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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契丹

  李光弼跟李琩,還算是有一段交情,但肯定不深。

  這個人有兩個地方,值得李琩用,一是能力太強,雖然當下還沒有徹底展現出來,但是就沖人家在歷史上的名聲,李琩都不可能棄用。

  再者,李光弼跟蓋嘉運,有死仇。

  天下十節度,朔方郭子儀、河西蓋擎、范陽安祿山,劍南章仇兼瓊,安西夫蒙靈察,北庭王倕,河東田仁琬,嶺南五府經略使何履光,這是八個了。

  八個人之間沒有任何私交,有私交就得變動。

  眼下就剩下兩個地方還沒有確定,一個隴右,到底安思順上,還是別人,目前沒有個定論。

  其次就是平盧,當下基本內定了,就是李光弼。

  “聽說你挨揍了?”李琩在望仙閣的書房,召見了對方。

  李光弼比從前瘦了很多,白頭發也多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很憔悴,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樣子。

  他當下還不知道李琩要交付重擔,而是認為自己被調回京師,多半是因為與蓋家不和,影響朝廷在河西的部署。

  今上與蓋家關系親密,于公于私,他似乎都要混不下去了。

  “回稟陛下,些許皮肉之傷,不打緊的,是臣性格剛直,因而與人發生沖突,錯不在旁人,”李光弼道。

  他這個人很聰明,蓋嘉運已經是同平章事了,兩個兒子都是頂格要職,這時候在皇帝面前說人家壞話,實屬不智。

  李琩笑了笑,沒有拆穿,而是道:

  “人生一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若能事事順遂,必有大劫相候,你在河西磕磕絆絆,也算是一種磨煉,正所謂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你與蓋嘉運之間的糾葛,也許對你并沒有壞處。”

  說罷,李琩抬手召來內侍嚴衡,令其將手中的短梯交給李光弼,隨后指了指書架上方:

  “將那套卷宗拿下來。”

  李光弼道了一聲是,便趕忙爬梯取書,隨后放在了李琩的書案上。

  “自己打開看一看,”李琩道。

  李光弼又道了一聲是,隨后開始閱讀起那些卷宗,這上面記載著的,都是大唐建國以來,東北方向的人文事宜,其中還記載著李光弼他們家是怎么起家的,以及契丹、室韋、靺鞨等部族的發家史,涵蓋極為詳細。

  其中一些李光弼知道,有一些,他不知道。

  李琩緩緩在桌案附近踱步,慢悠悠道:

  “平盧乃我大唐東北之屏障,鎮撫契丹、奚、室韋、靺鞨等部,設立安東都護府、饒樂都督府、松漠都督府、渤海都督府、黑水都督府、室韋都督府等羈縻區,準其自治,你是契丹人,你覺得契丹好,還是大唐好?”

  李光弼一愣,你這個問題問的,我還能說契丹好啊?

  “我大唐九州四海,天地正中,沒有任何地方能與大唐相提并論,”他這句話是真心的,因為事實確實如此。

  李琩點了點頭:“你們家能夠歸屬大唐,那么朕相信,這些部族也可以,苦寒之地,度日之艱,不堪言狀,朕要你坐鎮平盧,經略東北,不論你是打下來,還是以別的手段,拿回來多少土地,全部并入平盧,但是朝廷不會給你支援,你要靠自己。”

  李光弼直接呆住了,讓我干平盧節度使?我還升官了?

  只見他瞬間變得激動起來,天子任命,踐任封疆,大展宏圖就在眼前。

  “請陛下示下,臣到底該怎么做,”李光弼振奮道。

  李琩笑道:

  “正所謂一口吃不成胖子,朕要你經略東北,自不會催逼,反而是要慢慢來,穩扎穩打,一步一個腳印,你是契丹人,當下契丹沒有了突厥的支持,獨木難支,朕給你三年時間,將契丹徹底并入平盧,能否撤銷松漠都督府,就看你的了。”

  契丹的地盤其實一直都不大,在遼寧省的西邊,后世屬于內蒙古,依附于遼河上游、護真河一帶放牧而居。

  這個部族,屬于東胡匈奴種與鮮卑族宇文部的結合,與突厥天然親近,一直在突厥與大唐之間反復橫跳。

  由此便能看出,這個地方沒有自主權,也就是說,他怎么能夠生存下去,取決于大唐與突厥的爭端。

  好比烏克蘭,親俄派上臺,就倒向俄,親歐派上臺,就倒向歐。

  做為大唐與突厥東部的緩沖地帶,反正還挺能蹦跶,大唐打我,我找突厥支援,突厥壓迫我,我就歸附大唐,就這么來來回回,很多首領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親唐的殺親突厥的,親突厥的殺親唐的,政權更易頻繁。

  李光弼他們家就是親唐的,所以在契丹內部爆發戰亂之后,他們一家趕緊逃進了大唐。

  當下的契丹,被設立了松漠都督府,但目前是個擺設,人家契丹不認,不過呢,他們快認了。

  因為突厥完蛋了,契丹已經遣使來大唐,商談歸附事宜,當下的頭頭是阻午可汗,名叫迪輦組里,歷史上天寶五年,被李隆基賜漢名李懷秀,拜松漠都督,封崇順王,和親靜樂公主。

  后來史書記載說,這個人受不了安祿山的壓迫,殺公主叛唐,什么受不了壓迫?還不是突厥余孽又給他提供了一些支援嘛,沒支援,安祿山再壓迫他,他也不敢反叛。

  歐洲不忽悠司機,他敢跟大帝做對?這下好了,要被瓜分了。

  “眼下是個機會,突厥完了,但是回鶻恐怕正在崛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草原終究還會成為我中原心腹大患,”

  李琩耐心囑咐道:“拿下契丹,也就是眼下這個時機,過了這個機會,可就不容易了,契丹之后,可徐徐圖之,但是契丹一定要快。”

  李光弼點了點頭,道:“但是只以平盧兵馬,恐難以辦到,需要范陽支持。”

  “朕會跟安祿山打招呼的,”李琩道:

  “回去吧,等朝廷的詔書一下,你立即去平盧就任。”

  “是,那么臣今后,藩鎮事務是不是可以直奏陛下?”李光弼小心問道。

  李琩笑道:“那是自然,朕會給你安排幾個人,有什么事情,讓他們遞送京師,朕也會第一時間知道的你的情況。”

  李光弼沒有再問什么,告退離開。

  那么李琩會將誰安排在李光弼身邊呢?答案很簡單,裴寬的人,顏杲卿和烏承恩。

  烏承恩雖然將裴寬賣了一個干干凈凈,但是畢竟是在刑訊逼供之下,有情可原,再者,烏家是軍閥世家,在河北有自己的班底,蓋嘉運手下的大斗軍使烏懷愿,跟他就是堂親。

  烏承恩是很能打的,眼下裴寬肯定是不認他了,那么在這樣的惡劣形勢下,李琩重新起用,有施恩的意思,那么烏承恩必然會珍惜這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承恩承恩,他這個名字就沒有起錯。

人無完人,誰都會犯錯,誰都有缺點,你不要用他的缺點就可以了  李琩雖然崇尚節儉,但是在過年這種事情上,也不能節儉。

  至少不能比往年差了,否則百姓們就能感覺到,咱大唐是不是窮了?居住在京師的那些外族人也會這么想。

  有時候打腫臉充胖子,也是必須的,在大型的政治和民俗活動中,還真就需要鋪張,省錢的事情要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做,看得見的就不能省錢。

  但是因為基哥駕崩,今年皇室肯定是不能大肆過節,宮宴也沒有了,也就是說,貴族們不能樂呵,只有百姓們可以。

  年號也定下來了,文德。

  “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言武功則莫之敢抗,論文德則無所與辭。”

  彰顯了李琩對外政策的改變。

  文德與武功對立,但并不代表李琩不會對外動武,只是偏重文德罷了,因為當下國內遠比國外更重要,時政平則文德用,他需要一個平穩時期大力選用寒門士子,穩住朝堂,穩住天下士子之心。

  在這個過渡期內,除了范陽以及安西,其它地方不能動武。

  安西那是沒辦法,根本就停不下來,零零碎碎一直有沖突,至于范陽,頻繁的小規模沖突有利于朝廷做出頻繁的人事變動,如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你不好安排人。

  就好比一家企業短期內沒有新的商業計劃,那么它的人事必然是封存的。

  李琩對盧奐的器重,眼下是眾人皆知,他甚至派太醫常駐盧府,為盧母崔氏調養身體。

  因為他怕這個老婦人死了,人家一死,盧奐就得丁憂三年,雖然能奪情,但奪情這種辦法不能輕易使用。

  “就是因為你,朕到現在都定不下河西,”臘月二十八,皇城即將放假,盧奐又來找李琩了。

  李琩一見到他,就知道他來干什么,沒好氣道:

  “那你倒是說說,朕還能用誰?”

  盧奐道:“大把的人可以用,陛下為什么就鐘愛安思順呢?您不是也不喜歡番將嗎?”

  今天的朝會上,談起了隴右節度使的接手人選,李林甫這邊依然傾向于安思順,但是反對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李適之、裴耀卿、蓋嘉運、盧奐等等等等。

  其中盧奐叫的最歡。

  他們的理由非常站得住腳,我大唐不能同時用兩個姓安的坐鎮邊疆,尤其還是堂兄弟。

  沒錯,十節度之間,有任何兩個關系融洽,這都不符合朝廷的利益,但是李琩又很清楚,安思順跟安祿山,尿不到一個壺里。

  都知道這倆是堂兄弟,但他們畢竟沒有血緣關系,而且歷史證明,安思順是忠于大唐的,跟安祿山完全不一樣,他們家三代為朝廷服務,對大唐已經歸心,不像安祿山,這才是第一代。

  但是李琩知道歸知道,別人可不知道,所以他也不好反駁,只能是以擱置的態度來暗示那些反對的大臣,朕還是屬意安思順的。

  盧奐就是看出李琩估摸著是不想改主意了,所以才私下過來勸諫。

  “臧氏一門皆在軍中,在隴右素有名望,臧希液本人,也被陛下視為心腹,用他就最合適不過了,何必放眼于朝堂呢?”盧奐耐心道:

  “當下吐蕃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會再對隴右造成任何威脅,給臧希液一些時間,臣認為他能夠做好。”

  李琩無奈的搖了搖頭。

  就因為是心腹,才不能這么用,蓋擎是心腹,你臧希液也是朕的人,那么你們倆萬一在西北眉來眼去,怎么辦?

  李琩雖然知道蓋擎是絕對不會亂來的,但是他也絕對不允許河西與隴右沆瀣一氣,這倆地方一旦勾結,說話不好聽的,長安如同探囊取物。

  就拿這一次來說,蓋嘉運攜赤水軍一路東進,隴右因為皇甫不在的緣故,安思順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象征性的攔了攔。

  若是兩邊勾結在一起,長安拿什么頂?

  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臧希液一旦上去,必然與蓋擎交好,蓋擎也必然會與對方好好相處,因為他們都覺得,自己是陛下的人,大家是自己人。

  這是要壞事的。

  盧奐卻覺得,蓋、臧不會混一塊,怎么可能呢?臧希液必然巴結蓋擎。

  而安思順,早就被朝廷PUA了,對河西一直都排斥心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用。

  這不是番將不番將的問題,而是河西隴右必須有隔閡。

  “臧希液朕另有安排,明年便會出任太原郡守,朕意已定,你不要再勸了,”李琩道。

  盧奐嘆息一聲,不再勸了。

  其實論資歷,確實應該是安思順上去,藩鎮最大軍的軍頭,本來就是節度使候選人,這是符合慣例的。

  若是沒有安祿山,盧奐壓根都不會反對,眼下就是覺得,同時有兩個姓安的節度,顯得我中原無人了嗎?

  李琩繼續道:

  “明天就是天寶年最后一次朝會,你改一改你的態度,將安思順推上去,朕不想再拖至明年了。”

  得沒勸成不說,還得反過來支持,盧奐表情無奈道:

  “臣知道了。”

  他在李琩面前是非常隨意的,兩人相交于煙花柳巷,打交道的時間太長,彼此太熟了,而李琩繼位之后,也沒有跟他疏遠,還像從前一樣,大事小事都會跟他商量,他自然是死心塌地想要輔佐李琩成就一番大業。

  隴右節度嘛,勸不動就不勸了,畢竟在其它事情上面,李琩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他意見的,我這次就讓一步吧。

  正好郭淑帶著侍女進來,見到盧奐后笑道:

  “午時了,國寶郎留下與陛下一起用食吧。”

  “不留他!”李琩沒好氣的起身道:

  “沒有提前報飯,哪來個飯給他?”

  盧奐朝著郭淑做了個表情,笑呵呵的退出去了。

大熊貓文學    家父李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