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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與童大伴謝罪來也

  建德城內,永樂之國的大朝會,其實規模不大,甚至可以說有點小,整個朝廷的文武百官,其實所剩不多。

  方臘頭上依舊是黃金平天冠,赭黃袞龍袍,碧玉帶,白玉圭,無憂履。自也就是天子的規制,倒是這天子的規制,東京的那位天子平常里卻從來不穿。

  方臘也是一臉痛苦模樣,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兒子方天定會死在杭州城中。

  便聽方臘左右看來開口在說:“朕失太子,國失儲君,何人之罪也?”

  眾人聽來皆是抬頭,大多有些詫異,因為以往圣公從來不會這么說話,今日著實有些奇怪。

  右丞相祖世遠來答話:“戰之罪也!”

  卻看方臘手一擺:“非戰之罪也,實人之罪也,本來議定大計,三十萬軍穩守城池,只待官軍攻城之時,再有二十萬軍夾擊城下官軍,此,必勝之策也,何以能敗?人之罪也!”

  眾人都聽明白了,圣公是在怪罪,怪罪婁敏中,怪罪石寶,怪罪厲天閏,怪罪司行方。

  眾人并不答話。

  便聽方臘繼續來說:“此戰,若勝得宋軍,便還可乘勝而去,諸位之富貴還可再有,此戰若是再敗,便是國破家亡,諸位與朕,同赴黃泉!”

  眾人又聽明白了,原來圣公是在激勵大家奮戰之意。

  圣公再來說:“頭前何敗?諸軍諸部,各自為戰,各懷鬼胎,人心不齊,而今何以能勝?唯有勠力同心,生死置之度外,方可得勝!”

  這話,倒是有點道理,眾人聽來,也是點頭,眾人或多或少也知道這永樂之國到底問題出在哪里…

  既然圣公也知道癥結所在,此番,勠力同心再拼最后一次,已然這般局面,勝則大勝,敗則同亡,焉能不拼命去?

  祖世遠第一個起身來:“圣公在上,兄弟們昔日,本就是跟著圣公向死而生,今日亦然!”

  既然圣公已至,拼了就是,幾個月前,眾人也是從清溪建德之處搏命而起,而今里,又回到這里,再次搏命一番。

  親軍都太尉、驃騎上將軍杜微,立馬也來表態:“便與這建德城共存亡!”

  眾人便也起身:“此番自當死戰!”

  方臘顯然還有幾分人心在手,便是再來說道:“那蘇武,殺朕之太子,此番誰若斬殺蘇武,朕定封他為王!”

  祖世遠就答:“圣公放心,只要有人在戰陣上碰到蘇武,必奮勇而去,取他狗命!”

  “甚好!”方臘點著頭來,激勵了一番士氣之后,卻也皺眉,便問祖世遠:“丞相可有破敵之策?”

  祖世遠也是皺眉,士氣是激勵了,但而今之戰局,著實危險,各地求援之信件,如同雪片一般飛來,越州也好,婺州也罷,乃至處州衢州,皆在求援。

  唯有后方歙州,暫時還算安定。

  祖世遠慢慢來說:“那蘇武仗著大船,已然打通浙江水道,大軍正在烏龍嶺下集結,烏龍嶺也已落他手,不日就到建德城,而今,城內…”

  祖世遠環看一圈,再說:“而今建德城內,只有四五萬之數,但好在這四五萬人,多是心腹之輩,其中許多都是最早隨著圣公起事之人,上下一心,守城不難。”

  這話倒也不假,如今還能跟在方臘周近的人,那都是方臘心腹之輩,那什么四元帥也好,樞密也罷,都是股東。

  他們裹挾之快,甚至快過了方臘,當然,那些人也是有能耐,能打。

  所以,方臘也把這些人放在第一線,把自己的心腹放在身邊。

  而今之局,那就是股東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了。

  反倒是這四五萬人,多是睦州歙州本地人。

  所以,眾人還是有幾分心氣的,乃至方臘,也還覺得自己有一拼之力。

  杜微也來說:“圣公放心,我自與這建德城池共存亡。”

  杜微其人,那也是強橫得緊,故事里,便是他幫助方杰打殺霹靂火秦明,那孫二娘郁保四,也死他手。

  卻是方臘陡然激動而言:“殺蘇武,定要在此戰殺得蘇武,不僅僅是為朕之太子報仇雪恨,更因為那蘇武乃朕之大敵,爾等之大敵,此戰,既要勝,也要陣斬蘇武,蘇武不死,來日必然卷土重來,蘇武一死,復杭州,克江寧,兵指汴京,再無敵手!”

  杜微聽來,也覺得有道理,只管拱手:“定殺蘇武于城下!”

  眾將皆是起身來言:“殺蘇武!”

  祖世遠莫名也有幾分激動,如此軍心,當真可用。

  卻見那圣公也激動而起:“那就拜托諸位了,此戰若勝,四大元帥之職,也定在爾等之中!”

  眾人豈能不激動?便是互相對視,只看誰人功勞更大。

  方臘起身邁步,再有一語:“朕在清溪,等候諸位得勝之捷報。”

  說著方臘往那屋外走去,皇侄方杰跟在左右。

  卻是這般話語動作一出,滿場眾人,皆是一愣。

  杜微連忙去看祖世遠,祖世遠也愣了愣,往前跟去幾步:“圣公,圣公…”

  方臘腳步一止,便問:“何事?”

  祖世遠一時又語塞,頓了頓之后,才說:“圣公可還有交代?”

  方臘聞言,便答:“最后還有定計,只待宋軍攻城,朕會派方杰從清溪帶兵來援,便也是前后夾擊之策,定把宋軍敗在建德城下!”

  “那…”祖世遠當真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口,便是知道方臘性格,不敢,也不愿多言。

  “好了,諸位好好守城!不必相送,以城防要務為重。”說著,方臘再邁步而去。

  祖世遠停了腳步,看著方臘已然遠去,不免嘆了一口氣。

  轉頭去看屋內眾人,剛才還士氣高昂,此時,不免稍稍泄去一口。

  杜微出門來,便也是嘆息一聲。

  祖世遠與杜微對視一眼,兩人心知肚明,本都以為圣公前來,便是要與眾將士同在建德,如此一心守城。

  原來不是…

  建德才是堅城,有高大城墻,有兵丁人口,有糧草無數,清溪只是一個小小縣城,城池低矮,人丁也少…

  緣何不以建德為主,還退去清溪作甚?

  想不通,想不明白…

  其實也想得明白,近來,那些金銀財物,一批一批往清溪去運,甚至也聽說都在往那幫源洞里去運…

  一邊說著要上下一心,一邊又做這些,這是做什么?

  只問這滿屋百官,都傻嗎?

  誰又真傻?

  都是不言罷了。

  圣公車駕,已然往西城出去,當真回了清溪,所有人都看得見。

  只問,以地理戰略而言,清溪與建德又有什么區別?不過幾十里路的事。

  祖世遠,著實不明白這位圣公的腦袋到底想什么,卻是又莫名覺得不出所料,非雄主之姿也!

  不免又是嘆氣…

  杜微也來對視,慢慢搖頭。

  “報!!!”令兵激動的呼喊就到眼前。

  “說!”祖世遠皺眉不松。

  “城東,已然看到官軍之游騎。”

  祖世遠只管轉頭去喊:“都隨我上城墻去看看!”

  眾人呼呼啦啦而去,上東邊城樓,遠遠去眺望,說來真就來了,還以為要得一日。

  沒想到,那官軍之輕騎,已然就出現在了視野遠處,兩三千人,不算多,卻是五六千匹馬。

  那馬在奔,轟鳴之聲雖遠,卻也在空中激蕩不止,隆隆隆隆,好似悶雷在蒼穹。

  杜微一語:“來得真快!”

  祖世遠便說:“官軍精銳多北地而來,便是馬匹也是北地之馬,眼看開春氣溫要起,官軍是要速戰速決了,若真拖得三五個月去,這些人這些馬,豈能頂得住南方之盛夏…”

  杜微聽出來什么,便問:“丞相之言,豈不是說,只要頂住三五個月去,官軍必然疲敝?”

  祖世遠點著頭:“哪里有出征數月而不疲敝之兵?只是…三五個月,難也!”

  杜微大手一揮:“我看不難,城中糧草多的是,建德城墻又高又堅,守得三五個月,不在話下!”

  “那你是沒見到那杭州攻城之戰…”祖世遠不敢樂觀僥幸。

  “杭州城大難守,睦州不同。”杜微依舊如此來言,甚至又道:“我軍人不算少,多精銳奮勇之輩,興許還可出城去擊!”

  祖世遠擺著手:“且看戰局吧…”

  就看得城外輕騎,正在繞城觀瞧,數千馬匹,動靜實在是大。

  杜微也言:“宋軍,便是仗著這馬軍之利也,若無這馬軍,便是這就出城去打。”

  祖世遠也不多言,倒是杜微也不傻,知道官軍這馬軍之強橫,出城去占不到便宜。

  蘇武,當真來了,快馬而來,兵貴神速,他自己親自先來偵查。

  繞城一周之后,便也皺眉,把馬立在一處半坡,看著建德城,便也開口來說:“這城池,當真不好打,頭前想得簡單了。”

  一旁是吳用與許貫忠,吳用便來答:“是卑職想簡單了。”

  “戰略戰術上,此法不差,睦州就是建德,打下建德,其他之處不在話下,睦州更是賊軍老巢之所在,此番,該來!”

  蘇武倒也肯定了吳用之謀。

  一旁許貫忠來言:“只怕又要圍城一段時間了…”

  蘇武點著頭:“該急的急,該緩的緩,事緩則圓,便是老法子,大挖大建就是,而今水道暢通,人手錢糧物資,暢通無阻,此我之優勢也,便要把這優勢發揮到極致,等一等,興許還能把王稟等來,更是好事!”

  許貫忠聞言大喜,只道:“只怕將軍急…將軍不急,此事便不難。”

  蘇武知道許貫忠剛才是擔憂什么,卻是一語來:“但也不能干等著!”

  許貫忠便問:“將軍還有哪般謀劃?”

  蘇武看了看許貫忠:“許先生不若先謀一謀?”

  許貫忠點頭來,皺眉慢慢來想,都不急,便不急著說,這半坡之上,風景還當真不錯。

  想得片刻,許貫忠才來開口:“既然水道暢通,水道也通清溪,兩地不過數十里…”

  蘇武便笑:“說到我心上了,許先生繼續說就是…”

  “那在下就直言了,既然能分兵到此,豈能不分兵再去清溪?只待劉總管大軍也到,既然要圍一段時間的城池,不若…就把建德與清溪皆圍!”

  許貫忠話語鏗鏘在說。

  蘇武慢慢點頭來:“兩地,不過數十里,有輕重騎兵七千在手,來去如風,又有水道暢通,兩座城池當一座城池來打,倒也未嘗不可,若是先破清溪,那更是有趣…”

  蘇武說著說著,便是有笑。

  許貫忠也笑著來言:“將軍早有定計也,卻還來問在下,哈哈…”

  “一人之智,豈能比得上兩人之智?如此商議,才更是穩妥。”蘇武有意如此來言,便是越發要把一種理念植根在眾人心中。

  那就是軍事民主,各抒己見,人人都能謀大局,形成習慣,減少失誤。

  也是培養,培養每一個人大局觀,對大戰場大兵團作戰指揮的那種感覺,什么事,都是干著學出來的…

  許貫忠便是又來問:“將軍,若是同圍兩城,那西邊還有歙州,聽聞歙州也還有一支強賊,乃方臘之叔父方垕統領,此方垕倒是尋常,但他座下之軍將,聽說善戰非常,一個喚作王寅,一個喚作龐萬春,聽聞皆是驍勇。”

  蘇武聽來也在皺眉,這兩人還真不好相與,那王寅是方臘的兵部尚書,就這官職也知道此人甚強。

  故事里,單廷圭、魏定國,都死他手,李虎、石勇,也死他手。

  另外一人龐萬春,那更是了得,外號“小養由基”,一手射術驚天,故事里,史進、石秀、陳達、楊春、李忠、薛勇、歐鵬,都折在他軍中。

  龐萬春,那就是好漢收割機。

  蘇武豈能不知這兩人,只問:“你是怕他們從歙州來援?”

  許貫忠點頭:“是啊,我軍此來,其實兵馬不多,不過兩萬六七千人,便是加上水軍,也不過三萬出頭,再加輔兵,也不過四萬來人,圍困兩城,本就捉襟見肘,再來援軍,難以對付…”

  蘇武慢慢來想:“清溪是小縣城,五千人足以圍困,這建德城,兩萬人也足夠,七千騎兵,可來去馳騁,雖然也難,倒是支應得開。”

  “嗯,算是支應得開,那王寅與龐萬春之輩,許守城不差,但出來野戰,自也勝不得七千之騎,這么想來,倒是安心不少,只是攻城之事,即便軍械良多,也著實會損失慘重…”

  許貫忠說到這里,就看蘇武,也知道,這話語之意,蘇武心知肚明。

  蘇武果然便說:“那就催促王稟,速速肅清婺州之敵,著父子分兵,讓王荀速帶精銳來睦州匯合,著王稟往處州衢州之地,處州衢州,皆零星蟊賊也,不必派去太多兵將。”

  “該是如此!”許貫忠連連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幾言幾語來去,便是已然定計,蘇武已然直接插到了方臘心臟之處,只管把兩座城池一圍,一面等著王荀帶婺州兵來,一面也要打歙州來的援軍,一面還要建造攻城器械之物。

  最后,只待時間一到,便是決勝。

  如今,便是時間了…

  蘇武不免也想,若是沒有自己來,就是西北與京畿各軍來,此時戰局,該是如何?

  也就是歷史上的戰局,本來的模樣是什么?

  其實也不難猜,劉延慶發財是發財,但劉延慶與姚平仲王淵等人,該也是損失慘重,面對這些困獸,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去打,一面想著城池里面的錢糧,一面也是朝廷與童貫的催促…

  有一語評價,說方臘加速了北宋的滅亡,本來也看不出其中具體的邏輯。

  而今算是看出來了,劉延慶、王淵、姚平仲等人,發了這一波財回去,精銳之兵,不知損失多少,只待再去宋遼戰場,劉延慶之所以表現那么差,許不僅是他個人的問題,更也是他手下實力著實不堪了…

  蘇武也知道,自己興許改變了許多事,至少,西軍幾部,在這江南兩浙之地,并不曾真正的損失慘重,也還能收獲應得的利益。

  也不知這般,好是不好…

  好似把這北宋之實力加強不少,是否會對來日蘇武自己之事造成麻煩?

  蘇武不知,卻在想,想得極多,甚至也想未來宋遼之事,宋金之事。

  更也想,到底該怎么把這大宋朝掀翻了去?

  或者…最后,當真也來個陳橋兵變?就是個兵進汴京?

  也不是不行…

  那得等…等許多人老去…或者也可以是不管不顧,顧不得那些老頭的感情了,那一刻的時候,說干就干?

  便是一時思緒紛雜,許貫忠也注意到了蘇武這一刻的失神,輕聲一問:“將軍何難?”

  蘇武笑了笑:“無數之難!”

  “眼前可難?”許貫忠又問。

  “眼前倒是不太難,只管按部就班去做。”蘇武答得直白。

  “那就是將來之難,不外乎權柄,官職,軍將,士卒也!”許貫忠雖然猜不透,但知道,所有事,都是這幾個核心罷了。

  蘇武當真被他點了一下,頭腦里開朗不少,卻是又說:“那士大夫呢?”

  “士大夫?”許貫忠愣了愣,慢慢來言:“在下雖然不知將軍到底何難,但天下之事,士大夫最是難伺候,但也最好伺候。”

  “說來聽聽…”蘇武真需要聽這番話。

  “利益罷了,自古而下,變法也好,革新也罷,商鞅而下,就一件事,能把利益越做越大,那革新與變法之事,就可成。若是不能把利益越做越大,只是從一幫人身上刮取利益,那革新變法之事,定不能成。將軍許不是想那革新變法之事吧?”

  許貫忠說得認真,最后卻還來問這么一語。

  蘇武也笑,便是許貫忠再如何猜,也還是有這個時代的人的局限性,也不可能猜得到他蘇武此時此刻就打定主意要去掀翻大宋朝。

  猜到最深處去,許貫忠也只以為蘇武那最大的大志,不過是想革新或者變法,這事吧,大宋朝的人有慣性思維,慶歷也好,王安石也好,變法幾番了,皆是一塌糊涂。

  大概許貫忠說得對,變法革新這種事,能做大蛋糕的,就能成功,做不大蛋糕,只想著重新分配蛋糕的,必然失敗。

  前幾千年,后千百年,古今中外,皆是如此,沒有例外。

  但許貫忠這話,也給了蘇武啟發,這個思路里,士大夫,其實也好說,那就是利益罷了,有新蛋糕來分,那就都好說,若是只刮他們身上的分給別人,那必然引起巨大的反撲。

  當然,殺人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就好比那趙匡把孤兒寡母一趕走,只要把蛋糕多分出去一些,也不見這大宋坐不穩江山。

  但趙匡這辦法,蘇武是萬萬不能再用了。

  蘇武笑著來說:“許先生想得遠啊…”

  許貫忠來言:“是將軍行事,不似旁人!”

  “嗯?”蘇武轉頭來看。

  許貫忠立馬就說:“將軍從來不在乎錢財之物,其志可見一斑。”

  蘇武心中一緊,許貫忠從這一點就看出了什么…

  蘇武一時間,還有些心虛起來了,這么容易發現的嗎?

  心虛之下,蘇武又去看了看吳用。

  吳用立馬惶恐低頭。

  蘇武卻又不放過吳用,只管與吳用說:“你也來說一句。”

  吳用抬頭來,硬著頭皮說道:“回將軍,許先生之意,便是…嗯…若是為軍將,從唐而下,五代到我大宋,軍將斂財便屬正常,為公也當斂財,為私也當如此。若是將軍要權柄,便當沽名釣譽,將軍…其實有詩詞文章之才,卻有并不真正往那文官堆里去謁見…所以…將軍大志也!”

  蘇武明白過來了,自己興許“做錯”了某些事,錯在哪里?那就是做得太對,做得太完美。

  這般形象,在外還好,在軍中卻著實不好,到京城里去,這般做派,那更是不好。

  誰能看不出來他蘇武心懷大志?

  蘇武也問:“那我該怎么做?”

  問在場兩人,卻先看吳用,便是蘇武覺得,吳用在這種蠅營狗茍的事情上,興許更勝一籌。

  吳用一語就來:“立馬上書,痛陳譚稹之弊,由樞密院,呈送天子座前。”

  “先發動黨爭之事,是個辦法!”蘇武明白,就得蠅營狗茍,不能真的當個“圣人”一般,什么都做得那么對。

  吳用再言:“為天子尋祥瑞!”

  “嗯,好辦法!”蘇武在點頭,只是,這祥瑞還真不好弄,一般之物,趙佶可見多了去。

  蘇武便問:“尋個什么祥瑞呢?”

  許貫忠來答:“眼前,那自是方臘,活的最好,此,天命也!”

  蘇武點頭:“好,就要個活方臘!”

  吳用再說:“將軍既是能填詞作詩,豈能不多多來行?”

  “這個…”蘇武多少有些為難。

  許貫忠立馬答道:“無妨無妨,將軍若是無暇,只管偶爾真寫一些,其余的,我等可以來代筆…”

  “是極,將軍偶爾出佳作,我等時不時為將軍出些拙作,湊個文章成百上千,大名傳天下!”吳用也連連在點頭。

  其實道理很簡單,即便再大的文豪,沒有誰人每一首都名流千古,佳作大作,那只是偶爾有之,但要沽名釣譽,還得穩定輸出。

  穩定輸出,就是一次一次給文人灌輸一個觀念,蘇武是個“文人”,蘇武是個“士大夫”,蘇武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商量…

  “將軍當要有個進士出身。”許貫忠又來說。

  “對對對,此番回京…若是能與天子當面奏對,天子若開口問將軍要何賞賜,將軍只管爵位不要,官職不要,館閣不要,什么都不要,就要個進士出身,若是當面如此一語,當今天子心善寬厚,定然不好不允!”

  吳用真能鉆營人心。

  蘇武更是豁然開朗,也在點頭,這操作,不是吳用還真想不到。至少蘇武自己是想不到的,頭前還想著什么四品將軍之類…

  四品將軍與五品將軍有什么區別?有什么實際意義?

  不如就要個進士出身!

  只道那梁師成的進士甲等是怎么來的?不也是這么主動要來的嗎?

  許貫忠又是來說:“將軍,事可為也!”

  吳用也有激動:“大有可為!”

  蘇武看這兩人一唱一和,竟是真讓他陡然頭腦清晰無比,好似道路就在腳下。

  “二位助我!”蘇武左右拱手。

  許貫忠立馬躬身一禮:“士為知己者死!”

  吳用更是躬身大拜:“豈敢相負!”

  “攻訐譚稹之奏疏,二位執筆來言!”蘇武怕自己還干不好這個活,這個活也是要學的,與人斗,與那些人精去斗。

  第一課,引經據典,遣詞造句,把話說得滴水不漏,把事明里暗里,表達得清清楚楚。

  “得令!”許貫忠與吳用二人,抬手一禮。

  “回!”蘇武拉轉馬頭,打馬而去,一時間,心胸之內,也起激蕩,好似渾身都充滿了干勁。

  奏疏,八百里快馬去!

  書信,也快馬往婺州。

  劉延慶來了,軍中會議一開,開始圍城,挖壕溝,造拒馬,造軍械。

  劉延慶與王淵,并魯達一部,圍建德。

  武松帶五千人再順流幾十里,去圍清溪。

  蘇武帶林沖、史文恭等各部之騎,并韓世忠帶西軍之騎,共七千,往建德與清溪兩城之間立寨,每日游騎斥候來去馳騁。

  呼延灼帶兩千戰兵,一千輔兵,守在烏龍嶺。

  朱仝守水寨,水軍只管在浙江水道上下運輸,更也巡視來去,不使一條非官軍船只下水。

  富陽城外,譚稹再次暴怒非常。

  軍械也造了不少,這富陽城,就是攻打不下,鄧元覺石寶二人,著實堅挺。

  譚稹也慢慢清晰無比的知道了問題所在,那就是京畿之兵,太不堪用。

  便是大帳里喝罵來去之后,又把辛興宗一人留下,兩人對談。

  譚稹直白而言:“辛將軍,此番攻城,只怕當真就要靠你一部了。”

  這話聽來,辛興宗只管皺眉不止,他不是不愿意,他也試過了,很難,若真是不計得失去打,熙河兵也就這么多,打完富陽,還要打新城,還要打桐廬。

  熙河兵就算真死盡了,能打到哪里去?

  更何況,如今熙河兵也士氣不高,為何?只看友軍如此不堪,熙河兵又如何士氣高漲?人都是感性動物,都是有一顆對比之心…

  辛興宗也不藏著掖著:“相公有知,實不是末將不努力,而是…友軍皆如此,麾下軍漢士氣也低迷…”

  “你要多少錢?”譚稹直白一語來,他知道,沒辦法了,就得給錢,給大錢,讓熙河兵沖這一番。

  辛興宗連連擺手:“非是末將要多少錢…”

  譚稹不等辛興宗說完,抬手一止:“不必說這些,就問,多少錢賞賜下去,熙河兵可搏這一番?”

  話語至此,辛興宗便也不矯情,當真去想,便是來答:“搏這一番興許可行,只怕損失慘重之后,第二番第三番就難了…”

  “先說這一番!”譚稹已然是焦頭爛額,實在是沒辦法了,總不能真的寸功未立,就這么回京去。

  總要回去帶點臉面,也好見人。

  這一次,譚稹知道自己,輸得徹底,徹徹底底輸給童貫了。

  譚稹從來不是愚蠢之輩,只是人的見識有高低,如今來,算是長進一回,懂了,懂了很多。

  所以,要保住顏面,顏面保住了,那就還有第二次機會。

  童貫,總是要死的,六十七了,活不久。

  辛興宗當真開口了:“末將麾下,不滿五千之數,只看西北同來之軍,皆斬獲頗豐,盆滿缽滿。一人…四十貫,興許可買奮勇!一人八十貫,必買效死!”

  辛興宗本也沒多大胃口,但而今,不是辛興宗胃口大了,而是西北同來之人的對比,以往在西北賞軍,五貫十貫就不算小手筆,這回,著實也見著世面了。

  譚稹皺眉去算:“一人四十貫,便是二十萬貫,一人八十貫,便是…四十萬貫。”

  辛興宗點頭。

  譚稹立馬就罵:“蘇武豬狗之輩也,在軍中抬出如此價碼來!”

  譚稹也罵得對,蘇武若是不如此抬價,怎能在軍中搏得那般人心?怎么能讓眾人都說他義薄云天?

  又怎么能把這仗打得如此順利?

  往后,蘇武必然還要抬價,興許真到決勝之時,五百貫一顆女真頭顱的價,蘇武也開得出去!

  只管是一顆女真人頭就成小富人家,有良田有大屋,孩子能讀書進學去考試!

  譚稹罵蘇武,辛興宗自不接話,價碼如今是這般了,給就干,不給難說,非辛興宗個人能決定的…

  也是其中還有區別,蘇武可以勝了之后賞,譚稹這里,只能開戰之前就給!

  為何?因為蘇武口碑已然建立,這倒是其次,更是將士們對蘇武得勝的信心極大,對未來的預期極好。

  但在譚稹這里,對未來的預期,著實一點都沒有,那就只能先給,這也才是大宋賞軍的常態模式…

  辛興宗之意,譚稹也聽懂了,給四十貫,可以奮勇,但不包勝。給八十貫,包贏!

  剩下的問題,就是譚稹該從哪里弄來每人八十貫錢,攏共四十萬貫之數。

  只看譚稹起身,左右踱步,想來想去,說得一語:“你等我兩日,我往杭州去一趟!”

  辛興宗拱手一禮:“末將只等相公回來!”

  說著,譚稹出門而去,帶著幾百騎,上馬就奔。

  奔去杭州尋誰人?

  自是尋童貫,已然無奈。

  大半日奔去,就到得杭州城中,杭州府衙門口,譚稹自是拜帖而去,等候著。

  府衙之內,童貫看著程浩送來的拜帖,微微一笑:“這廝,真在長進啊…”

  程浩便說:“倒是在門外有禮了許多。”

  童貫便答:“就是這個有禮,所以長進得真快,畢竟是宮中出來的,當真能屈能伸。初時,他許是被那些相公們吹捧得飄起來了,而今還真就落了地。”

  “倒也不知他來尋樞相何事?”程浩問著。

  “何事?猜了也無趣,不就是那些事嗎?讓他進來吧。”童貫一擺手。

  程浩出門去帶人。

  那譚稹有禮有節進門來,躬身行大禮,拱手九十度不止:“后進小輩,拜見童大伴。”

  童貫倒是一愣,這是宮中的話語,不是官場的話語。

  “坐一旁…”童貫手一擺,又與程浩說道:“看個茶來…”

  程浩自去忙碌。

  “何事啊?”童貫老神在在。

  譚稹坐下去的半邊屁股又抬起來了,再是一禮:“與童大伴謝罪來也!”

  “這是從何說起?”童貫只當不解。

  卻見譚稹雙膝就跪,趴服而下:“晚輩不知天高地厚,大罪也!”

  “起來說話,兩浙路制置使,豈可這般!”童貫已然微微有笑。

  “沒有兩浙路制置使,只有宮中后進,再拜大伴!”便又是一個頭磕下去。

  就聽童貫嘆息:“宮中出來的人,難吶,宮中也難,你啊,能在宮中熬出頭來,著實不易,不易啊…當真起來吧。”

  如此,譚稹才慢慢起身,站定一旁。

  “說吧…”童貫帶著微笑,程浩的茶水也來,端起就喝,水溫剛剛好,不燙不冷。

  “還請大伴大人不記小人過,留一條微末之路,晚輩此時,只想安然回京即可,拜謝大伴之恩,定當銘記五內,來日必報。”譚稹求人,當真態度誠懇。

  “嗯…”童貫放下茶盞,手指輕輕敲打座椅扶手,也道:“你要破富陽,算是一功,便也不算無功而返,沒錢賞兵,是嗎?”

  “大伴高明,遠甚晚輩!”譚稹只管躬身拱手。

  “按理說呢,我不當允你這番!”童貫依舊老神在在。

  譚稹心中一緊,只管躬身再下,把頭幾乎靠在膝蓋上了。

  卻聽童貫之語:“但是呢…你也不易,以軍情戰局來說,你也合該打破富陽,如此,也是牽制之法,也好教新城桐廬之兵不敢輕易回援睦州,此大局也…”

  “大伴明鑒!”譚稹不起身。

  “多少錢?”童貫問。

  “四十萬貫!”譚稹只有誠懇可用了。

  “不算多…你回吧,先回軍中,兩日就到。”童貫如此一語,并不當真為難人。

  譚稹雙膝就下,再來跪服,卻看此時,童貫起身了,抬手去扶:“不必了,既然允你,你自快去。”

  譚稹跪不下去,只以為童貫當真魁梧有力,便是躬身叉手再拱:“拜謝大伴,拜謝樞相!”

  “自去。”童貫擺著手。

  譚稹連連拱手,慢慢退去。

  直到譚稹退出屋內,轉身去了,程浩忍不住立馬來問:“樞相何以當真這般允他?”

  童貫已然滿臉是笑,便是心中暢快非常,前倨后恭,再讓人舒爽不過,卻也來說:“富陽城破,于大局有利,于子卿有利啊!此其一也。”

  程浩稍稍點頭:“那其二呢?”

  “其二嘛,我只要不死,他便欠我這個人情!”童貫笑著答。

  “樞相,還有其三嗎?”程浩聽得認真。

  “其三,他來要錢,我不就給了嗎?不曾為難吧?不曾怠慢吧?來日汴京城里,若是有哪位相公說我在前線厚此薄彼,說什么任人唯親,那便是假話了吧?”

  “哦…”程浩恍然大悟,也道:“那譚稹功少,更也是他才能不行,不是樞相之過也。譚稹自己,也不好在天子面前多說什么攻訐之語了…如此,便也更顯是他無能,非樞相之為難也!”

  “你倒也學得快…”童貫笑著來說。

  “樞相高明!”程浩當真有醍醐灌頂之感。

  卻是童貫擺著手:“不是我如何高明,是那譚稹,被子卿逼到這個地步了。他豈能不知這么來求,會失去什么?他是用這些失去的東西,換一個來日的機會罷了。換得不虧…”

  “啊?”程浩努力去想,想來想去,問:“換的可是來日再上戰陣的機會?”

  “打破富陽,終究也算有功,天子面前,也還能有臉面。”童貫在點頭。

  “那他著實換得不虧,難怪他會來求,他定是知道能從樞相這里求到這筆錢去。”程浩明白過來了。

  “子卿啊,做得極好!”童貫笑著來夸。

  程浩也與有榮焉在笑,只管在想,這妹夫,真厲害…

大熊貓文學    水滸開局在陽谷縣當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