀嚴重的,甚至會丟命。
“受不了,也必須受著。
離開了這里,連這碗糠糊糊都吃不上。
你信不信,沒有這些兵丁巡邏,我們就是別人的糧食!”
馬大冷漠的說道。
他并非不想改變現狀,著實沒得選擇。
在皇城跟前,關系到朝廷的顏面,官府還在著手救濟。
換成其他地方,連粥棚都看不到,只有滿地的白骨。
如果不是拖家帶口,還可以出去放手一搏,但他有妻兒兄弟在身邊。
災年青壯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婦孺老弱,出去就是人家的口糧。
現在能活著,那就先混著。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朝廷肯救濟,他就能一直等著。
上面的官老爺還說了,等南方的糧食運過來,就能吃上糧。
盡管他不信官老爺們的承諾,但為了生活,還是選擇了相信。
“這些我自然知道!”
“可這么耗著,也不是辦法。
我聽說安南都護府在招人,愿意過去的就給發放一年的口糧,每人還給五畝地。
他們最喜歡拖家帶口的,要不我們也去報名吧!”
馬三一臉期待的說道。
安南都護府在什么地方,他完全沒有概念,反正肯定是老遠。
一旦過去了,再想回來,基本沒戲。
只要有的選擇,沒人愿意背井離鄉。
可現在他們已經到了絕路上。
朝廷的賑濟,只能吊著命,根本填不飽肚子。
想要出去找活干,結果連京城都進不去。
沒有辦法,城中百姓也要維持生計。
一旦涌入大量的外來人口,不光會影響城中治安,還會打破現有的秩序。
朝廷不希望京師發生動亂,早早就禁止難民入城。
“你也不小了,活了這么多年,可曾遇到過這種好事?”
馬大沒好氣的問道。
關于安南都護府的傳聞,在難民營中,他也聽了不少。
每隔十天都會招一次人,想不聽說都難。
如果只是招募壯勞力,沒準他就信了,怎奈安南都護府最喜歡招募拖家帶口的。
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么花費錢糧,幫他養老婆孩子,更不用說發放土地。
“大哥,如果是上好的田地,肯定輪不到我們。
可若是荒地呢?
據說安南都護府地廣人稀,有大量的土地閑置,需要有人過去開荒。
我盤算過了,與其留在這里等死,不如出去賭一把。
大不了荒地開墾出來后,又被地主老爺收走。
我們留下給他們當雇戶,實在是不行,當長工也可以。
反正地總是需要有人種的,那邊恰好又缺人,沒道理把我們趕走。”
馬三一臉無所謂的說道。
大虞朝在民間的信譽,早就敗壞一空。
官老爺的宣傳,大家根本不信。
不過他們這些難民,本身就一無所有,也不怕被官老爺惦記上。
移民,無非是換個地方,給老爺們干活。
說句不好聽的,哪家豪門大戶放話要收奴仆,外面一大堆的人搶著賣身。
錢不錢的無所謂,只要肯管飯就行。
大災之年,人是不值錢的。
“你說的這些,還真有可能。
安南都護府,據說還在嶺南之外。
那種窮山惡水之地,肯定沒有多少人。
漢水侯那樣的大人物,也沒必要逗我們玩,估摸著是真缺人給他種地。
不過那種地方,種出來的糧食,能養活我們么?”
馬大憂心忡忡的說道。
白送土地和糧食,他肯定不信。
可若是讓他們過去開荒,可信度一下子就上來了。
只有種過地的,才知道開荒有多苦。
普通百姓養不起牲口,全部靠人力刀耕火種。
一年到頭,都要在土地上忙活。
高強度的勞作,一連持續數年功夫,才能把生地養肥。
往往開荒進行到這一步,土地就和他們這些莊稼人,沒有了關系。
類似的教訓,歷史上出現了無數次。
無數渴望土地的百姓,都被坑的血本無歸。
口糧是人家提供的,土地產權他可以不在乎,但土地的產出卻是至關重要。
糧食生產出來,先要喂飽了老爺,才輪得到他們這些雇戶。
“大哥,你這就放心吧!
南方的土地,可比我們北方肥沃多了。
朝廷從南方調糧,其中就包括安南都護府,那邊已經成了大虞新的糧倉。
據說安南都護府,除了夏天氣候悶熱外,沒有其他毛病。
一年到頭都見不到雪,還能省去買棉襖的錢。
估摸是看北方糧價高,那幫官老爺們想大賺一筆,才招人過去開荒。
馬三興致勃勃的解釋道。
沒有領教過“悶熱”的殺傷力,他對熱帶地區充滿了向往。
北方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
底層百姓,想要買上一件舊棉襖,都需要掏空家底。
一到了冬天,北方大地上外面就很少能遇上人,大家都在家里窩冬。
御寒物資準備不充分,凍死人也是常有的事。
哪怕是京師,遇上極寒天氣,凍死者也是成千上萬。
光冬天沒有雪,不用穿棉襖這一項優勢,就讓這些凍怕了的人趨之若鶩。
“既然你都打聽清楚了,那就賭一把!”
看了一眼旁邊的妻兒后,馬大狠了狠心說道。
他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可日子都到了這份上,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朝廷遲遲不提安置之事,放任安南都護府過來招人,擺明是想讓他們滾蛋。
沒有強制執行,那是難民數量太多了。
送走了一批,很快又聚集了過來。
除非官府停止施粥,不然難民數量,就會越聚越多。
站在官府的立場上,把難民聚集起來,打包送到安南都護府,總好過分散在各地禍害地方強。
大方向確定了,身處洪流中的普通百姓,只有順應的份兒。
主動報名的,無非是早些離開。
不去報名的,等到運力騰了出來,也會被強制送走。
同安南都護府無關,主要是皇城腳下,聚集大量難民有損朝廷的顏面。
皇朝中的老爺們,見不得百姓吃苦,所以他們必須離開。
文淵閣。
“城外的難民數量,終于不再增長了。
賑災初見成效,看樣子再過一些日子,順天府就能從天災中走出來。”
白季臨緩緩說道。
作為順天府的“本地人”,對朝廷目前的“賑災”速度,他還是滿意的。
災民被納入統一管理,沒有給地方上造成太大的混亂。
擱以往的時候,遇上這種變故,少不了發生民變。
“順天府是擺脫了危機,可其它地區,麻煩依舊不斷。
北方各省這些年,被折騰的太過厲害,水災只是一根導火索。
許多百姓都在生存線上下掙扎,大水引發了自耕農的破產潮。
眼下靠移民,暫時緩解了社會矛盾,但這只能解燃眉之急。
五天前。
入京告狀的南洋藩國,被順天府以:冒充番邦使者誣告朝廷命官的罪名,判處了斬立決。”
高景風憂心忡忡的說道。
指鹿為馬的事,在政治上并不是什么新鮮事。
不過除了趙高那個蠢貨外,其他人都是偷偷的干。
番邦使團的身份真偽,他們這些人最是清楚不過。
一眾衙門不承認他們的身份,主要是不愿意得罪漢水侯。
如果是李牧出手,把這些人全部弄死,大家也不會多說什么。
一群喪家之犬,死了也就死了。
可現在情況發生變化,人是被朝廷殺的,還是以“冒充番邦使者誣告朝廷命官的罪名”。
同樣是殺人,在政治上的性質,卻是截然不同。
經過順天府衙門的審判后斬首,那就意味著朝廷用了信譽背書。
事情直接被定了性,往后再討論這個問題,使團就必須是冒充的。
倘若有人拿這個問題說事,那就在打臉大虞朝廷。
畢竟,人都被官府殺了,翻案就等于承認冤殺藩國使臣。
笑話鬧到國際上,可不是好面子的士大夫們,能夠接受的。
除了案件本身外,清流集團的異動,更令他們措手不及。
以往的時候,彈劾漢水侯最狠的就是清流黨人,現在清流黨人居然幫李牧掃尾善后。
原本敵對的兩股政治力量,有了靠攏的跡象,可不是什么小事。
“高閣老多慮了,清流黨人向漢水侯示好,那是他們病急亂投醫。
兩家終歸不是一路人,不可能聯合在一起的。”
威遠侯笑呵呵的說道。
李牧威望太高,不利于他們掌控勛貴系,但這是勛貴的內部矛盾。
想要挑撥離間,讓他們和李牧互撕,那是不可能的。
本來勛貴陣營就有分裂的跡象,當家人再去和最大的實權派發生沖突,隊伍百分百會分崩離析。
沒有了勛貴系,他們連坐在這里議事的資格都沒有。
縱觀整個華夏歷史,能出將入相的,無一不是當世豪杰。
對比那些前輩,威遠侯和鎮東侯無疑屬于水貨。
不光“入相”是弱化版,“出將”同樣充滿了水分。
最大的戰績,那就是聯合文官,把永寧帝拉下馬。
不過他們只是政績水,絕不是蠢。
“侯爺,既然這么說,那么本官就放心了。
歷史上有太多的反面教訓,有些事情我們不得不防。”
高景風意有所指的說道。
因為共同參與了逼永寧帝退位,他們五人在政治上結成了同盟,共同主宰大虞朝堂。
不過這個政治聯盟看似強大,實際上依舊存在許多隱患。
朝中不服他們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其中以清流黨最為活躍。
沒有鬧出動靜來,那是清流黨人雖然聲勢浩大,但架不住手中沒兵。
一群嘴炮黨,除了在朝堂上吵架的時候占優勢外,自然撼動不了他們的地位。
可一旦和李牧勾搭上,情況就發生了變化。
清流黨人沒兵,漢水侯有啊!
哪怕不帶兵入京,以李牧在軍中威望,也能影響許多將領的政治傾向。
雙方一旦聯手,再把宮中的太上皇拉出來,頃刻間就能讓內閣聯盟的大好局勢崩潰。
心中有忌憚,以至于內閣眾人在做事的時候,一直都比較謹慎。
為了避免授人以柄,基本上都在規則圈內操作。
“行了,都是沒影的事,沒必要在這些上面糾結。
順天府的局勢穩定了下來,可關中和中原地區的局勢,卻是不容樂觀。
許多叛軍余孽,再次從深山中殺了出來,折騰出了不小的動靜。
還有遼東鎮,最近也不怎么安分。
朝廷都答應增加一個鎮的編制,他們不滿足,想要再擴編三鎮兵馬。
藩鎮之禍,近在咫尺啊!”
姜書翰神色凝重的說道。
把叛軍和遼東鎮分開說,那就是真想解決問題。
現在突然放在一起,那句藩鎮之禍,可就不光是遼東鎮。
遼東鎮再怎么飛揚跋扈,在政治經濟上,都嚴重依賴朝廷。
為了增加軍隊編制,努力了數年功夫,一直到現在朝廷才答應松口。
作為擴軍的代價,往后北虜越過長城南侵,他們必須第一時間出兵襲擾北虜后方。
本質上,這就是一場政治交易。
相比之下,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漢水侯,才是真正不受控制。
軍餉錢糧全部自籌,軍隊編制一言而決。
光上報的軍隊數量,都超過了二十萬。
漢水侯麾下,具體有多少軍隊,誰也不知道。
任何一個掌權者,麾下有這么一支部隊不受控制,都會睡不著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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