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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理在文前,道在儒上

  晚上,方星河正要去餐廳蹭最后一頓免費餐,結果被陳丹婭硬拽去參加了萌芽組織的散伙飯。

  “你一個人來魔都,阿姨怎么也要帶你吃頓好的,走,別客氣。”

  行吧,那就去唄。

  到了飯店環顧全場,只有他一個學生得以列席,好大哥都沒在。

  當然,老師們人也不全,到場十二三位。

  其中方星河唯一熟悉的人是余華,那賤賤的笑臉,真親切。

  也有Z世代聽都沒聽過的王蒙葉辛韓少原…

  好吧,其實他對誰都不夠了解。

  為了避免講錯話,他把自己變成木魚,敲一下才響一下。

  大家都知道方星河的情況,就以為這孩子只是文風叛逆,實際性格內向靦腆。

  直到余華夸他:“方星河,你的文章寫得太好了,怎么能那么好呢?真牛嗶!”

  方星河這才第一次笑:“謝謝,余華老師,您的文章也寫得很好,我很喜歡您的紅高粱、酒國、豐乳肥臀…”

  酒桌上猛的一靜,大家滿臉懵逼,等到終于反應過來時,忽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靠!我要和你拼酒!”余華挪過來,摟著方星河的脖子,怪叫著嚇唬小朋友,“今天咱倆只能活一個!”

  “行。”

  方星河擺開兩個酒杯,淡定的去拿酒瓶:“我最多只能喝兩斤,今天的量都歸您了。”

  “奪少?!!!”

  余華的表情肉眼可見的慌了,急忙搶過酒瓶,緊緊摟在懷里:“跟你開玩笑呢,聽不出來嗎?我怎么可能和小孩子喝酒!”

  “哈哈哈哈哈…”

  一眾人笑得直拍大腿,七嘴八舌的嘲笑著余華,但他也不惱,胡言亂語著什么作家躲酒不算耍賴之類的話,氣氛歡樂極了。

  經過此事,他們也對方星河有了新的觀感——這孩子確實很野,禮貌的外表下,是一顆不畏縮不怕事的心。

  于是大家又開始聊方星河的那幾篇作文,并且把話題延伸到家庭生活等相關問題上。

  “其實就那么點事兒,不新鮮。”

  方星河輕描淡寫地拒絕了他們的同情,對文章上的批評和探討倒是來者不拒。

  作家聚會嘛,愛高談闊論,也愛嘴上不饒人。

  今天聚會的大部分人都能做到就事論事,只有兩三個人在倚老賣老,話里話外有種高高在上。

  方星河能分出好壞,也能耐住性子。

  直到王蒙老師問:“你為什么對道教典籍那么熟悉?”

  方星河放下筷子,抄起家伙,在面前畫了一道線。

  他是如此闡述的——

  “我個人感覺,現代華夏文人走到最后,大概率會歸于道,而不是歸于儒。

  儒家的今時之極限,要么是張載的橫渠四句,要么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前者對外釋放影響力,后者內束修身心,都厲害,都宏大,但是恐怕并不適應未來的發展形式。

  下個世紀,世界的變化會非常快,快到每個國家都必須全力爭先才能追趕上這一波浪潮,理工、IT、科研的重要性急劇拔高,未來是理科生的,不再由文人驅動。

  既然政治不再是文人的舞臺,僅僅內修己身又太過被動,那么我們這一代人,就一定會面臨一種‘明明有了一些影響力卻始終難以明確自身定位’的窘迫。

  文學還重要嗎?重要,但要排在發展后面。

  等到發展出一定實力了,開始滿足精神需求的時候,文學一定能夠贏過電影電視游戲音樂嗎?也存疑。

  時代如此,個人奈何?

  所以我們這一代文人注定不可能純粹,也注定會有種種迷茫,這個時候道家就很適配了。

  自由灑脫,游走在入世與出世之間,既可以求真務實,于紅塵中追求個人價值的實現,也可以瀟灑務虛,上溯中華民族之根本精神。

  儒家不自在,中規中矩,道家真性情,縱橫肆意,在那個更自由也更浪漫的未來,理在文前,道在儒上,對此我深信不疑。

  所以我更愛道德,而非論語。

  我也不覺得我會是一個華夏傳統文人,新生代,恐怕也不會再有傳統文人。”

  話音落盡之后的良久時間,席間都是一片死寂。

  余華瞪大雙眼,用一種極別扭的姿勢,扭頭看著方星河。

  陳丹婭環著胳膊,輕輕摩挲皮膚上的雞皮疙瘩。

  鐵凝老師和少原老師面面相覷,嘴巴始終沒有合上過。

  李其綱把眼鏡拿在手里,哆哆嗦嗦的擦來擦去。

  振聾發聵嗎?

  是有的,卻也不至于令人信服到難以辯駁的程度。

  但是,當給出這樣一番精辟見解的人只是一個不滿14歲的小小少年時…

  沒有誰能夠描述清楚自己內心的震撼,哪怕他們全都是最擅長玩弄文字的頂級作家。

  “小方,你…”

  王蒙咂吧咂吧嘴,沒能再說下去。

  “媽的…”

  葉兆言嘀咕了一句什么,除了那句粗口,后面的聲音弱不可聞。

  而萌芽總編趙長天想得格外深:你求道,我們修文,這是不是在隱晦表態咱們根本不是一路人呢…

  他瞇起眼睛審視方星河,卻什么都看不出來。

  直到王亞麗大大咧咧的揉了揉方星河的頭發,興奮夸道:“不愧是我的弟弟,真給姐長臉!”

  席間的氣氛,這才漸漸開始松開。

  然后,大家就著道與儒的話題,爭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吵到臉紅脖子粗。

  一部分人認為道家的東西確實很好,另一部分則堅持儒家的核心思想仍有積極意義。

  對于文學發展的態度,整體上趨于悲觀,又懷有莫名的希望。

  方星河卻再沒有參與了,悶頭吃喝,今天的淮揚菜非常鮮,是重生以來最美味的一頓飯。

  差不多9點半散局,所有人都給方星河留了聯系方式。

  他們還有第二場,要去唱歌。

  余華繼續拽著方星河不撒手,他卻不愿再參加,告辭回去收拾東西。

  陳丹婭把他送回賓館,臨分別時,鄭重其事的叮囑道:“堅持學習,堅持寫作,不要荒廢了你的天賦,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事,一定要打我的電話。”

  方星河感激的抱了抱這位像母親一樣的好阿姨,輕聲道:“我會的,很高興認識你,陳阿姨。”

  陳丹婭卻道:“能夠通過這場比賽把你挖掘出來,我更高興。”

  方星河笑著擺擺手,轉身上樓。

  與此同時,在一家極其時髦的KTV里,王蒙斷言道:“方星河以后一定是個極了不起的人。”

  “靠!”余華翻了個郁悶的白眼,“他現在就已經很了不起了好么!”

  陳思和嘆了一口很長的氣:“他和我們不是一代人,和同齡人也不是,他更未來。”

  王亞麗的興奮一直持續到現在,而且仍然高漲。

  她放聲道:“我現在更期待他的長篇,我有一種感覺,那一定是一本根本意想不到的作品,不一定特別好,但一定特別!”

  大家都覺得這個猜測很靠譜,甚至還打了賭,猜了幾個有可能的方向。

  一群大作者、頂級文人,如此專注的聊一個小朋友,非常難得罕見。

  但是身處其中的他們卻并不覺得怪異,因為有的人,你只要和他聊上兩句話相處幾分鐘,那種非同凡響的氣息便會扎根腦海,久久縈繞,難以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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