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花園中心,生長的霧燈草便越為高大,最中間的那些,甚至都長到了夏南胸口的位置。
同樣的,更加粗壯的莖稈與繁密根系,使得霧燈草頂端花燈所綻放的光芒也愈發明亮,搖曳間好似白熾燈般散發藍白燦光。
也就在這些耀眼輝芒的簇擁之下,那沉默靜立的龐大物體就像是一個“光繭”,交織在植葉與耀光之中。
手里緊緊握著燼隕直劍,撥開擋在身前的霧燈草,緩步靠近。
也隨著雙方距離的逐漸縮短,夏南望清了“光繭”的全貌。
他就盤膝坐在那里。
或者說,是“它”曾經的身體停留在原地。
下半身已經完全被之前霧燈怪那般紫青色的扭曲藤蔓取代,看不出原本下肢的模樣,在畸形與扭曲中和周圍霧燈草的根系纏繞連接,隱約能看到藍白色的能量在莖稈肢觸中流淌傳輸;
似乎沒有轉化完全,“它”的上半身,尤其是頭顱和雙臂的位置,依舊保留著人類的大體形狀,五官、臂膀結構與五指清晰可見,但皮膚卻被類似植物般的保護組織取代,看不到毛孔與汗毛,只剩下霧燈草葉脈般的熒藍經絡在皮膚之下明滅微光。
“它”面孔之上的表情顯得痛苦而掙扎,卻又定格般凝固僵硬,雙手緊緊抓著下半身的根系,指尖深深陷入纖維化的皮肉之中。
夏南并不敢靠近,隔著相當一段距離,遠遠打量著。
心中愈發警惕。
聯想到日志最后所記載的生命進化儀式,毫無疑問,眼前這尊雕像般的畸形植物體,應當便是日志的主人,那位卡在lv5瓶頸的邪惡德魯伊。
雖然不知道對方所謂升華儀式的詳細過程,但眼前場景似乎已經表明了對方“進化失敗”的結局。
“所以…他死了嗎?”
夏南暗中觀察,注意力集中,感知能力放到最大。
這種模樣…
沒死,但也沒活。
像是正處于一種半死不活的迭加態。
在他的感知之下,根系連接,周圍的那些霧燈草在綻放耀光的同時,也正源源不斷地向中間的植物雕像輸送能量。
但霧燈草的數量終究有限,哪怕根莖纏繞得再如何緊密,也像是一條灌入枯竭河道的細小溪流,遠達不到令其復蘇的程度,只勉強維持著體內生機的延續。
再考慮到霧燈草每年也就只在特定月份開花一次的生長規律,這些被輸送到德魯伊體內的能量,恐怕在花期結束之后,還得為他支撐后面一整年的消耗。
想到這,夏南心中倒是不由松了口氣。
算是個好消息。
至少他面對的不是一位已經突破瓶頸,完成了轉職的高階職業者。
而也就在他拎著直劍小心上前,打算終結眼前這一切的時候。
忽地,那尊好似被定格在原地的植物雕像,頭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原本猙獰痛苦的表情迅速收斂,指尖顫抖著抖落纖維碎屑,從根系中拔出。
閉合的雙眼驟然睜開,那雙沒有瞳孔只剩下眼白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前方在察覺到動靜的剎那,便急速后退的夏南。
嘴唇翕動間,一道沙啞干澀好似枯葉摩擦的嗓音在冰冷死寂的空氣中蕩響。
“留步…陌生的冒險者…”
你說留步就留步?
夏南心中警鈴大作,腳步卻是不停,同時將長劍橫于身前,雙眼死死盯著前方德魯伊的同時,也警惕著周圍的霧燈草,生怕哪里來個偷襲。
他持續后退的動作,似乎讓已經半植物化的德魯伊感到焦急,那張紫青色的僵硬面孔扭曲著,似乎想要努力擠出一個笑臉,連帶著身體周圍的枝葉都微微顫抖:
“冒險者…你能看到我現在的狀態…”
“一個連抬手都要耗盡全身力氣的活死人,對你產生不了威脅。”
自然不可能聽信對方的解釋。
閱讀過筆記的夏南清楚地知道,對方此前可是一名正兒八經的lv5職業者,本身陣營也偏向于邪惡方面,能夠毫不在乎地利用無辜村民的生命,來為自己的晉升創造條件。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眼下這位德魯伊看起來半死不活,處于接近瀕死的狀態,他也絕不會放松警惕。
直到退后到足夠安全的距離,才逐漸放緩腳步。
見狀,擔心自己要是多廢話幾句,眼前闖入花園的冒險者恐怕就要直接離開了,德魯伊連忙切入主題,提高音量道:
“我觸碰到了…永恒的邊緣。”
“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蛻變。”
“冒險者,幫助我…你將得到遠超想象的獎勵。”
獎勵?
夏南眉頭輕挑,心中依舊保持著警惕的同時,卻刻意又放緩了腳步,刻意顯露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
蘇醒時間短暫,連神智都還沒有完全清明,自察覺不到夏南的偽裝。
只以為對方真的被自己說動,德魯伊連忙加大籌碼。
藍白熒光一閃而過,夏南只感覺一絲極其微弱的精神力自花園中心傳來,裹挾著些許信息的同時,帶著一抹隱藏極深的引誘類控制效果,觸碰到自己的意識。
專長直視深淵當即觸發,那絲縷精神控制類效果被瞬間抵消。
可能是其中能力效果過于微弱的原因,專長的震懾反制效果并沒有起效,只是隔絕了其負面影響,讓里面的信息正常傳遞。
隨即,幾小段文字伴隨著清晰的影像浮現于夏南腦海。
分別是一項戰技的簡介、一件裝備的介紹,以及一種藥劑的效果敘述:
霧隱輕步:利用空氣中的煙霧,在短時間內大幅提高移動速度,并帶有一定的潛伏隱匿效果;
青草木戒:當攜帶者位于森林、草原環境時,小幅提升傷口愈合速度;
霧燈草濃縮精華藥劑:服用后短時間內提升體質與力量屬性,但在效果時間結束后,服用者將進入為期三天的虛弱狀態。
這便是德魯伊所給出的,用于誘惑夏南的所謂獎勵。
盡管眼下狀態極差,但在觀察能力方面,他還算是勉強保有沉睡之前的水準。
因此能大致判斷出,眼前這位闖入花園的冒險者職業等級肯定不會太高,估摸著也就剛剛晉級,lv1、lv2的樣子,正是職業者道路最為窘迫的階段。
在這種情況下,一門戰技、一件魔法裝備,再加上一種藥劑的煉制配方,幾乎完美拿捏其中緊要之處,沒有人能夠拒絕的了這種誘惑。
如此考慮,德魯伊其實沒什么問題。
對于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沒什么背景的冒險者而言,剛剛完成職業晉級的時候,正處于一種站在普通底層冒險者頂端,卻又位于職業金字塔底的尷尬階段。
鐵匠鋪里的那些制式裝備看不上,附魔裝備又買不起;身上的幾項戰技不夠用,想去協會二樓兌換戰技積分卻又差得遠…
如果此刻場上所站著的,真是一個普通的,剛剛晉級的冒險者,意志力稍微不那么堅定,說不定還真就聽信了對方的鬼話。
但夏南,卻偏偏是那百分之九十九之外的“百分之一”。
霧隱輕步——擁有牙狩的自己,機動性與爆發力都已經足夠,不可能再浪費一個寶貴的戰技位置,放在這種明顯品質低下的類型上,更別提其還有釋放限制,需要在煙霧環境下才能使用;
青草木戒——春息之淚的弱化青春版,夏南甚至連吊墜本身自帶的“次級療愈術”都很少使用,就算真弄到了這枚戒指,其存在感估計也將變得極低,處于缺錢時售賣變現的第一梯隊;
至于霧燈草濃縮精華藥劑…和上面兩項相比,稍微有那么點用,但實際用處對于夏南而言,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大,特別還是在余燼殘響這種二階段爆種類戰技入門之后。
綜上,德魯伊給出的三項獎勵,從夏南的視角出發,其吸引力甚至可能還比不上一鍋剛剛出爐,熱氣騰騰的奶油蘑菇湯。
當然,如果真的能夠在不冒風險,不突破自身價值觀底線的情況下,能夠將這三樣東西弄到手,他也不會拒絕就是了。
畢竟哪怕全部用來變現換成金幣,估計也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見夏南停下腳步,誤以為對方被自己說動。
德魯伊原本帶著些焦急的語氣瞬間平緩了下來,拿捏著些故作高深的腔調:
“這些…只是獎勵的一部分。”
“等儀式完成之后,我的所有知識…以及這座花園的掌控權…都是你的。”
這就有點假了。
夏南神色不變,心中卻不由腹誹道。
眼下,他原本因為對方的死而復生,而略微起伏的內心,反倒逐漸平靜了下來。
一方面,是能夠感受到,那些來自周圍霧燈草正灌入德魯伊體內的能量過于微薄,怕是遠遠達不到令其恢復戰力的程度;
另一方面,也是他敏銳察覺到了對方的態度。
如果眼前這位德魯伊真的還有曾經lv5的實力,又怎么可能如眼下這般低下姿態,又是解釋又是什么獎勵地跟自己說好話,早就動手了。
主動權…在自己這邊!
或許可以稍微試探一二,盡可能從對方口中撬出些有用的信息來。
于是張開嘴,緩緩問道:
“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見到夏南上當,德魯伊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又刻意表現出一種莊嚴肅穆,仿佛要交給對方什么重要使命的姿態,沉著聲音道:
“距離蛻變升華只差一步之遙…我需要能量,生命能量。”
“外面的村莊…那些愚昧的祭品,他們的生命…是低效的雜質,但凝聚起來…卻足以撬動枷鎖。”
說人話,就是想要讓夏南幫著屠殺村子,收集生命能量來繼續他的所謂晉級儀式咯。
這嚴重違背他的底線,自然不可能這么做。
夏南卻也不直接拒絕,而是拐了個彎,向對方問起日志中那位疑似攜帶織夢回廊密鑰,莫爾頓家族少爺的去處。
“你問這個做什么?”
倒也沒有在意自己的實驗日志被對方發現,德魯伊只是皺著眉頭回道。
“距離我們小隊解散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他說是去了南方群島休養,但誰知道后面是不是又換了其他想法。”
“這與你我無關…但如果你實在想知道,等儀式完成,升華之后的我或許有方法能幫助你。”
還在騙!
心中清楚這只是對方為了蠱惑自己幫助收集生命能量的說辭,夏南放棄了從對方口中了解關于莫爾頓家族遺物的想法。
心念一動,主動轉入了正題。
向前一步,像是被對方的獎勵所吸引,同時臉上顯露出猶豫的表情:
“聽起來確實不錯,但你怎么保證我幫你之后,不會連同我一起當作生命能量吸收了?”
“能不能付一些定金,例如你剛才說的藥劑的具體配方,或者先把那枚附魔戒指拿出來給我。”
“這樣我也能安心一點幫你做事。”
聞言,德魯伊眼神閃爍,張了張嘴,沒說出什么話來。
同是冒險者出身,他當然知曉這些同行的狡猾。
要是真聽眼前這小子的,把獎勵都當作定金交出來,對方怕是拿到之后就直接跑了。
沉吟片刻,才瞇著眼睛緩緩開口道:
“放心,該給你的,等儀式完成之后,一樣都不會少。”
“實在不行,我們可以簽訂契約。”
契約?
前陣子才親眼看著阿比在魔鬼蠱惑下于契約之上按下手印,夏南無比清楚,在這個擁有著超自然力量的奇幻世界,有著無數種方法在契約書上做手腳。
一個不留神,連靈魂都賣給對方都不一定。
屬于需要極度重視的高危操作,又怎么可能和對方做下如此約定。
承諾都只是空中樓閣,所謂獎勵也不過可有可無的低價值物品,甚至些許真實可靠的信息都不愿意透露。
德魯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蠱惑夏南來幫其完成儀式。
他當然可以繼續和對方虛與委蛇,從中榨取一些可能的利益。
但所面臨的風險,遠比預期中的收獲高得多。
而說實在的,他自覺也沒有這樣的口才,和把握人心的能力。
果然還是簡單一點吧…
剎那間,德魯伊只覺前方那個留著一頭漆黑碎發的年輕冒險者,整個人的氣質陡然變化。
原本看上去有些遲疑猶豫的表情一瞬消失。
那張無比平靜的面孔之上,只剩下一股難以言喻的森寒冷厲。
嗡——
暮色般的灰黑直劍映照著兩邊霧燈草的熒光,鋒銳寒光于劍身表面稍縱即逝。
深邃眼眸仿若密林幽潭,倒映著前方扭曲高大的身影。
沒有情緒起伏的話語聲,在死寂空氣中幽幽回蕩:
“把剛才你說的那幾樣東西都交出來吧。”
“我看情況…結束得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