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庸方才聽聞紫極殿又傳召顧芳塵,自然心里擔憂,一直就在王府門口候著。
這幾日來,她也思慮良久,愈發確定無論是調換孩子,還是這些年塵兒所遭受的一切,都是顧于野的謀劃。
顧于野自詡了解她,她又如何不了解顧于野。
只是從前不明就里,將顧芳塵當做親生孩子,便下意識忽略了許多本該注意到的不對勁之處。
畢竟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再怎么樣,寧采庸也不敢想顧于野會故意害自己的兒子。
可如今知道顧芳塵并非親生之后,從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也就順理成章了。
她記得塵兒每一次遇害時,偏偏顧于野都不在,偏偏王府的供奉都出差錯。
她不知道那些暗害塵兒的人是不是顧于野所安排,但是顧于野一定有順勢而為的意思,就是為了讓塵兒變成一個廢物!
寧采庸對此難以接受,更甚于顧于野父子欺騙自己。
她自小養大、千嬌百寵的孩子,就這樣一點點被變成了一個受人嘲笑的廢人。
怎能不叫她肝腸寸斷?
她甚至偶爾會想到,塵兒是否也會怨恨自己沒有早早察覺,沒能保護好他…
看到這些日子,顧芳塵跟著丁行風認真習武的模樣,寧采庸心里欣慰,但卻愈發生出一絲膽怯來,不敢過多打擾,只能囑咐雪香每日來向她匯報。
但今天顧芳塵又被叫去紫極殿,她就知道,顧于野絕不會放過塵兒,讓一個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繼續坐這世子之位。
作為鎮北王妃,她自然清楚顧于野做事狠辣,不是好對付的。
甚至,她可以說是一步步看著顧于野如何得到今日的地位,自然也包括了怎么弄死他的政敵。
“塵兒,怎么了?”
寧采庸也看到了剛才顧于野臉色有多么陰狠,還是習慣性地把顧芳塵當成孩子,抿了抿唇,伸手回抱了一下,轉而抬起來撫摸著青年的臉頰。
美婦人輕蹙眉頭,柔聲道:
“有什么事情,直接和娘說就好了,你以前從來不會說什么請求的…”
顧芳塵拉著她的手,先到了寧采庸的院落里,但也沒有松開手,反而握的更緊了一分,與眼前的美婦人對視,鄭重地道:
“我想請娘和離!”
寧采庸心頭一跳,也下意識地用力。
她這幾天其實也輾轉反側,思考過這個問題,但要想和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可以隨時回劍閣,可是幽人和憐纖呢…
再者,雖然她知道顧于野便是這一系列事情的罪魁禍首,但他切割得明明白白,一點證據都沒有。
只要他還手握重兵,向永安帝求一道旨意強制捆綁住寧采庸都行。
因此,寧采庸也只是想一想,真要和離…只怕是難。
顧芳塵捏了捏美婦人的手,輕聲道:
“娘相信我嗎?只要您相信我,一切都有解決的辦法。”
寧采庸點了點頭,不掩擔憂:
“娘當然相信你,但塵兒…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你的安全才是娘心里的第一位。”
顧芳塵搖了搖頭,目光卻是寧采庸從未見過的凌厲冰冷: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顧于野現在被他打亂計劃,又被他反復嘲諷,盛怒已極,一心想要除掉他,反而是最激進的階段。
而在這個階段,這個“傳奇耐活王”才不會想著要逃跑。
換而言之,這正是殺他的最好時機!
顧芳塵之前不殺他,是因為他掌握了朔北一半的防線,一旦鎮北王身死的消息傳出去,青蠻即刻就會進攻。
在沒有掌握住局勢的情況下,必須留著顧于野。
而現在,以蕭盈好的能力,拿著他給的攻略,在未卜先知的情況下,拔除內鬼,就足以鎮壓住青蠻一線。
哪怕顧于野倒了,蕭盈好都能穩住一時。
這一時,便足夠顧芳塵進一趟青蠻,把這條支線也順便解決掉。
《塵中鏡》想要達到比較好的幾個結局,都必須先攘外再安內。
青蠻的危險,遠遠比不上大魏本身那兩個隱藏起來的老登…
恰好,顧芳塵現在還隨機到了一個足夠好的職業。
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好技能。
因此,這一次去姑孰,他不僅要讓顧于野身敗名裂,還要顧于野的命!
只是還有一個前提,便是要先擺脫掉祖師奶的追殺。
他現在用技能放風箏,仗的是祖師奶來回的速度沒有自己直接傳送快…畢竟想要找到兩界裂隙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而這樣一來,他點人殺就不能太自由了,必須挑能盡快殺掉的。
顧于野的“兵傀”能夠替死,目前還有兩次機會,他也必須要盡量在顧于野無法脫身的情況下,完成擊殺。
否則他就要開啟“耐活”模式了。
這也是顧芳塵對去姑孰道一點意見都沒有的原因。
因為鹿臺道就在姑孰道隔壁。
而堯山書院就在鹿臺道。
他把“萬古同天”最重要的地脈給撬走了一條,書院一定不會坐以待斃,放過這一次好機會。
以書院的本事,留下這把劍并不難。
屆時,他們把祖師奶的火力吸引走,顧芳塵自然便可以用閻王帖點顧于野。
寧采庸看到顧芳塵眼里的冷意,心里明白從顧于野從紫極殿回來那一晚開始,這就是注定的結局。
她的丈夫和塵兒之間,必有決生死的一天。
寧采庸垂下眼眸,心里五味雜陳,有一絲明晰,卻也有紛亂如麻的種種情緒上涌。
“娘…得想一想。”
她怕塵兒誤會自己的意思,說完之后,又伸手溫柔地環抱住眼前的青年,咬了咬嘴唇,道:
“今晚,今晚娘給你答復,無論如何,娘都不會讓我的塵兒為難。”
顧芳塵也知道,要割舍一切,對于寧采庸而言,的確需要一點決心,也愿意給她思考的余地,便點了點頭:
“好。”
“轟隆!”
五月初已經入夏,天氣變化更加劇烈。
剛才還是一片晴朗的天空之上烏云密布,電閃雷鳴,天風逞狂,呼呼地吹過人間一切。
皇天城也沒能幸免,天地塵埃之間,萬物平等,哪怕是內城的達官貴人,倉促之下,也免不了被雨水淋上一頭。
顧芳塵搖了搖自己的扇子,雪香在旁邊貼身打傘。
他抬起頭,眼前是一座燈火輝煌的樓閣,當中的人們一點也不受這惡劣天氣影響,依舊在觥籌交錯,依稀可見敞開的窗子里,鶯鶯燕燕穿著清涼,嬉笑著左右逢源。
時不時傳出一些夾雜在絲竹之聲里面的靡靡之音。
不難看出來,這里便是教坊司…
顧芳塵往日經常混跡于此,屬于熟面孔,一露面,立刻就被認了出來。
“哎呦,世子殿下!”
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馮媽媽一得了消息,立刻就前來迎接。
“殿下有段日子沒來了…可是來找秀秀的?您前些天將她贖了身,她今日恰好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皇天城回姑孰去。”
“我勸也勸不住…”
馮媽媽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然后眼尖地看到一個正往下走的倩影,招手道:
“秀秀,快來,看誰來了。”
朱秀秀循聲抬起頭,和顧芳塵對上了視線,下意識地臉色一白,但隨后又反應了過來,連忙帶著自己的包袱,小步跑了過來,行禮道:
“殿下。”
顧芳塵挑了挑眉,清晰聽出來這姑娘聲音在顫抖,心里嘖了一聲。
原本的那個他作孽,當中最大的受害者,就是這位教坊司的花魁朱姑娘了。
對這么個氣質文靜哀愁,似雨巷里那朵丁香花般的文藝小美人,用艾斯愛慕…真是夠變態的。
他前天把這位朱姑娘贖了只是順手為之,今天過來倒也沒有故意找人的意思。
是趙文淵告訴他,眼天司的陽司終于抽出時間了。
而見面地點,就在這教坊司。
嗯…換而言之,這位陽司的插眼地點,就在教坊司。
顧芳塵早就知道,心里并不奇怪。
何況,教坊司作為皇天城當中達官貴人的重要交際場所,確實是流通著大量的情報。
現在碰上了,倒像是他故意來堵人似的…
很顯然,對面的朱秀秀也是這么以為的。
她這幾天如夢初醒一般渾渾噩噩的,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樣成了自由身。
家道中落,從世家嫡女淪落教坊司三年時間,她都不敢奢望自己還能有恢復自由身回家的一天…
但是她高高興興走出來,迎面就又碰見了那個化作夢魘的鎮北王世子,簡直猶如晴天霹靂,哪有那么巧?
這家伙,恐怕是想要故意戲耍她!
等她以為自己可以走了,又來堵她,把她心里剛剛萌芽的一點希望,又掐滅了。
朱秀秀緊緊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表情哀婉,咬著下唇,幾乎是泫然欲泣,但還是乖乖地到了世子殿下跟前。
顧芳塵本來還在唾棄那個自己,見此情狀,不由得產生了那么一丟丟的理解。
這花魁長得完全是乖乖女那一掛的,年紀也才十六七,此時素面朝天,也依舊清秀可人,特別像學習特別好家教特別嚴的女高中生。
然后被他這樣,那樣…呸!
顧芳塵心里搖搖頭,把腦子里浮現出來的畫面驅散了。
若是和自己有仇的,例如顧憐纖,他是不介意用下作一點的手段。
但朱秀秀這樣的,明顯不愿意,他雖然可以繼續裝成那個紈绔,卻騙不了自己。
“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
顧芳塵搖了搖扇子,嘆了口氣:
“若是孤身上路有些麻煩,我指點護衛給你…”
朱秀秀一愣,眼睛里有些不可思議,仿佛不敢相信,他居然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放過了自己。
她回過神來,連忙低頭道:
“多謝殿下,不麻煩不麻煩,妾身已經雇了人了!”
“雖然只是些尋常武夫,但是護送妾身到姑孰還是簡單的…”
她說罷,急忙行禮,提著裙擺離開,看樣子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待,生怕顧芳塵反悔。
顧芳塵抽了抽嘴角。
感覺雖然自己很努力了,但原來的風評一時半刻還真扭轉不過來。
他轉過頭,對馮媽媽說了指定的房間,后者立刻帶著他前往。
顧芳塵進了房間,讓雪香關好門,就用劍柄在墻壁上敲了敲。
那墻壁上憑空睜開一只血紅色的眼睛,乍一看十分詭異嚇人,不過顧芳塵卻笑了笑,道:
“眼天司司主日理萬機,要見一面可真難啊。”
那墻壁上的眼睛,正是屬于眼天司陰陽二司之一的“陽司”。
“鎮北王世子才是真本事,藏了十九年,我這眼天司司主,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端倪,著實叫人佩服。”
“不僅修為悄無聲息地突破了六品…嗯?五品?!”
那眼睛猛地睜大了,緊盯著顧芳塵,仿佛在看一個妖怪,畫面著實有些古怪。
明明這一只從墻壁里面冒出來的眼睛,更像是什么邪祟。
結果這眼睛看顧芳塵這個活生生的人,反而如同看見了什么不該存在的臟東西一樣。
顧芳塵挑了挑眉,道:
“最近若有所悟,恰好就突破了瓶頸。”
“陽司”沉默良久,顯然是不能接受這么敷衍的理由。
以他們眼天司當時對顧芳塵的評價,其實都是根據戰績往上虛抬了一些的。
公布小天榜排名調整的時候,其實顧芳塵的真實修為,應該只有六品初期才對。
他們估計顧芳塵的真實戰力在六品巔峰。
但沒想到,這才沒幾天時間,顧芳塵就搖身一變,突破到了五品宗師!
簡直離譜!
五品若是那么好突破,太子就不會卡在那一百多年郁郁不得志近乎瘋魔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過“陽司”這一次,可不是為了更新情報來的,很快就穩住心神,道:
“世子殿下特意找我聊聊,是想知道什么情報?”
顧芳塵道:
“很簡單,我想知道,我的來歷。”
晚上。
顧芳塵盤腿坐在床上整理思緒,突然睜開眼睛,看向門口。
寧采庸推門進來,坐在顧芳塵床頭,柔柔道。
“娘和你一起去姑孰。”
ps:先發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