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奎恩來到異世界后第一場真正的戰斗是面對格林德沃副院長赫墨。
開始的莫名其妙,結束的也莫名其妙。
嚴重缺乏戰斗經驗的弊端在遇上杰克時徹底爆發,若不是遇見了神甫悉薩,結局恐怕難料。
但古怪的是,雖然沒什么戰斗經驗,在地球上也沒受過訓練,奎恩卻偏偏有著一種詭異的戰斗本能。
這讓他能像一個身經百戰的宗師一樣,遇敵時無需思考,身體與潛意識就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若用MOBA游戲舉例,奎恩就像個沒有經驗與基礎的新手,完全不懂運營、不懂團戰、不懂配合、不熟悉敵人技能.
卻偏偏能在單人線上和對得有來有回,甚至大部分情況都是優勢。
身體里這種本能的上限有多高,奎恩沒有試過。
但他知道,自己缺的只是經驗.或者說,缺的是能將這種本能正確運用起來的實踐思路。
他來到泰繆蘭快四個月了,自深淵回來后,每周便會被老板帶著找一個到兩個倒霉蛋練手。
老板認為技巧可以傳授,經驗可以聽取,但想要實實在在的成長,就必須實戰。
以命相搏的實戰。
老板先前說的那句“殺了他你就可以走”并非虛言,如果沒有出現奎恩應付不了的局面,那他絕不會提供任何幫助。
死在勢均力敵的對手手上,那是他自己的事。
始終有人保護著,鍛煉出來的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玻璃,用力一敲便碎了。想要獲得鋼鐵,就需要真正的血與火——
超凡者,城市周邊的魔物,鬼魂白匪幫的安列克謝是奎恩的第十次實戰,歷經兩個多月,奎恩沒有獲得任何技巧上的增長,那股本能依舊沉默卻高效的支配著身體。
但他的情緒卻越來越.游刃有余。
鮮血被瑪納刀刃帶出,安列克謝的皮帶劍還未觸碰到奎恩便狼狽的翻滾逃離。
太刀如咒語般緊隨其后。
奧術構成的刀刃沒有實體,破壞力全仰賴術式,缺了一分重量,若單論劈砍遠不如鋼鐵。安列克謝的盾牌若還在,奎恩絕無可能那么輕松將他壓制到冒險相搏,最擅長防御的騎士命途很克制這類武器。
但是,沒有了重量,也就意味著太刀最大的弊端消失了。
這把刀對于奎恩而言只有一根接骨木魔杖的大小,輕若無物,揮舞起來不需要考慮收刀或消勢,而安列克謝正是沒注意到這樣的特性,才被快到無法反應的突刺打了個措手不及。
翻滾。
安列克謝試圖拉開距離,在這種狹窄的小巷里只能一味向后逃,太刀卻緊隨其后追了上來,奎恩不再像先前一板一眼的居合拼刀,直斬、突刺、上撈斬 如蛇游大地,赤烈的刀光在雨幕中穿梭,刁鉆游離,壓得安列克謝沒有起身還擊的機會。
中低序列時,無論任何命途,想要發動足以改變局勢的超凡能力,或多或少都需要一點時間。
比如奎恩使用盜竊時的伸手動作就是必須的,用來配合那段引動力量的古泰拉語。
而騎士的騎士不死于徒手則類似于被動,雖然無需條件觸發,但效果就沒有那么方便,必須提前準備充當劍盾的物品。劍盾手這個命途的另一項能力是駕駛載具,對巷戰無用,他想要破局必須用點其他的法子,然而被奎恩壓得喘不過氣。
短短一會,安列克謝就已經無路可退,身上被接連命中數刀,氣息紊亂拼命躲閃,鮮血染紅了積水。
悶悶的雷聲從天際傳來,光亮卻照不進逼仄的小巷,安列克謝甚至看不清他的臉,手持太刀疾舞的身影如索命的死神。
來到愛士威爾的人生已經漸漸覆蓋掉了帝國的那些日子,家庭的羈絆、參軍的榮耀、入獄的怨恨都已被埋進不再回想的角落。做這一行干的都是些惡事,財富建立在西威爾沉默大眾的疾苦之上,看到那些女人眼穿心死的神情時也會有片刻的良心難安.
安列克謝并不認為超凡力量能給自己帶來善終,午夜夢回,他也會惶惶不安,死在黑道仇殺中、超凡特性失控、甚至是帝國的憲兵漂洋過海來找他 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手上。
表情像在把自己當做練手的玩具,聚精會神的期待著他滾來滾去會有什么新招。
安列克謝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說好聽點,他是白匪的頭目之一,但在那些東威爾大人物眼里不過也是個黑道的混混,只靠一些殘渣剩飯便能打發了的討食者。他不像那些國家勢力培養的超凡者有靠譜的奧術裝備,更不像神教的超凡者有收容物可用,這些野生的超凡者想獲取點什么,只能去冒險家協會用命賭運氣。
而流落到黑市上,能被他們這些黑幫買來用的神秘學物品,無不是帶有極大副作用的缺陷之物,像安庫亞送奎恩的那把米斯達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貨色,而稍微好些的又被在他之上的白匪領袖拿走,他能分到的不過是些搏命用的家伙.
這類物品甚至沒有被神教收容的價值,可能用過一次后便壞了,代價大到遠超能發揮的作用 安列克謝已經無處可退。
太刀斬落,他狼狽的舉起皮帶,刺耳的撕裂聲響起,騎士不死于徒手能賦予的超凡概念也到此為止了,畢竟只是一條皮帶,被砍到坑坑洼洼的鐵片與半截皮帶飛散而出,刀只是微微一頓,便接著下落。
安列克謝抬手,皮肉撞到瑪納凝成的刀鋒上,筋肉寸斷,騎士命途的蠻力在最后依舊頑強抵抗,他以一條手為代價讓刀尖偏移了一些,扎入心臟以下的肋骨位置,鮮血噴涌。
奎恩眉頭一挑,安列克謝用來擋刀的左手被切開后,竟然沒有一滴血流出。
皮肉間的骨頭露了出來,泛著斑駁的枯黃色,像是死人的骸骨被接到了活人身上,若仔細看,便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布滿一層蠕蟲似的文字。
這文字給人的觀感是如此邪惡,奎恩在一本講述巫術的書籍里見過類似的文字,不妙的預感涌上心頭,他當即斷開了精神力與魔杖之間的連接。
這就是瑪納太刀的好處,能像光劍一樣開關自如,插進安列克謝身體里的刀身消散,片刻后又凝聚而出,而法杖早已換了角度,橫在安列克謝脖頸上,準備一刀了結他的性命。
奎恩與他對上了目光,沒有不甘或恐懼,只有充滿怨毒的瘋狂。
危險的預兆直沖腦門,只狼的危險預知本能讓他下意識往后一滾——
比起小偷,盜賊對視力的強化進一步提升了。翻滾前的最后一幕,在眼中如放慢的畫面,被清醒映入腦海。
他骨頭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咒文突然涌出了鮮血,旋即像成片的蠕蟲一樣活了過來,開始吞噬起血肉。
這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奎恩剛剛一滾,安列克謝的左手便被吸成了干癟的枯骨,只剩一層透明的皺皮蓋在骨頭之上,浸染成鮮血的顏色。
他的左手暴戾揮動,比先前的動作要快了數倍,充滿哀嚎與哭喊聲的陰云從咒文間涌出,像是火箭尾端噴發的焰火助推著手臂橫掃,剎那之間這條血紅的骸骨轟碎雨幕,風暴般勢不可擋的砸入右側高墻,樓竟然肉眼可見的一晃,裂縫蔓延磚塊倒塌雨水散裂,猶如遭了地震般駭人。
這動作太快,若不是奎恩提前滾開,他恐怕要被枯骨攔腰打斷。
翻滾后又從地上快速站起,影逝二度的完美閃避奏效,兩人之間拉開幾個身位的距離,奎恩沒有再次進攻,因為安列克謝看起來已經不可能活了。
橫掃而出的枯骨不但逼退了奎恩,也將這半條骨頭從手臂上硬生生扯了下來,血肉根本承載不了如此橫蠻的力道,半截皮肉撕裂的手正泄著濃血,骨刺清晰可見。
上半截手臂的骨頭倒是白色的,沒有那般在黃土中埋葬多年的枯槁感。
身上多處刀傷,又斷一臂,心臟下被瑪納刀刃撕裂出的缺口更是致命,他并不是更能忍耐痛苦的戰士,已不可能活。
濃郁的黑云從墻體間涌出,伴隨著陰森的哀嚎與哭喊,似有萬千亡靈被裹其中,令風雨晦冥,短短一會便令小巷如地獄般壓抑。
奎恩眼眸一動,置身于這般環境的他只感覺手腳冰涼,有什么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想要往身體里沖,卻被強橫的雙命途特性擋在門外,還能堅持一會。
“你這是巫術?”
本就有安庫亞為了應付面試培訓的奧術基礎,成為高級助教后又有了鯨骸書庫教師區的權限,奎恩這兩個月來在學院讀了不少藏書,若論眼界已經不比一般的高年級學生差太多了。
巫術,與奧術算是極為類似的力量。奧術是如數學般精密嚴謹的術式,依靠精神力與回路構筑出瑪納,巫術則更為原始無序,依賴向靈界高位的未知存在索求力量,要危險的多。
在神允紀元之前的黑暗年代,奧術是極少人才能習得的高貴之法,而學習門檻更低的巫術則廣為流傳。但在神允紀元、尤其是學院建立之后,危險且不穩定的巫術便漸漸銷聲匿跡,被奧術師們視為落后野蠻的象征,只在北大陸一個小國有部分巫師還在堅持。
從安列克謝的北方長相來看,獲得這樣一條手臂倒也有跡可循。
他似乎知道自己沒一會好活了,神情反倒不再毒辣,甚至點點頭承認這是巫術。
“在入獄前,憲兵砍掉了我一條手,作為強奸罪的刑罰。”安列克謝將那條枯骨從墻上拔了出來,邊不緊不慢的說道:“后來從古拉格逃出來時,救我們的巫師為我準備了這條手臂”
奎恩可不想聽他廢話。
在安列克謝取手臂的功夫,米斯達已經被掏在了手上,對準他的腦袋便接連扣下扳機。
片片火光照亮了小巷的落雨,但又熄滅在翻滾的黑云之中。
安列克謝依舊好好的站在那里。
魔王之瞳早已開啟,在奎恩的視野中,那些黑云都是充滿邪祟扭曲的混沌形狀,子彈射入其中后就像被吞噬了一樣。安列克謝抖了抖手,六顆腐朽干癟的眼珠便從枯骨縫隙中掉在地上,被他一腳踩扁。
“在我的國家,無論是平民、官員、富豪、超凡者.犯了罪都是一個模樣,所以這條手我認,因為我碰了不該碰的女人”
他陰冷的看向奎恩。
“但是.你殺我我不認啊,我們認識嗎?”
奎恩點點頭。
“你好,我叫安庫亞.現在認識了。”
“給我個理由。”死亡臨近,他愈發平靜。
“你違法亂紀啊——光是警署接到的強奸案線索這些年都有二三十條,還有不少搞出人命的白匪幫干的那些腌臜事你也樣樣不缺,謀殺,鎮壓討薪工人,放火燒倉,依靠綁架為金主收購地皮”奎恩聳聳肩,“我蜘蛛俠,行俠仗義的,來為民除害了。”
安列克謝微微點頭,似乎接受了這個理由。
“那就按道上的方式處理吧。”
這個來自北方的男人狠狠地咬牙。
枯骨是他在來愛士威爾城之前便得到的。
而黑幫能給他買的東西,藏在嘴里,做成了牙。
剛剛還奄奄一息,連站立都成問題的安列克謝挺直了腰,濃濃的快感在臉上閃過,見到這一幕的奎恩眉頭皺起,這是嗑藥了?
旋即,他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
只見黑云中出現了一層的藍光。
那是散發著熒光的藍,仿佛來自星空的螢火蟲,幽藍粘稠的物質從他身上每一處傷口中涌了出來,仿佛黏合劑般將肉體黏住,連斷掉的左手都不再滴血。
奎恩頭皮有些發麻,他曾在珠寶店中見過這種物質。
劫匪貝茨正是用這種藍光吊住了命,依靠人造回路的三個工人正因為有了這東西,才差點干掉了夏黛兒的序列八保鏢。
這是學院研發的人造回路排異抑制劑“星光”。
“.你從哪里得到的?這種藥水。”奎恩問出這個問題時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這兩個月他并沒有中斷給黃金之風的星之花供貨,但數量并不多,攏共也才賣了九朵。
安列克謝的聲音完全恢復了正常。
“等你死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他握緊那條枯骨。
騎士不死于徒手,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