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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物陣

  蕩霞峰,景陽洪爐旁,王習微正雕琢著法器,有些遮遮掩掩,不想引人注意。

  王棲云練氣成功,他十分自得,滿心歡喜,但卻拉不下那張老臉去同自己的親子好好道聲喜。

  見了面棲云,這漢子只是淡淡說了句:

  “不錯。”

  這句話一出,他就覺壞了,頗想抽自己這張惹人生厭的嘴來。

  父子見面,形同陌路,兩人相處,王棲云畢恭畢敬,奉他為師,卻讓這漢子渾身不自在。

  這孩子多久沒當面喊過自己一聲爹了?

  少時煉氣功成,王習微入主蕩霞,為宗門煉制法器便幾乎貫穿了這漢子的大半生,將來依舊如此。

  他的發妻亡于妖災,臨死前囑咐他好好看顧親子,這時他才注意起這個自己忽視了足有二十多年的兒子。

  好像一轉眼就長大了,王習微本以為身為修士,有的是時間去陪伴,但棲云就這樣長大了,不需要他來扮演什么父親的角色了。

  是他的錯。

  所以該棲云只喊他一聲師父,不叫父親;該自家孩兒結親,都不愿多看自己幾眼。

  但若是真正讓這漢子去認個錯,說些貼心的話,他說不出來。

  宗門之重,在王習微的眼里已經超出了他個人,他的家室。

  因此棲云煉氣成功,這漢子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門中實力更勝以往,一年可多練幾件法器,之后才是對自家孩兒突破煉氣的喜意。

  殿外忽地傳來腳步聲,王習微慌慌張張地將自己正在煉的那法器收起,看了過去,見是許玄來了,松了口氣。

  許玄這邊本是準備同王習微談談回春山和靈田之事,但一進殿,就見平日里鐵塔般的師兄動作鬼鬼祟祟的。

  他當即起了興趣,湊上前來問道:

  “習微師兄,這是在殿中煉什么東西?”

  王習微一臉尷尬之色,揮袖讓許玄趕緊說些正事。

  許玄見他這師兄有些局促,便只是笑了笑,就談起了施緣雨的事情。

  王習微聽了,有些感嘆道:

  “看來這回春山還是準備兩方下注,和原上的柳家交好,又派他親女到大赤觀來。”

  “就是派個懂靈植的,哪里需要把自己女兒送過來,他的真傳弟子可是還有幾個。”

  許玄聽了,附和道:

  “施明松到底是活得久,修為也高,當年就躲過妖災。原上到青巍的變故他自然知曉,應是見了我劍氣之利,才放心讓施緣雨過來。”

  兩人又商議了長明靈田之事,只是二人都不懂靈植,思來想去,一致認為交給思安師妹即可。

  “師弟你這番來的正好,我有事想同你說說。”

  王習微正色,繼續說道:

  “我門中關于煉器之術,傳自一本冶父候火兵錄,屬于物器之術,講的是借物性生合,道統淵源,借之成器。”

  “這法門適合煉些斗法用的利器,最適宜煉制法劍,成器則渾然一體,宛若天成,不可再鍛。”

  說著,這漢子嘆口氣道:

  “這法子好是好,就是對修為和靈物要求都高些,我和棲云恐怕都是止步練氣,使不出這煉器術的精髓。”

  “我便想著,可去尋些要求低的,陣器之術。”

  許玄完全聽不懂這煉器的訣竅,有些疑惑道:

  “這陣器之術,又有什么獨特的,師兄還是說清楚些,我對這些是一竅不通。”

  王習微只得繼續解釋。

  所謂物器之術,就是借著物性、道統上的聯系煉器。

  之前煉出的火虎牙、雨思皆是如此,出爐即成,自有道蘊,更能增長修士功法神通威勢,不喧賓奪主。

  而陣器之術,則是多鑿刻陣法,以各類陣勢布于靈物之上,使之成器。

  如秋葫派的法衣,各有功用,便是銘刻了不同法陣,以靈力驅之即可,無需修煉對應的秘術。

  許玄大致明了,只是陣法的傳承實在是不好尋,也只能嘆道:

  “青巍到原上,精通陣法的只有段家,人家真傳,怎會輕易授予別人。若是想尋陣法傳承,恐怕只能去那鬼市里碰碰運氣了。”

  “柳秋辭人在原上,同我交好,我修成煉氣六重,本就欲去拜訪,到時讓他幫我留意幾分。”

  念及此處,許玄腦海里顯出柳秋辭那青衣羽扇,翩翩公子的派頭來。

  王習微只是應了,有些感嘆道:

  “洛青到白石的這渡火長氣陣當年受了妖災沖擊,有些地方已經缺漏,長明用的還是那煉氣級別的金光陣,更是不堪。”

  “要是門中有個懂陣法的,不知省下多少事。”

  言畢,許玄便不再叨擾,說是會留意陣器之法,但能不能尋到,只能看運氣了。

  見許玄走了,王習微才自懷中取出他正捶打的法器,一件形制同他腰間那紅玉小錘相仿的器胚,上面刻著幾個字:

  “祝我兒煉氣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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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玄離了蕩霞,便回天青去了,峰上無人,少有的安靜。

  這幾日他忙得不可開交,修煉功法,處理雜事,偶爾得閑便去長明指點下溫思安劍訣。

  劉霄聞則是讓許玄派去殺妖了,大赤三山里有些妖物,不成氣候,偶爾下山傷人。

  按著這般歷練加苦修的法子,再過上三四年,劉霄聞就能突破胎息后期了。

  一想到這處,他就內視氣海,看了看那白玉古碑上浮現的四個古篆,陽燧降火。

  這篆文如今只是同劉霄聞勾連起來,讓這個弟子的靈根拔高了二寸。

  至于許玄的八字古篆,則是拔高了他四寸的靈根。

  ‘應當是四字便提高二寸的靈根。’

  這古碑的效用十分玄妙,至少許玄從未聽過有什么靈物可以拔高靈根的。

  靈根天定,幾乎是共識,而古碑賜下的篆文卻能逆天改命。

  此物若是顯世,恐怕各大仙門都坐不住,紫府真人要殺得赤云流血漂櫓。

  一想到此,許玄感到背后一陣戰栗,有些狐疑地看向四周。

  ‘不會有哪位正看著自己吧?’

  正是因為這猜想,許玄即使一人獨處,也從來未表現出什么異樣來,那白玉古碑更是一直藏在他氣海中,未曾離體過。

  如今過上些年歲,待到劉霄聞煉氣,到時將這篆文賜下,應當會生出些神異來。

  陽燧降火,陽燧取火于天,于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煉五石,鑄以為器,摩勵生光,仰以向日,則火來至,此取真火之道也。

  五月丙午日中,正是劉霄聞出生之日,正因這篆文,劉霄聞的氣數才能補足天火恒光經的缺漏之處,到時可一路修行到筑基。

  真火當指的丙、離二火,這兩火都和太陽聯系深遠,離火更是大離帝族修行的道統。

  這兩道斗法都十分厲害,劉霄聞修成煉氣,應當不輸那些筑基世家的嫡系。

  許玄思慮一番,忽地見一人自峰下上來,原來是江池魚來了。

  王習微的這位大弟子少有來洛青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白石的礦山里待著。

  許玄明白他的心思,若是算來,江池魚入門還早于許玄,年紀更是長上不少。

  當年江池魚也是被王習微寄予厚望,只是遲遲突破不了煉氣,愧對師父,有些心灰意冷,便主動請纓去白石守著。

  這一待就不知是多少年,這位有些年老的弟子同白石當地的凡人女子結了親,生下一對兒女來,卻都無靈根,只能做些俗事。

  “見過掌門。”

  許玄應了,問道:

  “池魚此來洛青,可是為了何事?”

  “回稟掌門,我是為了齊修禮而來,如今也有些時日,想必他也感受到宗門恩重,不如放他回礦上,安排些職位。”

  說及此,江池魚看向了許玄,話語十分謹慎,生怕這位有些陰狠之氣的觀主將齊修禮去了手腳,軟禁起來。

  “白石那寶樹貴重,不可不防,讓他的妻兒就此搬到洛青來。

  “同時你帶他去祖師堂發了天誓,說些情,給些利,讓他明白宗門難處。”

  天誓便是指天以真靈為誓,是最重的起誓之法,若是違背,便有天雷落下。

  江池魚松了一口氣,看來許玄到底是念著些門中的規矩情分,未曾對齊修禮下什么重手。

  他可是看過許玄如何對付外敵的。

  這位觀主往往是劍氣將人攪個通透,下手非傷即死,和沖陽祖師完全是兩個路子。

  領了命,江池魚便準備去帶走齊修禮,卻不想身后的許玄繼續說道:

  “你習微師尊正在蕩霞峰煉器,你先去拜見他再說。

  “不必覺得愧疚,門中有你,是師門之幸。”

  這小老頭當即紅了眼,佝僂的身子直了幾分,應了一聲,往蕩霞去了。

  許玄倒是從未看輕過江池魚,他恨不得門中多幾位這樣的弟子來,為他分憂。

  江池魚雖然修為平平,但人情處事,生意往來這些方面比其他弟子都強的多。

  這老人將白石的外門弟子管理的井井有條,每年礦石售賣,也由他來張羅。

  ‘唉,可惜不是練氣。’

  許玄有些感嘆,修行路上,到底還是以實力說話。

  江池魚是個人才,但困在胎息多年,不僅有些自卑,連一些外門弟子對這名老人也頗有微詞。

  ‘到底什么才算人才,只有劉霄聞那般天資異稟的嗎?’

  這些事情稍稍困擾了許玄一時,但他很快也就想通了,到底還是要看修為。

  大赤觀仍舊在青巍立足,只是因為他坐鎮此處,不然就是再多的江池魚,也撐不起這山門。

  但門中若無這般人才,恐怕也難以前進。

  正是此理,搖了搖頭,許玄又去翻看師父的筆記,青松隨風而動,灑下日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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