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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暗箭

  “這一戰之后,勤王之事就結束了,接下來朝廷要論功行賞。

  作為勤王大戰中,唯一取得兩次大捷的部隊,我們的戰報也代表著朝廷的臉面。

  戰報中注點兒水,兵部也不會太過較真。

  真虜首級沒法作假,就按實際取得的戰果上報,其他數據再進行修飾一下。

  擊敗敵軍數量,既然統計的是多場戰役的總和,干脆就上報累計擊敗十六萬敵軍。

  統計戰俘的時候,把敵人抓來的壯丁,一并給計算進去。

  戰利品的話,就拿破碎兵器充數,再湊上一些鐵鍋。

  其他物資都被敵軍燒了,我們什么都沒有繳獲到。”

  舞陽侯想了想說道。

  論功行賞日,就是他封爵時。

  戰績越漂亮,后續就越好操作。

  不光為了自己的面子,還代表著宮中的太后臉面。

  家天下時代,人從來都不是單獨的個體。

  除了舞陽侯這個主帥,能夠獲得封賞外,下面的官兵一樣有自己的榮耀。

  大虞朝窮的叮當響,金銀獎勵朝廷給不起,那就只能從其他地方進行補償。

  哪怕暫時沒有位置,也要賜予虛銜。

  和平年代,這種空頭虛職,沒有什么意義。

  可現在是戰爭年代,隨著叛軍的肆虐,多個省份的官員都出現了空缺。

  倘若朝廷能夠收復失地,這些人就可以合法的補缺。

  對文官集團來說,這是最壞的時代。

  叛軍肆意屠殺士紳,許多文人世家就此衰落下去。

  為了穩定局勢,為了家鄉父老,不得不在朝堂上做出讓步。

  對勛貴集團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

  有戰爭才有軍功,有軍功才有話語權。

  收復失地,也是跑馬圈地。

  空出來的官位,自然是有功之臣補上。

  相比割據一方的遼東鎮,其實他們拿走的更多。

  只是因為政治手腕更加成熟,在規則體系下完成了權力擴張,操作的更加隱蔽,沒那么引人注意。

  “侯爺,戰報的問題好說,末將下去就重新安排。

  濟南大戰即將進入尾聲,接下來要去京師述職。

  現在朝中局勢錯綜復雜,末將實在是看不明白,還請指點一二。”

  李牧開口詢問道。

  在京中不是沒人,朝中局勢變化,他自然是清楚的。

  可他看到的是朝堂上的局勢,以及勛貴文官各方的政治布局,皇帝怎么想的就沒辦法知道了。

  同樣是朝廷大員,也有親疏之別。

  舞陽侯的身份特殊,還是永寧帝一手推上高位的,屬于帝黨中的嫡系核心。

  到了他這個位置上,朝廷下一步的戰略方針,皇帝肯定會詢問他的意見。

  交流的時間多了,相互之間的了解,自然也就加深了。

  相比其他人,舞陽侯對永寧帝的了解,無疑更深。

  “慌什么,你現在也是一方大員,不再是京中的小千戶。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戰后論功行賞,少不了給你一個爵位。

  既是褒獎你的功績,也是故意做給各路勤王大軍看的,尤其是是做給遼東鎮看。

  朝堂上的局勢發生變化,文官集團內部在壓制武將的問題上,發生了嚴重分歧。

  甚至有人提出勛貴擔任總督,負責主持平叛工作。

  陛下動心了。

  不過不一定啟用勛貴擔任總督,也有可能是以欽差身份,代行總督職權。

  單純以戰績和身份而論,獲得朝廷封爵之后,你也有資格參與爭奪。

  風險和收益都很大,要不要爭你需要斟酌。

  我個人建議你再穩上幾年,年紀輕輕就走到了武將頂峰,未來的路就兇險了。”

  舞陽侯隱晦的提醒道。

  功高震主,對武將來說,太過致命。

  如果是一般關系,他絕對不會說這種犯忌諱的話。

  怎奈在崛起的路上,他和李牧捆綁的太緊。

  滿朝文武都知道,李牧是他的嫡系親信,想切割都難。

  倘若有一天李牧完蛋,他這個當老大的,也勢必受到牽連。

  “多謝侯爺教誨,現在這種敏感時刻,末將是不會去爭的。

  叔父前日來信,也說了此事。

  不光末將不會出來爭,就連他也會想辦法推辭。”

  李牧當即表態道。

  這話不光是說給舞陽侯聽的,也是說給永寧帝聽的。

  作為勛貴陣營的核心,李氏家族最近這些年,在軍中擴張的非常快。

  除了李牧之外,還有不少宗族子弟,進入了軍中擔任要職。

  包括李牧麾下,都有不少宗族子弟。

  只不過為了避嫌,沒有把這些人提拔上高位,甚至出風頭的活兒都不讓他們干。

  從表面上來看,他麾下這些部隊,李家的烙印并不強。

  可若是仔細研究就會發現,這些人擔任的職位,基本上都是核心要職。

  品級雖然不高,但架不住手中權力大。

  李屬于大姓,軍中出現一些李姓將領,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平常時期,也沒怎么聯系。

  軍中的一眾將領,都不知道這些關系,屬于暗子性質。

  不過做的再怎么隱蔽,都瞞不過有心人。

  好在這年頭,大家都這么干,多他一個也不起眼。

  相對來說,這還算吃相好的,知道進行避嫌。

  擱在九邊將門,人家直接把裙帶關系擺臺面上。

  一門三總兵、十幾個參將,都在軍中出現了。

  “他恐怕推脫不了!

  文官集團中,話語權最重的就是江南那幫人。

  以往他們是壓制武將的主力軍,每次打壓武將都是他牽頭。

  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老家被叛軍給占了,很多人祖墳都被叛軍挖了,一個個對白蓮教恨之入骨。

  前面多次戰爭都證明了,傳統的以文御武,無力收拾現在的爛攤子。

  為了自己的利益,這些人的政治立場,被動發生轉變。

  據說他們正在努力游說各方,并且取得了顯著效果。

  上一次兵部尚書提出勛貴擔任總督,都能夠獲得半數的支持,后面的支持者只會更多。

  現在的局勢非常糟糕,各省不是被叛軍占領,就是遭受叛軍的威脅。

  北方各省也要面臨北虜的威脅,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他們也必須支持朝廷盡快平定叛亂。

  北虜在曲阜的暴行,可是打破了許多人的幻想。

  一旦文官集團各派達成一致,加上陛下也傾向于重用勛貴,鎮遠侯想不出京都難。

  畢竟,現在勛貴中也是人才匱乏,有能力統帥大軍的寥寥無幾。”

  舞陽侯搖了搖頭說道。

  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夠避開的。

  勛貴墮落,這是不爭的事實。

  看軍中的勛貴子弟似乎不少,實際上這些人多是勛貴旁系。

  除了有一個顯赫的祖宗外,生活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

  如果不是宗族扶持,家學教育免費,他們和普通百姓沒有多少區別。

  正是因為一無所有,這些人才愿意入伍,到戰場上搏富貴。

  這些人想要成長起來,絕非一朝一夕。

  嫡系主脈,因為生活富裕,根本走不出舒適圈。

  一個個就算在從軍,也只是在京中任職,出了京師大門都嫌遠。

  這樣的生活環境,自然誕生不了名將。

  在上一代勛貴中,成國公和鎮遠侯已經是碩果僅存的統兵大將,有豐富的帶兵經驗。

  至于用兵打仗能力,其實并不算突出。

  各方把他們推出來,主要是兩人在勛貴中有威望。

  現在南方的平叛大軍主力,多是勛貴系的武將。

  他們過來可以無縫銜接,直接指揮大軍作戰,不會鬧出幺蛾子。

  換成文官的話,光捋順下面的關系,都要花費不少的時間。

  下達的軍令,下面的武將愿不愿執行,也是一個未知數。

  即便是當年輔政大臣時代,徐閣老親自到前線督師,下面還是經常陽奉陰違。

  最少李牧當初就是選擇性執行命令,十分的實力頂多拿出了五六分。

  其他各部情況也差不多,大家在執行命令前,首先在做的就是權衡利弊得失。

  在這種背景下,前線吃敗仗是正常的。

  連續吃了幾次虧,大家都在總結經驗教訓。

  知道外行指揮內行打仗會出事,那就索性換內行上去試試。

  甭管成國公和鎮遠侯的軍事水平怎么樣,反正肯定比前面那幾位倒霉蛋文官總督強。

  在軍中又有不俗的威望,下面的將領愿意聽命行事。

  戰場上表現再拉胯,也比繼續派文官上陣強。

  文官大員中,沒人愿意擔任平叛總督,也是促成這一結果的重要因素。

  黃河邊,望著翻滾的河水,烏力蓋只覺得兩眼一黑。

  渡口處的船,早就不翼而飛。

  前面留守的士兵,變成了一座京觀。

  來的時候好好的,現在沒了船,這可怎么回去啊!

  躍馬橫渡黃河,想想就行了。

  真要去嘗試,那就是在祭祀河神。

  “族長,渡船全部拉到了對岸,我們找遍了方圓數十里,都沒有找到船舶的影子。”

  聽到手下人帶來的噩耗,烏力蓋再次確定,這是敵人的陰謀。

  難怪沒有敵軍攔截,有黃河天險阻隔,根本犯不著畫蛇添足。

  縱使就地打造木筏渡河,那也是需要時間的。

  現在是逃命的時候,任何耽擱的行為,都有可能導致大軍團滅。

  “立即向上游轉進,老子不信一直找不到機會渡河!”

  烏力蓋當機立斷下達進軍命令。

  知道濟南的虞軍是硬骨頭,他已經不想和敵人硬碰了。

  惹不起,他躲得起,大不了就是繞路。

  丟棄了全部的戰利品,輕車簡從的鬼方騎兵,行軍速度比步兵快的多。

  只要擺脫了追兵,后續渡河的機會多得去了。

  嘴上說的硬氣,內心深處,他還是非常忐忑。

  在濟南府損兵折將,現在匯聚起來的大軍,一共才七千多人。

  其中還有不少人,是其他兩部的。

  理論上來說,七千騎兵已經足以在平原大地上馳騁縱橫。

  怎奈他們剛吃過敗仗,軍心士氣太過低迷,根本無法打硬仗。

  鬼方大軍剛撤離的次日,舒忠義也帶著騎兵抵達。

  下馬查看了殘留下來的痕跡,他的眉頭一下子緊皺起來。

  他接到的命令是削弱敵軍,可現在敵人一心想跑,根本不給交手的機會。

  “將軍,從時間上分析,先我們一天路程的敵軍,此時多半已經出了山東地界。

  再追的話,就要進入河南境內。”

  一旁的左軍千戶開口提醒道。

  大虞朝對軍隊使用限制非常嚴,這種跨省追捕,通常是不被允許的。

  倘若真有必要越界,那也要發正式的公文,并且取得當地衙門的同意。

  可以打破限制的,唯有敵占區。

  地方衙門都不存在,自然不需要走程序。

  皇帝給舞陽侯的權限是代管山東軍務,可不涉及河南,這就意味著勤王大軍不具備在河南作戰的合法性。

  一旦追過去,能夠打勝仗還好,上面會替他們把責任兜著。

  倘若無功而返,那就要命了。

  擅自行動越界追擊敵軍,這樣的罪名落到他們身上,不死也要脫層皮。

  “派人把消息送回去,請提督大人抉擇。”

  舒忠義想了想說道。

  作為非勛貴出身的將領,他能夠身居高位,靠的就是謹慎。

  沒有上面的軍令,他可不敢擅自越界行動。

  “大家加把勁兒,馬上就要到黃河邊上了!”

  巴沙爾賣力的給士卒們打氣。

  騎兵變成了步兵,一路繞道河南,那是一個憋屈。

  現在的部隊,看起來就像是一群難民。

  附近都被草原聯軍搶了一遍,想要獲得補給都難。

  如果不是運氣好,搶了兩家漏網的小地主,早就開始餓肚皮了。

  “族長,讓大家休息一下吧!

  這鬼天氣,實在是不適合趕路。”

  中年男子上前勸說道。

  五月的天,已經有了幾分夏日的酷暑。

  頂著烈日行軍,那就是煎熬。

  “罷了!

  原地休息半個時辰,我們再上路。”

  巴沙爾的話剛說完,就看到大隊騎兵向他們這個方向趕來。

  “海拉爾部落的旗幟,這是烏力蓋他們!”

  短暫的欣喜之后,巴沙爾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鬼方部落之間,一樣存在著殘酷的競爭。

  只是大家實力相差無幾,這才沒有爆發大規模戰爭。

  眼下這種局面相遇,可不是什么好事。

  “快隱蔽,絕不能讓他們給發現了!”

  巴沙爾急忙下令道。

  前面為了逃命,他才給下屬畫餅,遇上聯軍就安全了。

  可是作為草原上的一方諸侯,他可不會單純的認為,盟友就會無條件的幫助他們。

  尤其是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相遇,對方落井下石的概率,遠比伸手拉他們一把的概率大。

  “巴沙爾,這么藏著,可不是草原雄鷹應該干的事!”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巴沙爾瞬間破防。

  該來的終歸還是會來。

  一路小心翼翼,艱難求生,沒有想到躲過了敵人的追捕,卻沒有躲過自家人的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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