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響起兩道咽唾沫的聲音。
一個是蕭令月,還有一個來自衣柜。
程虞靈的腦袋剛轉過去,就被蕭令月掰了回來:“程師姐,正事要緊,不要東張西望,到底怎么回事,把話說清楚。”
“家事也很重要。”
程虞靈不依不饒,今天就是天塌了,她也要把衣柜里的人揪出來。
蕭令月自然不依,仗著修為強大,足足高出程虞靈兩個大境界,將人按在原地無法動彈。
兩人大眼瞪小眼,程虞靈當即帶入昭王府那一套,扯著嗓子呼喊起來:“說,你這個丫頭,是不是背著我女婿在外面有人了?”
“你在說什么!”蕭令月大怒,氣得臉都紅了。
“那我知道了,蕭師妹你勾引我女婿!”
高下立判,程虞靈不按套路出牌,蕭令月完全不是對手。
就在這時,衣柜門吱呀一聲推開,驚得兩女同時望去。
衣柜里,向遠正在穿鞋,披頭散發,身上衣衫還有些凌亂。
蕭令月直跺腳,懊惱向遠沒臉沒皮,直接挪移空間離開多好,非要當著長輩的面挑開窗戶紙。
程虞靈一臉果然如此,人贓并獲,擺開母上的滿滿威嚴,充滿正義的視線死死盯著蕭令月,令后者不敢直視。
這一刻,兩個大境界的優勢屁用沒有,程虞靈才是精神上的巨人。
向遠套上鞋襪,不慌不忙整理衣容,起身后合上衣柜大門,快步來到程虞靈面前,驚訝道:“程師姐,你剛剛說皇帝駕崩,一家老小全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叫我娘親!”
“好的,程師姐。”
“叫我…”
程虞靈堅持己見,話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沒好氣道:“臭小子,少跟為娘來這一套,這招你爹用過不知多少回了。”
程虞靈在昭王府后院練至滿級,經驗拉滿,注意力轉移大法被她輕易識破。
程師姐就程師姐,稱呼無所謂,今天把話說清楚,剛剛怎么欺負蕭師妹了?
向遠絲毫不慌,連連搖頭道:“程師姐莫要誤會,前兩天我在外面找人約架,受了傷,來無雙宮找令月療傷,她為了救我,消耗大量心力,故而小憩休息,然后…”
“然后我就來了,令月臉皮薄,你就躲進了衣柜。”
程虞靈接過話茬,掰著手指道:“你受了外傷,在背后,夠不著,所以脫了衣服讓令月敷藥。她衣服上沾了血,所以也把衣服脫了,都是誤會,沒干別的,是不是?”
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么。x2
程虞靈經驗過于豐富,蕭令月拍馬難及,完全不是對手,向遠倒是還能狡辯,但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索性摟著蕭令月的肩膀,當著程虞靈的面道:“既然娘親已經識破,孩兒就不隱瞞了,我和令月早有婚約,許久未見,決定生個孩子鞏固一下感情。”
騰一下,蕭令月鬧了個大紅臉。
程虞靈則雙目放光,欣慰看了眼蕭令月,該出手時就出手,果然是她的女兒,隨她。
她還想就這個話題深入,諸如你倆什么時候開始的,瞞了多久了?但看蕭令月已經開始冒煙,壓了壓吃瓜的欲望,準備避開向遠的時候,單獨提審犯婦蕭令月,擺出母上的威嚴面孔,對兩個年輕人訓斥起來。
“向遠,就算你和令月有婚約在身,她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姑娘,也就是為娘,若被他人撞破,令月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巴拉巴拉,歪比歪比。
按無雙宮的關系,程虞靈先天期修為,將兩個宗師訓得服服帖帖,對外可稱橫跨兩個大境界,打得兩位宗師毫無還手之力,別提有多舒暢了。
按昭王府的關系,她更有發言權了,不論出于責任還是義務,今天都必須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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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說了一炷香,程虞靈才心滿意足收尾,捏著嗓子道:“念你二人初犯…咦,你二人是初犯嗎?”
剛收的尾,調子又飚起來了。
“程!師!姐!”
蕭令月低著頭,耳尖紅得發燙,一口銀牙緊咬,從牙縫中吐字。
差不多就行了,你再說,別怪師妹今天翻臉無情,拉你去練功場切磋劍法!
見蕭令月已然惱羞成怒,程虞靈只得住嘴,嘀嘀咕咕道:“不說就不說,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回了昭王府,沒有師姐和師妹,只有娘親和女兒,看我怎么收拾你。”
回了昭王府情況如何,蕭令月暫不考慮,以后的事兒交給以后的她來處理。
向遠挨了一炷香的訓,見蕭令月嬌羞惱怒,已然值回票價,故而絲毫不惱,臉色一正道:“程師姐,皇帝駕崩,宗室一脈能得大統者皆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我哪知道,我也是聽人說的。”
向遠滿臉黑線,拍了拍蕭令月的肩膀,后者當即怒目圓睜,狠狠瞪了程虞靈一眼。
“白眼狼…”
程虞靈感慨黑心小棉襖,胳膊肘往外拐得還挺熟練,取出昭王府送來的信件,放在了蕭令月手上。
蕭令月急忙打開信件看去,字不多,寥寥幾行,都是要考的重點。
向遠探頭,看上信件中略顯潦草的筆跡。
神都老皇帝數日未曾上朝,幾位皇子亦未現 身,起初并未引人懷疑,皇室一脈亦有修為在身,延年益壽、永葆青春的好事,尋常人都趨之若鶩,更別說手握大權的皇室中人了。
直到謠言驟起,神都四下轟傳,蕭氏緊急出面辟謠,所有人才意識到,皇帝駕崩,皇子身死,就連宗室一脈有資格繼承皇位的蕭氏子弟,也都一夜之間死于非命。
謠言轟傳八方,如脫韁之野馬,燎原之野火,短短三兩天之內傳遍西楚各大城池。
另有新版本傳出,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宗室子弟雖亡,無人可繼承大統,但蕭氏延綿至今,人丁興旺,旁支亦有驚才艷艷之輩,可入神都問鼎神器。
不知從何漏出一張名單,據說是神都某個不便告知姓名的知情人泄露的,名單上記載了好幾位有可能稱帝的王爺,其中就有關山道大行臺,手握八州兵馬糧草的昭王蕭衍。
程虞靈說蕭衍情況很好,指的就是這一點。
謠言更新換代的速度極快,最新的一則謠言是,這幾位王爺里,就數蕭衍最兵強馬壯,雄踞八州,坐擁糧草無數,且距離神都最遠,他若不能入主神都,割據八州便可自立。
因為這則謠言,蕭衍固然占盡優勢,但又落入絕對下風。
向遠:(·ˇˇ·)
一個成天泡在女人堆里,靠兒子扶植的犬父,有朝一日,居然有資格稱帝了!
劇情不僅離譜,還沒有邏輯,小說都不敢這么寫。
蕭令月望著這封信件,一臉不可思議,許久之后,將信將疑看向程虞靈。
程虞靈重重點頭:“的確是昭王府送來的信件,外面都傳開了,但凡你哦,忙,你倆都忙,好些天沒出門了。”
蕭令月懶得理她,看向向遠,詢問他怎么辦。
向遠酸溜溜表示:“岳父大人能有今日的造化,全靠自強不息,自助者天助,自強不息乃幸運之母,這不是運氣好,是他應得的。”
酸完之后,他神色凝重:“宗室一夜之間死了太多人,一個有資格繼承大統的活口都沒留下來,問題很嚴重,我要去神都走一趟,把事情問清楚。”
蕭令月點點頭,謠言四起,蕭衍現在被架在了燒烤架上,隨時都有性命之憂,她會即刻返回鎮滇府護其周全。
兩人商議完畢,分頭行動。
蕭令月去找白無艷,表明家事,近期不會在無雙宮修行。
程虞靈理所當然陪同,家里出了這么大亂子,她肯定要回去。
見向遠挪移空間,無視護山大陣,說走就走,程虞靈看得眼睛都直了:“蕭師妹,你這位小郎君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咱們無雙宮的護山大陣…”
你問我干什么,問你的宮主師尊去啊!
蕭令月直接打斷,不忍揭穿真相,讓娘親陷入對人生的質疑,沒好氣道:“宗師的事兒,你一個先天期摻和什么,我說了,你能聽懂嗎?”
師妹你等著,回了昭王府,就讓你在娘親面前跪下。
西楚,神都。
誠如蕭令月心思所想那般,死個皇帝而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多大點事,神都百姓該吃吃該喝喝,三緘其口,管好自己的嘴巴,別大庭廣眾之下亂說話,小日子原來怎么過,現在還是怎么過。
神都一如往常,三步一個名勝,五步一個古跡,史韻濃厚,繁華如錦。
怎奈謠言猛如虎,滿天風言風語,而且事實證明,不是謠言,宗室能得大統者死盡。內憂外患,四方蠢蠢欲動,山雨欲來風滿樓,黑云壓城城欲摧,神都富裕繁華的外表下,一片死寂壓抑。
向遠挪移空間抵達神都,直奔霸上樓方向,路上抓住一個行人,天真無邪道:“聽說皇帝死了,真的嗎?”
媽耶,哈人!
只一個眨眼,向遠身邊鳥獸群散,離得最近的幾家商鋪,直接閉門歇業,掛起今日休息的免戰牌。
“不錯,這么快就控制住了…就是晚了些。”
向遠聳聳肩,一縷氣息散開,融入周邊天地法理,在神都大陣上反復橫跳。
效果出類拔萃,剛到霸上樓門口,向遠就看到了一臉死了皇帝的蕭峰。
“兄長,你怎么來了?”
蕭峰上前兩步,面上堆起笑容,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道:“兄長此來,可是代表昭王府?”
“別疑神疑鬼,向某為天下蒼生而來,不是來為昭王府奪權的。”
想到蕭衍有資格稱帝,向遠便渾身難受,老大不樂意,不想在這個糟心的話題上繼續,直言不諱道:“外面都傳開了,如此大規模的謠言,就跟人在現場一樣。而且宗室一夜之間死了這么多人,還都是有資格繼承大統的純血,尋常勢力可辦不到,咱們直接點,幕后真兇是誰,你應該心里有數吧?”
蕭峰苦著臉點點頭,雖不知真兇是誰,但肯定和神都之下的鎖龍邪陣有莫大關系。
不用想也知道,兩件事是一伙人干的。
“早跟你們說了,趕緊和上元李氏、太安劉氏組個飯局,一起商量一下,非不聽,這下好了,老皇帝被人端了。”向遠冷哼一聲,這幾十條性命,純屬蕭氏自找的。
神都蕭氏怎么想,向遠管不著,也懶得管,關鍵在于國不可一日無君,修仙界的皇帝看似可有可無,但沒他還真不行。
尤其是在幕后黑手推波助瀾,將整個西楚變成火藥桶的情況下,一旦西楚陷入內亂,北齊、南晉兩家必有表示,三國隨之大戰,天下繼而大亂。
老百姓過點小日子容易嘛!
蕭峰低頭挨訓,嘆息道:“大哥,非是小弟出言頂撞,而是國與國之間的考量,牽扯太多。往往有時候,明知道殺敵八百,自損一千,也要硬著頭皮往上沖,審時度勢哪有那么容易。”
“嗯,然后皇帝被人謀殺了。”
蕭峰被噎得說不出話。
向遠繼續道:“驗尸結果如何,一夜之間死了這么多人,兇手的手段一定很離奇吧?”
在神都,在蕭氏宗師的眼皮子底下,不僅死了皇宮里的老皇帝、皇子皇孫,還死了一大票血脈純正的宗室子弟,這般高明且高效的刺殺手段,已經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疇。
至少在向遠想象中,兇手不是正面刺殺,也不可能是投毒。
向遠問到了點子上,蕭峰眼中閃過濃濃忌憚,甚至還有一絲懼色:“諸多蕭氏子弟,包括陛下在內,皆是一夜之間元神離體,只剩一具肉身空殼。”
“元神被奪走了?”向遠眉頭一挑。
這是什么手段,詛咒還是獻祭,抑或者是名為萬魂幡,不,名為人皇幡的法寶?
“可能是元神離體,也可能…元神已經消亡。”蕭峰干巴巴道。
“尸體還在嗎?”
“大哥,現在還不能叫尸體,肉身未曾損壞,有活過來的可能。”蕭峰不滿道。
“廢話少說,帶我過去看看。”
“不能看?”
“原則上是不行的,畢竟大哥你不姓蕭,即便 是蕭氏的女婿,也和昭王府是一家,理應避嫌。”蕭峰為難道。
“那我走?”
向遠冷笑兩聲:“這就回昭王府,動用我的人脈關系,拉攏幾十個宗師坐鎮,這神都的皇位空著也是空著,我那岳父大人有真龍之姿,未嘗不能坐上一坐。”
“大哥說的什么話!”
蕭峰大怒,將胸膛拍得砰砰響:“這般無情言論,看輕了你我兄弟之間的情義,兄長這邊走,我看今天誰敢攔你。”
“早這么干脆不就好了,非要逼我讓你跪下!”
不逼不行,沒有你出言威脅,變成蕭某主動倒向昭王府,屁股就歪了。
蕭峰人精一個,腦瓜子別提有多好使了,不情不愿給向遠帶路,通過神都大陣傳送,抵達一處位于皇城邊上的行宮,再次進入傳送陣,兜兜轉轉之后,進入一座寒氣徹骨的地下冰宮。
冰宮深藏地下,禁制眾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從最外圍的先天期士卒,到中堅的化神期守衛,再到堅守大門前的持劍宗師,將整個神都蕭氏的力量都調動了起來。
持劍宗師為蕭翎,背負泰阿劍,堅守此地,見蕭峰引來向遠,當即臉色一變。
蕭翎:好你個蕭瘋,你怎么把他引來了?
蕭峰:來來來,你和他講道理!
蕭翎講個屁的道理,他又沒瘋,對向遠唯唯諾諾,對蕭峰重拳出擊,不管三七二十一,撇開自身關系,將黑鍋全部甩在了蕭峰身上。
蕭翎見識過向遠的手段,知道攔不住,便讓幾名化神期代崗,和蕭峰一左一右立在向遠身側,推開冰宮門戶,三人一同進入大殿。
殿內空間寬闊,有明燈照亮四方冰壁,折射絢麗光華,另有陣法散開生機,似霧化的天材地寶,融于空氣之中。
大殿中擺放上百座寒玉床,一具具鮮活‘尸身’靜靜躺著,呼吸均勻,面色和常人并無二致,靠著霧化的營養液維持生命機能,保證肉身不亡。
但也僅此而已,所有人都一睡不醒,再起不能。
向遠一眼掃過,外界謠言只死了幾十個人,實際人數過百,真可謂一網打盡,確保蕭氏宗族短時間內找不到合適的登基人選。
“只有終日當賊,哪有終日防賊的道理,賊人可以輸一百次,蕭氏輸一次便滿盤皆輸。”
向遠嘆息一聲,詢問哪位是陛下當面,見無人起身應答,轉而看向蕭峰。
你看我干啥,我和皇帝不熟啊!
蕭峰心下抱怨,冰宮由蕭翎鎮守,真兄長此時應該詢問蕭翎,不能什么鍋都讓他一個人背。
“兄長,蕭峰說了,那位便是陛下。”見蕭峰不言,蕭翎好心為其開口。
向遠點頭上前,穿過一個個‘冰柜’,在中間的寒玉床上,見得一衣著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
只看面相,四旬有余,完美繼承了蕭氏人中龍 鳳的基因,五官端正,相貌堂堂,即便一睡不醒,眉宇之間依舊保留九五至尊的高貴氣度。
一般貨色,比劉徹差遠了。
向遠眉頭微皺,散開元神,面前身軀果真空空如也,可說元神離體,也可說元神消亡,不能排除元神歸位且蘇醒過來的可能。
從這個角度出發,神都蕭氏起初壓著消息倒也沒錯,皇帝不能輕易身死,否則即便他活了,也只能死了。
“大哥,蕭翎說了,我神都蕭氏有鎖魂燈秘法,皇室重要成員,包括我等宗師在內,人人皆有一盞星燈,既可指命,也可招魂。”
在蕭翎憤怒的目光中,蕭峰甩手一鍋:“屋中所有人的星燈都滅了,無法指命,也無法招魂。”
簡單來說,有些人還活著,但已經死了。
向遠沉默許久,半晌后道:“陛下是什么修為?”
“化神期。”
蕭峰明白向遠的意思,沉聲道:“幾位皇子也有化神期修為,雖非勤學苦練,但境界無疑,一夜之間魂飛魄散,這般手段已非凡間之法?”
說完,補上一句:“暫無宗師死于非命。”
向遠微微搖頭,化神期說沒就沒,神不知鬼不覺。
如此一來,不管下一任皇帝是誰,都是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朝不保夕,隨時都會一睡不起。
向遠記得很清楚,蕭衍先天期修為,化神都沒有。
“陛下還能救活嗎?”
“蕭氏宗族那邊怎么說,哪個倒霉蛋有望登基大鼎?”
“還沒理出頭緒,這時候選人,不論誰為新帝,都有殞命之憂。”蕭峰搖頭道。
屁股下面的椅子很大,但也很燙,有且極有可能,當天坐,當天死。
“可有找尋真兇的線索?”
“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