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聽著外面的雷雨聲,李默漸漸睡去,再次進入到飄渺夢境。
夏汛來臨,雷雨延綿,李默感覺自己進入飄渺夢境的頻率也明顯變高了,不過他這次和之前進入飄渺夢境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同。
夢中略顯迷惘的李默,本能地看向自己腳下。
那是一個略顯突兀的影子。
之所以說它略顯突兀,是因為這道影子正在不斷閃爍,就仿佛天空那一閃即逝的雷光,在烏云中留下短暫的光影。
因為此刻乃是在夢中,所以李默對此并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駐足觀察了片刻后,抬頭仰望天空,烏云之中似乎有龐然巨物掠過,陰影一閃即逝,具體是什么卻又看不清。
于是李默繼續眼神迷惘地向前走去。
一望無垠的亙古大地上,他向前走了許久,始終沒有發現任何變化,此刻他雖然是在夢中,卻也漸漸變得有些焦躁了。
突然。
李默再次停下腳步,他看向了自己時隱時現的影子,每次雷光閃爍時,影子都仿佛在極力掙扎,想要脫困而出。
“雷電?”
心中念頭一閃即逝,懵懂迷惘的李默,突然一個激靈!
他本能地低下頭,竟看到地面上原本的影子突然間變成了睡夢中的自己,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就仿佛正透過一面鏡子,看向現實中的自己。
而夢中的自己,則變成了不斷閃爍的影子,沒有實體。
此刻他的靈魂,似乎在夢境影子和現實身體之間完成了調換,他正在以另一種角度,看待發生的一切。
于是夢中的李默似乎逐漸清醒,擁有了理智,也產生了一絲對未知的恐懼,不再是之前懵懂迷茫地本能行事。
“怎么會這樣?”
李默站在空曠的飄渺大地上,他感覺自己格外孤獨,這似乎是只有他一個人的世界,他低頭看向自己不斷光暗變化的影子形態雙手,恐懼的情緒逐漸戰勝了好奇,緊接著他就仿佛一位溺水者,感受到周圍的空間正在向自己壓迫過來,他不斷地掙扎,想要抓住一些什么。
恍惚之間。
李默隱隱聽到了無數獸吼,以及陣陣的喃喃輕吟,這些聲音夾雜著無盡的絕望與瘋狂的邪意,從飄渺虛幻的深處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是流光的回影。
它們拼命地想要鉆進李默的腦袋,讓他變成一個癡傻瘋癲之人。
“太陽宮,飄渺峰…”
“靈照山,神女宮…”
李默痛苦哀嚎,目眥欲裂,本能地做出捂耳動作,一波又一波溺水般的痛苦,讓他不斷地奮力掙扎,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的前一刻,他猛地坐了起來,睜開雙眼大口喘息著,發現外面已經天亮。
許久之后。
李默劇烈的心跳漸漸平緩,本能地咽了一口口水。
他坐在床上呆滯了好一會兒后,理智才逐漸認識到自己已經夢醒,他一邊回憶著自己最后所聽到的幾個地名,一邊分析著飄渺夢境的神秘變化。
他在仔細回憶思索后,想到了幾種可能性。
“飄渺盒是真實存在的東西,自己正在逐步適應它,自己將逐漸在飄渺夢境中擁有理智意識。”
“自己近些天不斷觀看三合劍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此自己在飄渺夢境中也發生了變化,就像自己曾經學習醫書,在飄渺夢境中獲得許多靈感一樣,只是自己還沒有掌握如何在飄渺夢境中提升三合劍法的具體辦法。”
“也許這次飄渺夢境中發生的變化,只是偶然發生的特殊反應,或者是周期性的反應而已…不對!”
李默突然想到了那個同樣受飄渺盒影響的獵戶!
當初他之所以不斷喃喃太陽宮、飄渺峰,并外出尋找,會不會也和現在的自己一樣,經歷了飄渺夢境的種種變化,被那種嘈雜獸吼和莫名低吟所影響?
胡思亂想片刻后,李默嘆了一口氣。
時間不早了,要開始新一天的工作了。
于是李默迅速穿戴好衣衫,又仔細地洗漱了一番后,來到銅鏡前整理儀表,待精神面貌容光煥發后,他邁步來到前堂,與幾位師兄相互問好。
很快便有人求醫問診,他很快便隨之忙碌起來。
午時過后。
李默從老鴉嶺回來。
他略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還在思考昨晚的飄渺夢境,而對于自己第一次的單獨出診,他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感觸,或者說早已胸有成竹。
“王師兄。”
“嗯,李默回來了,老鴉嶺那邊情況怎么樣?”
“只是小病,沒什么大問題,瘟疫應該還沒有擴散到那邊。”
然而僅僅片刻后。
一名五十余歲老漢跑進了屋子,他大口地喘息。
“我家在梨花村,我兒昨夜突然吐血不止,昏迷不醒,大夫,快救救我兒吧,我給你們跪下了!”
“梨花村?”
李默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見王奔已經拿起藥箱離開,當即大聲道:“王師兄,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王奔愣了一下,卻也沒有多說什么,三人迅速離去。
梨花村距離華安鎮很近,三人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
看著床榻上口鼻流血、神志不清的男人,王奔面色凝重,流露出一抹疑惑,發出低沉的嘆息。
“瘟疫竟然已經蔓延到了這里,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須要趕快呈報百安縣,讓朝廷派人過來,否則瘟疫蔓延開來,后果不堪設想!”
接下來王奔開了一副安神補氣的草藥。
“這副藥能夠補血補氣,但令郎能否挺過這一關,只能看他自己了。”
老漢聞言,雙手顫抖,險些站立不穩。
一旁的老嫗、婦人、孩童們見此,頓時亂成一團,有些人跪地不起,懇求王奔、李默二人施救,有些人則是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
待兩人打開油紙傘離開老漢家后,王奔才的心情愈發凝重。
“我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
“怎么了?”
原本心不在焉的李默,聽到王奔這么一說,不由得回過神。
王奔低沉道:“俗話說,大災過后有瘟疫,這是因為環境惡化、水源污染導致,是自然規律,但此次大雨還未結束,瘟疫卻開始大肆流行,我懷疑這并非自然瘟疫。”
說到這里,他停下了話語,凝重地看向李默。
李默則是面露驚恐。
“你是說,有邪祟作亂?”
王奔沒有回應,但眉宇間的凝重表情卻是不言而喻。
這時。
兩人經過了梨花村的西頭,村邊有一座簡陋的磚瓦房,煙筒里冒著青煙,這正是當初李默陪著張大夫一起外出巡診的獵戶家,李默也是在這里獲得的飄渺盒。
李默看到青煙,便知道家里有人,思來想去后,他覺得自己要去看一看。
“師兄,那戶是我之前陪師傅看過的驚風獵戶家,我想去回訪一下。”
王奔聞言,短暫愕然后流露出欽佩目光。
“難怪先前張大夫如此器重你,好,那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不用了,這里距離鎮上不遠,師兄你先回去,我回訪完之后馬上回去。”
“也好。”
王奔點頭,撐著油紙傘在大雨中漸漸遠去,李默則來到獵戶家大門前,輕輕地敲了敲木門。
“誰呀?”
“是我,之前曾跟隨張大夫來這看過病。”
粗壯婦人聞言,打開了房門,見李默一人來此后,頓時面露驚訝之色。
“有什么事嗎?”
李默微笑道:“只是過來回訪一下,看看尊夫的病癥,當時說要休息幾個月,尊夫的驚風恢復得如何了?”
“早就沒事了!”
婦人眉開眼笑道:“他正好在家里,您進來看看吧。”
李默笑了笑后,收起油紙傘,跟隨婦人進入屋內,他果然看到那個獵戶已經有所恢復,此刻正倚在床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直到李默進屋后,男人才看了過來。
在了解到李默的來意后,男人流露出略顯深意的表情,示意屋里的小孩和婦人去偏房等待。
“你已經看過那本書了吧?”
男人竟是開門見山地問道。
李默猶豫片刻后,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男人見此,竟是流露出詭異的憐憫之色,他繼續轉頭看向了窗外大雨,發出了低沉沙啞的聲音。
“剛開始的時候,你發現面充滿了新奇的故事,你會感到無比好奇,之后你會想盡辦法嘗試進入到那個神奇的夢境,并發現夢境能夠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幫助你,你會為這個發現感到驚喜,并逐漸對它產生依賴,將它視為自己的秘密…直到有一天,你發現那里似乎并不僅僅只是夢境。”
李默聞言,面色更加凝重了。
“你果然也到達這一步了。”
然而男人聞言,卻是輕笑了一聲,轉過頭看向李默,面露嘲諷之色。
“不,我早已度過了那個階段。”
李默臉色一變。
“你后來怎樣了?”
男人換了個姿勢躺在床上,用悠遠的聲音繼續回應李默。
“后來我看到了一些可怕的東西,在現實中看到的可怕的東西,他們都覺得我瘋了,用不了多久,你也會和我一樣,親眼看到那些東西。”
男人面帶玩味地看著李默,李默的臉色愈發難看。
“那是怎樣可怕的東西?”
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后,又長出了一口氣,并沒有回答。
李默追問道:“所以你去找飄渺峰,去找太陽宮了?”
“不,那只是我騙他們的說辭,我是去躲避那些可怕的東西,躲避那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怖東西,我曾經以為華安鎮是一片詛咒之地,我以為只要我走得夠遠,就能夠離開它們,后來我發現…我錯了。”
男人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向李默展示。
李默注意到他左手的皮膚非常蒼老,就仿佛垂暮的老人的皮膚,或者說死人的皮膚,但此刻卻出現在一個壯年獵戶的身上,這非常不符合情理。
“然后是那年的夕月,我的這只手僅僅只是暴露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僅僅只是因為被它們看見了。”
說到這里,男人的面部表情逐漸開始變得有些猙獰扭曲,夾雜著絕望、瘋狂、恐懼的情緒。
“那本書讓我獲得了許多,以及看見它們的能力,但作為代價,它們也將因此能夠看到我,這也許才是真實的世界,恐怖的世界,瘋癲的世界,無可救藥的世界!”
男人不顧李默的臉色愈發鐵青,他的神態愈發癲狂,像是患上了精神類疾病,雙眼充滿了歇斯底里的瘋癲。
“僅僅只是被它們看見,我們就會死去,就像路邊無人問津的野草一樣,所以在它們最活躍的時候,我們只能蜷縮在陰暗的角落里,像只老鼠、蠕蟲、螞蟻一樣,以免被它們發現,明白了這些以后,我知道即使逃得再遠也是沒用的,所以我才回來了,并放棄了那本書。”
男人看向李默流露出譏諷的眼神,不斷發出獰笑聲。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想要進入那個夢境,必須要用那本書作為支點,失去了那本書,我再也沒有看到那些恐怖的東西,也不會被它們看見了,我從此回歸了平凡,可以自由地行走在這片大地上,我活下來了,哼哼,哈哈哈哈…”
婦人從偏房跑了過來,對李默表示歉意。
李默感覺自己的額頭流下了一滴冷汗,倉惶告別后,離開了梨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