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靈界惡魔,全都是洛雷利特人變的?”萊昂吃了一驚。
集體升魔?洛雷利特人這么癲嗎!?
蘿拉搖了搖頭:“并非全部都是,靈界中,本就有無數自萬千世界智慧思緒中誕生的原始存在,而得到途徑接納靈界之力的物種,亦非只有洛雷利特一族,我那些族人不過是其中之一,他們與原始混沌中誕生的惡魔,還是有所區別的。”
萊昂默默記下,轉而困惑的繼續問道:“他們為何會甘愿變成那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法師小姐理所當然的攤攤袖袍:“不死不滅的長生,唾手可得的強大力量,無窮的知識,無盡的快樂與欲望.怎樣都好,說下去的話,能有無數值得的理由。
對常人也好,對法師們也罷,如果代價只是轉化為非人,只需要放縱靈魂中涌動的情感,便可將曾永遠無法觸及的一切掌握在手中,多數人不會對此有片刻猶豫。”
說到這,她嘆道:“歸根結底,你我眼中看到的代價,對墮落者而言,與將要獲得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萊昂依舊覺得不可理喻,力量和長生也得有用武之地才算值得,可靈界,瞧那才被腐蝕一半的類靈地場,就知道是什么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就算得到那一切,卻只能被困在靈界當中,但無法回到現實,那又有什么意義?”
誰知這話剛落,萊昂便看到面前蘿拉的笑顏生出幾分苦澀。
“你覺得被困住的是他們?”
萊昂皺眉道:“他們如今不是.只有通過位于現實與靈界間的類靈地場,才有機會降臨在世上嗎?”
蘿拉伸出手指,指了指地面。
“你看的視角錯了就像這座法師塔,正被魔法帷幕所籠罩,那你覺得,塔外的人,是被塔內的我們所困住了嗎?”
萊昂眼皮逐漸撐大,背后有些發毛。
他本能的以為那些惡魔,是被封印在了靈界才無法來到這個世界。
可照蘿拉這話的意思,豈不是說并非是惡魔被困在靈界,而是這個世界自身眼下阻擋了外界的群魔亂舞?
蘿拉瞧著他臉上的震驚,點了點頭。
“靈界乃是無盡虛空的一部分,是無數靈魂迸發的智慧之火所構成的無垠領域。
不是惡魔被困在那里,無法來到這個世界,而是我們腳下的大地,暫時借助了一種偉大的力量,將靈界的事物拒之門外而已。”
“等一下,你說這只是暫時的,他們真的終會歸來?”萊昂心里咯噔,沒想到,竟然應驗了他獲悉矮人離開時的末日妄想。
怪不得,精靈和矮人早早開潤,以法師塔內書籍所窺得有關洛雷利特文明的冰山一角,這集體升魔的上古法師文明,真要回到這個世界發癲,那跟末日確實沒有什么分別,擱誰誰不跑?
萊昂頓時緊張起來。
原以為自己穿越的是“冰與火之歌”,結果現在告訴他,其實是來到了“終焉之時”的片場?
“這個‘暫時’能維持到什么時候,時間還剩多久?”他壓下心中的不安,嚴肅的問道。
“能維持到.神圣的烈陽熄滅的那一天。”
“啊?太陽熄滅?”萊昂愣住。
但以防萬一,他還是謹慎的出言確認:“那個.我冒昧問問,蘿拉,因為在我家鄉,太陽其實稍微有那么點兒長壽的。
請問這個世界,咱們頭頂的圣陽還能燃燒多久?”
法師小姐想了想,回答道:“用你現在熟悉的奧蘭德歷法,大概還有九十六億年吧。”
“咳咳.”萊昂差點被空氣嗆到:“.我還以為,好吧,這我就不怕了”
近九十六億年啊。
本地太陽比地球上那顆還多將近一倍的余壽。
您別說,這個暫時暫得可真暫啊。
蘿拉瞧著他松了口氣的樣子,叉起手來提醒道:“這就安心了?別高興的太早,忘了類靈地場嗎?就算靈界中時間混亂,我那些墮落的族人也不會真有耐心等到圣陽熄滅之日,才回到早已萬物不存的荒蕪枯竭之地。”
聽了這話,萊昂忽然感到奇怪。
“可按蘿拉你這么說,你的那些墮落為靈界惡魔的族人,進入靈界后,不是反而海闊天空嗎?
他們為什么揪著這個世界不放?既然你說靈界連接著無垠的虛空,那天上的繁星何其之多,干嘛非要回來禍害這個曾經孕育他們的世界。”
面對這番疑問,蘿拉金瞳之中似有幾分低沉之色。
“因為,當初的墮落者們,不是自愿進入靈界的。”
“在這片大地徹底淪為魔域之前,五位法王中,沒有墮落的兩位聯合過去的盟友,將洛雷利特國度連同所在的整片大地,自這個世界中撕下,扔進了靈界之中。
自那以后,我那些被‘流放’到靈界深淵中的族人們,便一刻不停地想返回這片大地,毀滅我們這些‘背叛者’保護的一切,洗刷那曾被驅逐的恥辱與恨意.一次又一次.”
萊昂還是第一回瞧見她露出這樣的神色,不由放低了聲音:“你為什么先前不愿告訴我這些?”
蘿拉從過往的記憶中掙脫,抬起眸子,淡淡的望向對方,良久,轉身走向大廳內的高階。
萊昂本能的跟了上去。
“因為這一切與你無關,你不是這個世界的靈魂,就像那些乘大方舟離去的伊蘇蘭過客,你有選擇離開的權力.”法師小姐來到寶座前緩緩坐下,抬眼悠遠的望著面前之人:“虛空浩渺,在天文尺度下,哪怕是靈界吞噬世界,惡魔在眾生間肆虐的可怕災難,對于星空而言,也只是砂礫般的一瞬閃爍,于你這樣的異鄉之魂來說,同樣如此。
李昂我再問你一遍,你想回家嗎?放下這里,回到遙遠的故鄉。”
“不是說過,就算是你也辦不到嗎?”萊昂奇怪的問道。
蘿拉側身托著臉頰,瞇眼輕笑:“.誰知道呢,也許我撒了謊,也可能只是現在辦不到而已。”
萊昂搖頭,沒有猶豫:“我的回答還是一樣,如果無法帶大家一起走,那我依舊選擇留在這,無論那些被放逐的魔人想回來整什么幺蛾子,我都得和大家一起面對。”
白發少女的笑意更甚:“你這‘大家’的范圍,又擴大了些吧?”
“什么?”萊昂不解其意。
“起初只是身邊的親友而已,那現在呢,這個范圍又囊括了多少?
那些在阿瓦隆嬉笑玩耍的孩子們?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民眾?還是這片大地上所有無辜的人?
這都是大家嗎?我怎么覺得,就算能用有限的名額離開,你最后也依舊會在送走珍視之人脫離危險后,選擇留下。”蘿拉輕聲反問。
萊昂擺擺手:“太高看我了,如果有無法抵擋的危險,我肯定優先帶身邊的人先跑,超越力所能及之外的人,我也愛莫能助。”
法師小姐挑眉,不置可否。
“是嗎,那當初為什么不丟下洛哈克?你只差分毫就會死去哦,這可不像是力所能及的事。”
萊昂解釋道:“我當時欠他一命,也欠著伊蓮娜的恩情。”
蘿拉指了指自己:“我借你的身體將他從水中撈起時,你就不欠什么了,至于伊蓮娜,她試圖挽救的‘萊昂’早已傷重死去,你與我一樣,只是占據那少年軀殼的游魂,你很清楚。
何況還有奧莉薇婭,你又為何會豁出性命救她?”
萊昂緊蹙眉頭,說到這個份上,他有些尷尬道:“沒準.可能是當時因為貪圖奧莉薇婭的美貌?所以我熱血上頭,冒險逞強。”
“若換作以同樣態度對你展露善意的男人,甚至是一個丑陋又骯臟的乞丐如奧莉薇婭那般提供幫助,你之后會放下對方不管嗎?.那么考維斯呢?你也是貪圖他的美色嗎?”
“這,當然不是.”萊昂一驚,以取向發誓,絕無此好。
“這不就結了,你同樣不用在隆卡搏命,就算放任敵人在領地外肆虐又如何?那小領主本就打著用后方領民的生命拖延時間的算盤,你又是在為何而拼命,為名譽還是財富?”蘿拉伸手,點點他的胸口:“你豁出性命,也只是不忍看到那些與你無關的可憐民眾們遭遇刀兵。”
萊昂被小老師此言戳得臉熱:“這通夸的.在你嘴里我怎么像個圣陽教的圣人似得。”
法師小姐無奈笑道:“我不知你哪來的奇怪心態,好像不找些自私的借口假裝善舉對自己有利,就無法心安理得的去行高尚之事一樣,像是種不甘示弱的自我保護。
但無論如何,在我面前你都無需遮掩,我們的靈魂緊挨著彼此,我始終能感受到你的真誠與善意。”
但說到這,她想到了什么:“當然,唯獨好色這一點相反,這方面你倒是個外表假正經的花心漢”
萊昂剛有些被夸夸而得意的嘴角,頓時垮了下去,他想爭辯那都是不可信的惡魔幻覺,卻被蘿拉搖斷了話語。
“好啦,你啊,今后若為保護所愛之人行動時,也要記得保護好自己,他們同樣也愛著你,若你身邊的人失去了你,那所要承受的痛苦就如同你失去他們一樣。”
萊昂聽著這份忠告,認真點了點頭:“嗯,我記住了。”
他盯著法師小姐,忽然好奇道:“那蘿拉你呢?”
這位古代法王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短短的數月相處,她也會因為失去了自己而傷心嗎?
白發少女的金眸微怔。
不過她很快露出溫柔的笑意。
“我當然也在愛著你.
你值得被愛。”
這直白的回答實在有些出乎萊昂意料。
哪怕沒因為這個含義豐富的費魯單詞想歪,但他依舊有點心臟直跳。
蘿拉察覺了他的緊張,好笑間挑了挑眉。
“這就心動了?.別想歪咯,小心我真去和那孩子告發你的三心二意。”
萊昂驚得搖頭澄清:“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友愛嘛,關愛嘛,老師愛護弟子,我深感榮幸。”
白發少女彎了彎漂亮的眉眼:“嗯哼這么想也不錯,就當是我這老人家太孤獨,我沒有過后代,看著你這樣的好孩子一路艱難的過來,或許是忍不住想寵愛一下吧。”
說完她招招手,笑瞇瞇的,聲音分外愉悅道:“蹲過來,讓我摸摸”
一回生,幾回熟。
瞧著小老師如往常一樣招手,萊昂無奈熟練的湊近些,扶著膝蓋蹲下身子,乖乖把腦袋遞了過去。
五大三粗的個子,在御座前被小姑娘模樣的蘿拉像順毛一樣摸頭,看著確實分外羞恥。
好在法師塔里沒有第二個人旁觀就讓自家小姑奶奶過過為人師長的癮吧.萊昂閉上眼睛,反正挺舒服的。
撫上那柔順的黑發,手指輕柔的觸及這份實感。
在萊昂看不到的地方,那金色的眼瞳,瑩出了無法化開的不舍.
主堡的晚餐時間,一如既往的熱鬧。
內膳總管米莉雅阿姨,盡管最近懷上寶寶的肚子越發隆起,但她卻始終不愿接受萊昂給予的產假,依舊在廚房內帶領廚子們忙前忙后。
小莉娜女仆長也像模像樣的指揮著女傭們,把一份份美食鋪滿餐桌。
新裝上的燭光吊燈,在大廳中洋溢起暖暖的昏光。
萊昂饒有興致的瞧向洛哈克。
這大個子特意頂著姐姐的白眼,坐到伊蓮娜左側,隔著自家姐姐一邊緩解尷尬,一邊絞盡腦汁朝右側的賽莉小姐,笨拙的找話尬聊,傻乎乎的樣子,也多虧了伊蓮娜幫襯弟弟的話茬,才沒把天聊死。
按這進度,不曉得猴年馬月咯.萊昂搖頭,轉而看向另一邊的高端選手。
阿澤瑞恩和拉雅小姐坐在一起,已然定下婚約的二人,緊挨著手臂小聲談笑,那親密的模樣,猶如一對天鵝.嘖嘖 萊昂緊了緊奧莉薇婭的小手,感嘆這小子,不知跟誰學的這么肉麻。
收回視線,他又看向身旁的小老弟。
考維斯正認真的與米萊娜小姐交談,細聽,是在解答醫學方面的疑問。
這不奇怪,少年作為一位博識的法師,一直在傳授這位醫師之女先進的醫學知識。
有法師塔內洛雷利特生命學和阿緹亞斯醫學的雙重學識,阿考絕對是眼下西大陸數一數二的醫學大師了,他最近還開始研究魔導書內記載的人體修復術,可以期待不久后幫老布萊恩完全治好那條跛足多年的瘸腿。
不過布萊恩今天不在,南巡之后,大叔就帶著一半軍隊,返回了塞爾瓦日常駐訓。
另一側,特蕾婭、瑪莎、溫蕾莎在陪著瑪格麗娜小姐閑聊,也不見拉瑞安與幾位新加入的騎士。
他們最近主動請纓,護送厄利弗伯爵派來的勘礦隊,去了矮人礦坑駐扎,從阿徹斯堡來的封君回信,嘉獎贊賞之意幾乎溢出了字里行間,萊昂剛回到家中,還沒來得及關注此事,不過反正有阿澤瑞恩和瑪莎女士處理與家族合作開礦的事宜,他也暫時樂得清閑一些。
雖然人沒到齊,但撐著下巴,望著圍聚在長桌旁,輕聲歡笑的家人與朋友們其樂融融,萊昂還是倍感安心和自在。
愛,哪怕換了個世界,也還是個偉大的詞匯。
他愛著大家嗎。
當然。
心中承認了這一點,萊昂有些釋懷。
說著肉麻,也是因為腦內的這個字,被現代賦予了過于單調的含義。
其實沒什么好難為情的,如果這個字詞聽上去太羞恥,那把這份心情換成“仁”也無妨,只是,費魯語里確實沒有能對應漢語中“仁”的詞匯。
萊昂望向身旁的老弟,煞有其事的問道:“阿考,你愛我嗎?”
近處幾人的交談忽然為之一靜,洛哈克詫異的看了過來,大個子張了張嘴,以為聽錯了。
考維斯也愣了愣神,不過他看著主君的表情,倒沒有誤會什么,當即點點頭答道:“.我敬愛您,乃至超越我的生命。”
萊昂眨眨眼,為少年對自己的尊重程度感到驚訝,但他知道,向來認真的他從不虛言。
考維斯笑了笑:“在遇到您以前,我已一無所有,但現在我又擁有了一切,愛您,便是愛我的新生,以及如今的自己。”
感受到對方的謝意,萊昂拍拍阿考的肩膀,回憶了起蘿拉的話語。
是啊,自己當時為什么舍命也想救下這個少年?
沒那么復雜。
他就想看到這個擁有真誠之心的孩子能好好的活下去,而非孤身一人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
“你呢?洛哈克?你也愛我嗎?”萊昂笑道。
反應過來的洛哈克拍了拍胸口,也不矯情:“那當然!我也一樣,我敬愛你如兄長,其實當初在山洞里,我就覺得你像位大哥一樣可靠了,雖然,我沒哥哥來著。”
“有你這高我一個頭的弟弟,我也是第一次。”萊昂含笑道。
若能把上輩子和自己從小撕扯到大的死丫頭,換成洛哈克,那自己童年怕是能少操不少心。
看萊昂的目光轉來,阿澤瑞恩微笑著點頭:“你是令我自豪的摯友,也是我無比敬愛的兄長。”
“我也是,我也是!萊昂哥哥,我也愛你!”坐在左側那邊的莉娜雀躍活潑的舉手喊道,她說著側目瞧見身旁的幾個家里小伙伴們放不開,于是又喊道:“瑟琳娜還有雷米他們也是!”
“.哈哈,好好好,我也愛著你們大家,快用餐吧。”萊昂舉杯。
被這么多人愛著的感覺,確實不錯,心里都暖洋洋的。
“我呢?怎么不問問我啊?”奧莉薇婭不滿的靠過來,捏了捏戀人的手心。
“這還用問嗎?”
萊昂額頭親昵的頂了頂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迷茫中睜開雙眼。
眼前是異常高聳的穹頂,熟悉而華美的浮雕廊柱。
還有始終環繞周遭的模糊白霧。
他從不見盡頭的朦朧中收回目光,低下頭,才發現腳下是好似懸空于半山的階梯中廊。
什么時候,已經走到這里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回過身來舉目眺望階梯的盡頭。
巨大而莊嚴的王座,依舊無言的矗立在那里 該去那.我必須去那了。
必須快一點.
他邁開疲憊如灌鉛的雙腿,向上走去,盡管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你還能感受到嗎?”
聲音,很熟悉,非常熟悉.
他動了動干咳的嘴唇,試圖開口回答,卻發現竟如此艱難,好像感受不到喉嚨中的絲毫水分與血液。
“.當然”
僅僅是簡單的回應,便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腳下不可避免的脫力,在階梯上摔倒,他發現自己的雙腿化為了灰燼。
他沒有感到痛苦,只得繼續用手勉強攀扶前方的臺階,才沒有從高高的階梯上滾落。
站不起來了,但是還能繼續向上爬.
“.像太陽那樣?”
太陽?
抬起腦袋,一切都那么白茫茫的他看不清。
太陽那樣的話,只是公平的注視著,也太殘酷了。
黑暗在眼前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