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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
可能是因為這兩天晚餐時夏南的表現,察覺到了他的偏好。
黛絲夫人今天特意早起了一會兒,專門為他煮了一小鍋奶油蘑菇湯。
甚至還細心地在湯里面多撒了些姜粉,擠了幾滴檸檬汁。
為蘑菇湯本就鮮甜厚稠的口感,更增添一分清爽,喝下去提神許多。
住在杰夫家中白吃白喝,還要女主人如此費心,搞得夏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過杰夫和黛絲對此卻顯得并不在意,仿佛理應如此。
只是一個靠著車隊生涯攢下的積蓄和裁縫店收入維持生計的普通人家,對于在為危難關頭挺身而出,救下了家中頂梁柱的恩人。
如此回報,他們甚至還覺得是不是虧待了對方。
也難怪杰夫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就能夠在紐姆城內這種環境相對還可以的街道,攢下一棟三層小樓,和一間地段不錯的裁縫鋪。
對方這種性格和為人處事的方式,倘如夏南并無屬性面板和戰技在身,只是這個世界再常見不過的一個普通人,他還真挺愿意跟著對方跑車,做點小生意。
只要能賺錢,肯定少不了手下的兄弟們。
美美享用完黛絲夫人為其準備的早餐,夏南跟屋子里的幾個人打了聲招呼,離開房子。
昨天在下水道里已經和灰獾幫的老大“八指”約好,今早他會派人領著自己去“漏勺”大本的住處。
而大本作為自己任務目標巴克的朋友和冒險隊友,在巴克一家已經全部去世的情況下,是他眼下可以找到的,最有可能知曉其位置信息的對象。
在路上并沒有耗費多長時間。
只走了差不多兩三條街道的樣子,在愚金街的入口處,一道腦袋锃亮的壯碩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簾。
“夏南先生,您來的真早!我還以為要再等一會兒呢。”
秋日凌冽的寒風之中,鐵頭搓著手孤零零站在路邊,望見夏南,眼前不由一亮,連忙上前招呼道。
微微頷首致意,夏南目光在對方身上瞥了一眼,神色不禁透露出幾分古怪。
和前幾天第一次遇見時粗布短衣,前胸半敞露出里面紋身的混混打扮不同。
眼下的鐵頭,已是換上了一身亞麻束腰長衫,配寬松長褲,腳下還蹬了一雙皮制短靴。
雖然看上去不是很合身,給人一種為出門臨時拼湊出來的窘迫感,但相比起之前一眼混混的猖狂裝相,無疑要體面許多。
“走吧。”心中察覺到對方的不同,夏南卻也不多問,直接讓對方帶路。
和昨天帶著夏南和伍德兩人去往下水道灰獾幫巢穴時的畫面一摸一樣,這個滿臉橫肉的光頭壯漢,對城區內,至少從西城區到貧民窟的這幾條街道,異常熟悉。
大路上還好,看不出什么。
可隨著兩邊原本寬敞的街道愈發狹窄,巷道小徑越來越多,他在其中彎彎繞繞卻毫不迷失的腳步也逐漸變得顯眼起來。
“這么熟,你經常在這邊來往?”
夏南跟在對方身后,帶著些好奇,隨口問了一句。
“害,您說笑了。”鐵頭半回過頭,咧著嘴露出他那口黃褐色的爛牙,“幫里的兄弟,多半都是在貧民窟里長大的。”
“從小就在這些巷子里穿來穿去,要是還能在里面迷路,說出去怕是得被人笑上半年。”
夏南沒有回話,眼眸微轉,視線在兩邊街道上掃過,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眼下的兩人已是真正進入了紐姆的下城區貧民窟。
狹窄泥濘的街道布滿大大小小的水坑,部分路段甚至得踮著腳踩過其上凸起的石塊或者木板,否則稍微不注意,便會在下方由血污、排泄物與腐爛菜葉構成的污泥表面,留下一個深深的足印;
兩邊擠滿了由茅草、發霉木板和夯土搭建而成的破陋小屋,墻壁歪斜,仿佛只要稍微用力一推,便能讓整片街區的房子如多米諾骨牌般連環崩塌。
鼾聲、咒罵聲、牲畜的啼叫聲…夾雜著空氣中那股腐朽發爛的臭氣,讓來到貧民窟的夏南,只感覺身體周圍的空氣,好似都要更冷一些。
前方不遠處,一個穿著身破舊布衣的瘦弱婦女,毫不在意地在路邊傾倒著手中的糞桶,面無表情地瞥了兩人一眼,麻木的面孔之上閃過一抹忌憚和畏怯,轉身退回屋內,“砰”地關上房門,透過門縫隱約能夠聽到其中傳來嬰兒嚎哭的聲響。
行走在道路之上,夏南能夠感受到,自兩邊小巷陰影中傳來的一道道不懷好意的目光。
被他年輕的面孔所吸引,于悉心保養的精品鏈甲表面微微停頓,最后在身后兩柄長劍之上戛然而止。
偶爾順著視線傳來的方向望去,面對他那雙漆黑冷厲的眼眸,沒有人敢與其對視。
全副武裝,在普通居民眼中格外唬人的資深冒險者打扮、獲得職業等級后,因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和戰斗能力而散發的自信氣質、黑發黑眸,冰冷凌厲的相貌五官…
讓夏南在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什么特別的麻煩。
能夠在如此惡劣的環境艱難茍活,哪些人可以惹,哪些需要遠離,這些苦命人再清楚不過。
“那個大本,真的住在這里?”
眼眸倒映著周圍的草棚土屋,夏南語氣中帶著些懷疑,向前方帶路的鐵頭問道。
以他目前搜集得到的信息,“漏勺”大本雖然沒有獲得職業等級,但應當也是一位還算資深的冒險者。
平日里有正經工作,擁有穩定的收入來源——畢竟其“漏勺”的外號,就來自曾經擔任過廚子的鐵桶蟾蜍酒館。
在他的印象里,這種半退休狀態的冒險者,就算不能像杰夫、巴克那樣兒女雙全家庭美滿,過得應該也不會太差。
甚至還是在剛剛結束狩獵日的賺外快活動,從河谷鎮回到紐姆的時間節點。
就算平日里再如何揮霍,去酒館放縱幾天的錢肯定還是有的。
似是知道一點內情,鐵頭腳步不停,語氣平緩而看不出他的實際想法:
“大本先生,年輕時候過得比較…呃,瀟灑。”
“從冒險者一行退休的時候,沒攢下多少錢,雖然也有過一套不錯的房子,但也早就賣掉了。”
“并不是特別富裕,聽說偶爾還需要以前的隊友接濟維持生活。”
“不過,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有機會認識他,您說對嗎?”
恰逢拐角,鐵頭轉過身,朝著身后的夏南笑著攤手道。
是否獲得職業等級,對于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冒險者而言,都是其職業生涯的一道分水嶺。
就像是前世那些活躍于球場之上的體育運動員,年齡和傷病,在極大程度上限制著冒險者們的發展。
前者或許能為其帶來更加豐富的經驗與技藝,但肉體的衰老和身體素質的下降,卻會讓整個冒險過程的危險系數呈倍數上升;
而后者,對于那些在任務途中受到的傷勢,一瓶治療藥水50金,攢一段時間可以買得起。
但身體各處因常年不良生活習慣、高壓環境、過度透支等各種因素所積累的暗傷,卻并不是這么一瓶還不到三位數的藥水便能夠治愈的。
很多冒險者,別看退休的時候不過三四十歲,龍精虎猛的,好似人生才剛剛開始。
實際上身體早已因為高強度的冒險生涯瀕臨崩潰。
倘若沒有得到足夠的修養,老得很快,不出幾年,一場沒有任何預兆,突如其來的大病,便會帶走他的生命。
只有獲得將戰技練至“精通”,以及晉級時帶來的身體素質加成,才能從根本上挽回因年齡和傷病在各方面帶來的頹勢。
而就算退休之后身體狀況還算不錯,已經習慣了城鎮里安全穩定生活的冒險者,想再拿起倉庫里已經蒙上了一層厚灰的刀劍,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我們到了,夏南先生。”
“前面就是大本的住處。”
又在錯綜復雜的小巷里繞了一陣,鐵頭帶著夏南停在了一小棟磚瓦房面前。
只能說,環境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雖然同樣住在貧民窟,但大本的房屋和前方的街道要明顯干凈許多,顯然經常有人打掃。
而這棟屋子本身或許放在西城區算不上什么,但和兩邊的草屋泥棚相比,說是鶴立雞群也不為過。
沒有讓夏南親自動手,鐵頭非常有眼見的主動上前,為其敲響房門。
篤篤篤——
“誰啊?”
一道帶著些困意,像是剛起床而顯得有些沙啞的嗓音,自門內傳來。
然后便又是一陣逐漸靠近的沉緩腳步聲。
夏南沒有放松警惕,眼角余光掃過周圍建筑密集,略微狹窄的環境,右手輕輕上抬,已是做好了拔出木劍青松作戰的準備。
同時注意力集中在門前,只要對方稍有異動,來自引力掌控的巨大重壓就將在剎那間傾瀉而出。
“嘎吱。”
門軸摩擦扭轉發出噪耳聲響。
露出門縫中,一張胡子拉碴,神色戒備的面孔。
看到站在門前的鐵頭,大本緊繃的臉色略微緩和,擺了擺手:
“最近有點忙,不接活,讓你們老大…”
話剛說到一半,隨著門縫逐漸拉大,他也隨之看到了,此時正站在鐵頭身后,那道全副武裝的凌厲身影。
神色驟然一變,握著門把的右手猛地發力,就要把大門關上。
但下一秒,卻不知道又從哪里冒出來一股無形之力,將他死死壓制在原地。
原本想著關緊的門扉,也在莫名力量的作用下,好似被旁邊的墻壁所吸引,脫離手掌的控制,倏然打開,“嘭”的一聲猛撞在墻面之上。
引力掌控無聲起效,夏南拍了拍鐵頭的肩膀,從對方身邊走過。
鏈甲鐵環碰撞發出細微而清脆的聲響,陽光照耀下的冰冷陰影將前方中年男人的面孔籠罩。
“大本,對嗎?”
“協會派我過來找你了解些情況。”
擺滿雜物,逼仄簡陋的客廳。
大本坐在沙發上,身板挺得筆直,臉上是尷尬而僵硬的笑容。
“實在抱歉,夏南先生。”
“這…協會那邊也沒有通知,我是真不知道來的是您。”
作為一個活躍在下城區,常幫著幫派做事的冒險者,自退休后這么多年來,得罪了多少人,和多少勢力有糾葛,連他自己都已經數不清。
方才看到夏南的第一眼,大本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被灰獾幫出賣,將仇人派來的殺手帶了過來,便本能地產生了關門逃跑的想法。
這才做出方才那般舉動。
眼下經過夏南解釋后,才意識到是自己誤會了對方。
至于會不會是在欺騙自己,以讓他放松警惕…
腦中不由回想起之前僵在原地,手中門扉不受控制的詭異場景。
他可不覺得有哪個勢力,會有錢到聘請這樣一位明顯已經獲得了職業等級的大人物,來處理自己這么一個小角色。
“您這次來,是為了…”
身前桌面之上,滾燙茶水升騰白煙。
夏南身體微微前傾。
“關于巴克,你知道多少?”
“巴克?”大本神色一頓,然后才又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他,不是已經死了么?”
“如果他還活著,可能有那些去處?”
“嗯,去處的話…”大本皺眉思忖,嘴里呢喃著。
“他從小在貧民窟長大,父母在記事前就已經死了,由祖父撫養長大,但那位老人也于六年前去世。”
“和鐵桶蟾蜍的老板以前有點交情,經常一個人去那里喝酒,或許…”
他抬頭望了眼夏南的表情,
“好吧,看來您已經去過了。”
又琢磨了好一陣,也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見對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夏南打算先從其他角度出發,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回想著之前巴克的鄰居,那位名叫哈莉特的少女曾經和自己提到過,巴克這次是在狩獵日中途負傷回的紐姆,顯然在冒險過程中遇到了意外。
而眼前的大本正是巴克當時的隊友,應該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