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缺師徒二人無言,徑直返回了煉度峰上。
殿內丹爐前,煉度峰主拂了拂袖袍,指著大殿,道:
“從此往后,此處就是你的家了。”
余缺當即躬身行禮:“是,多謝師父今日庇佑弟子。”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師父擇徒,徒弟亦擇師父。”
煉度峰主含笑說著:“是那玄土老家伙沒眼光,讓本道撿了你這么個好弟子。”
余缺聞言,再次大拜。
正當他要抬起頭來時,卻又忽然聽見身前的煉度峰主傳來喝聲:
“余缺,你且跪下。”
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兩人已經是師徒,余缺倒也沒有抗拒,直接跪倒在了丹爐前。
煉度峰主并沒有特意去接余缺的大禮,而是用手中的蒲扇,指著身后的丹爐,道:
“先前你拜了本道,算是定下了師徒名分。
今日你拜了這陰陽玄黃爐,便算是徹底的入了本脈門墻。”
對方口中介紹:
“本脈的來頭,說大倒也大、說小倒也小。
據傳最早可以追溯至傳說中,玄黃帝君在此地煉丹時,祖師看了玄黃帝君的煉丹手藝,算是帝君學生,后來就在黃山開爐煉丹,立下了最初的黃山道宮。
但是當今的黃山道宮,早就不是傳說中的那一座,其間早就不知更迭了多少次。
且本脈所擅長的,乃是當今仙家首重的煉度,并非是古人最重視的煉丹。”
言語著,煉度峰主話聲感慨,環顧向左右,還道:
“煉度峰單獨從黃山各峰中獨立出來的時間,也是在香火一朝建立之初,本脈得了國朝大力推崇煉度師這一機緣。
否則的話,本脈恐怕還只是在各個山頭中淪為副脈,無法統為唯一,更不可能從宮中繼承如此寶貝。”
余缺聽著煉度峰主簡要的介紹了一番本脈來歷,心間頓時恍然。
“原來煉度峰存在的歷史,這般短暫,還不到千年。”
據他所知,黃山上九家中的過半世家,其建立可都是超過了千年,師徒一脈的五方道觀,個個也都是在黃山道宮開創之時,就已經是形成。
與這些世家師徒法脈相比,煉度峰的根基,無疑算是淺薄了。
煉度峰主介紹完了本脈歷史后,笑吟吟的看著余缺,問:
“怎樣,得知了本脈的跟腳,為師也只是個凝煞仙家。
你可曾后悔拜入本脈?”
余缺連忙大拜,出聲:
“弟子豈敢。
能得師父青睞,拜入本脈,乃是余缺的福氣。”
煉度峰主瞧見余缺急促的模樣,面上不由的更加大笑,并叫到:
“好個福氣!你這孩子,的確也是有福氣之人。
正是因為得了你的看護,本道方才能將這六丁六甲煉制成功。
既然這般,本道便再給你分潤點福氣。”
話音落下,對方朝著余缺一指,喝到:“去!”
嗡嗡的,兩團幽光,忽然從其在袖口當中飛出,撲到了余缺的面前,然后搖身一變,化作為了兩條人影。
這兩條人影,一男一女,男的身著金甲,模樣魁梧,女的身著宮裝,身子窈窕,赫然就是煉度峰主所煉制出的六丁六甲。
“這…”余缺愣神。
煉度峰主則是緩緩介紹道:
“本道搜羅多年,煉度數十載,失敗次數難以計數,終于將這丁卯等六丁,甲子等六甲,陰神玉女、陽神玉男,兩物一并煉度到手。
它們乃是六丁六甲中的丁卯、甲子,從今往后就隨侍你左右了,為你護法,你務必要善待它倆。
這不僅是為師的心血,也是本脈近千年來代代鉆研的心血。”
余缺聽見這話,面色更是動容了。
他才剛剛拜師,對方就賜下了如此重寶,他一時間都不敢接受。
“師父,此物如此貴重要緊,豈是弟子可以用的,還請師父收回。”余缺壓下了心間的念頭,誠懇出聲。
熟料煉度峰主渾不在意的道:
“護法神將,本就是煉制出來看護門人的,若是不用,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你且先別急著拒絕,這批護法神將中,另有兩對,本道會賜給你那師兄師姐。你若是不接,他們可就不一定會不接了。
而且這樣一來,你就讓他們倆為難了。”
余缺聞言微怔,將口中剩下的推辭之語給咽了回去。
不過他皺眉看著身前的一對護法神將,又沉聲道:
“六丁六甲之名,古來有之。
它們乃是成批的護法神明,師父好不容易煉制出一批,如今卻又將它們拆分掉,是否會影響師父手中剩下神將的法力?”
面對余缺的這問題,煉度峰主眉毛微挑,贊賞的看著余缺:
“這問題問的不錯,你不僅是個有孝心的孩子,心思也敏捷。”
嗡嗡嗡,煉度峰主抖動袖袍,手中剩下的十只護法神將,便從他的袖口中跑出,滾落在大殿內,迎風就長,都是化作為了人形。
煉度峰主指著這批神將,道:
“六丁六甲者,與古籍中的四值功曹、十八尊者、二十八宿等齊名,隸屬于天兵天將之列,自然是搭配成套最為妥當,如此便能夠氣機相連、布置陣法種種。
譬如今日在那玄土觀中,本道借助六丁六甲所顯露出的手段,倒也并非是徹底的虛張聲勢,有它們在,本道的確可以發揮出一擊從四品仙家的法力。”
“虛張聲勢、只一擊?”余缺聽著,心間頓時恍惚。
敢情度滅師父他老人家,在玄土觀上大顯威風時,乃是虛張了不少聲勢啊。
煉度峰主還在言語:
“拆分之后,本道僅僅剩下三隊丁甲傍身,是萬沒可能再施展出從四品仙家的手段了。但這樣也好,省得本道老想著這點,沉迷其中,虧損性命。”
細細聽了一番,余缺方才明白。
原來驅使這等天兵天將,其所需要耗費的資糧自然也是不少,最好的便是仙家真氣,其次便是靈氣,再其次則是仙家的精氣,最后才是所謂的香火。
但因為六丁六甲的品質過高,想要用香火供養它們,非得是天家借助朝廷這一“神器”,囊括天下仙凡所凝結的純正國朝氣運,方才可以供養。
黃山道宮中雖然也分潤了部分國朝氣運,但那屬于三大主峰所有,除非三大主峰請煉度峰辦事,否則煉度峰是萬沒有機會去染指的。
尋常香火無用,天地靈氣眼下枯竭且更加低劣,煉度峰主的真氣質量也不夠,他若是想要供養六丁六甲,自然就只能消耗精氣、損耗性命了。
“因此將它們拆分掉,為師得其三對,已經是足以讓為師在宮中安身立足,不懼紛爭了。”
煉度峰主款款安撫著:“倒是你們三個晚輩,都掌握有一技之長,在宮中時還好,大家都是同門同宗,即便相互怨憎,但也極少壞了規矩。
可一旦到了黃山之外,你們可就容易遭人嫉妒。”
對方輕嘆著:“山外之地,不像宮中,彼輩絲毫不講道德,以大欺小、恃強凌弱方才是多數。”
余缺聽見這些,面容緩和,明白煉度峰主考慮的極為周全。
況且他現如今已經是完成了七品境界的修煉,接下來在宮中也待不了多久,就要出門去游歷天下,尋覓凝煞機緣。
那時候,甭管是煉度峰主,還是他那兩個陌生師兄師姐,都沒有功夫陪著他在外面慢慢廝混。
如果真被有心人盯上了,單靠余缺現在手中的劍胚、真火種種,當真難以應對。
余缺面色誠懇,當即俯首:
“長者賜,不敢辭。
弟子多謝師父賜寶!”
他將雙手舉起。
煉度峰主便朝著丁卯玉女、甲子玉男輕輕一點,兩道護法神將立刻就又變作成兩團幽光,在半空中嗡嗡盤旋過后,落在了余缺的手中。
“將神識探入其中,這般這般…緩緩煉化即可。”
余缺聽從師父的交代,緩緩的神識打入神將體內,并且動用了真火,口中誦經,手上持咒。
足足一個時辰后,他方才察覺到玉女玉男終于和自己心意相連,歸為他所用了。
嗖的,余缺一個念頭落下,這一隊丁甲神將便順從的飛入了他的祖廟中。
煉化到手后,他還暗暗感應了一番丁甲神將的法力,以及對方能為他加持多少法力。
結果和他想的有點差距,丁甲神將在他手中所顯露的境界,僅僅是赤紅色,屬于正六品鬼神的氣相,并非蒼青色的正五品。
如此一來,這兩尊神將加持在他的身后,哪怕余缺本身就擅長玩弄道兵,對方也頂多頂多能夠將他的法力加持至正六品上階,無法抗衡正五品。
余缺睜開眼睛,疑惑的看向煉度峰主。
不等他開口在,煉度峰主就解釋到:
“神將可隨主變化,你目前只是七品,它們得你體內的真氣供養,自然也就只能六品。除非你能獲得堪比五品仙家真氣的靈氣等物,方才能將它們的法力提升至正五品。
當然了,若是遇見了性命危機,它們也會舍命助你,或消耗自身本源,或抽取你的精血精氣,煥發出正五品的法力,幫你脫身。
但這等情況,希望你不會碰見。”
余缺面色微松,吐出一口氣:“弟子曉得。”
無須煉度峰主更加仔細的解釋,余缺略微一想,便又明白“神將隨主變化”這一點,其實并不算是缺陷,反而算是一長處。
如此這般,神將進駐在仙家體內,反噬的可能、對仙家自身陰神的壓迫種種,都是盡可能減少了。
否則的話,小兒持著太大的利器,比起護身,一不小心反而更容易傷身。
余缺又和煉度峰主細細交談了一番,他將對方的話一字一句的都聽進了心中,不敢有所懈怠。
等到對方交代完全,連豢養六丁六甲的大小竅門都一一細說后,余缺本以為就到此結束了。
誰知煉度峰主忽然又道:
“對了,本門的六丁六甲,煉制成功后便可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更多,你今后可以自行耗費資糧,讓你手中的這對丁甲衍生變化,將‘六丁六甲’數目補充完整。
今后若是補充更多,有多余的了,記得送給門中一點。也不要說為師貪財,等為師死后,手中這三對或更多,也會傳給你們。”
這話讓余缺細思片刻后,眼皮猛跳。
他不由的咋舌:“此物除了煉制,竟然還能自行衍生、互相通用么?”
煉度峰主面對余缺的詫異,反而有些不明所以。
對方嘀咕著:“不然呢,若不是看重了此物可自行衍生,本脈何必要琢磨近千年,方才如今在本道的手中完成。
如果只是想要煉出個天兵天將,本脈砸鍋賣鐵一番,早就能煉出來了。只是那樣煉成的,用一只少一只,不長久、也保不住。”
煉度峰主微微搖頭,又自矜的道:
“本道現如今煉出的,方才是可以傳家的道兵種子。”
余缺頓時發自內心的贊嘆道:
“師父您這一手,功在本脈千秋啊。”
他這話,半點虛言都沒有。
只要六丁六甲道兵,真如煉度峰主所講的那般,煉度峰一脈今后只需要多多積攢道兵,哪怕后人手藝不行,也必能在黃山道宮中維持門庭,長盛不衰,甚至是不拘泥于黃山道宮內部。
見自家徒兒這般上道,煉度峰主的面色不由得發紅,嘴角快要徹底的壓不住了。
他只得連忙轉身,面向丹爐,背對余缺。
但即便如此,煉度峰主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大笑聲:
“哈哈哈,過了過了,為師只不過是拾前人牙慧,繼往開來罷了。”
笑了好一會兒,想起自家徒兒還在身后。
煉度峰主輕咳一聲,忽然沖著身旁的兩對神將道兵一指,吩咐余缺:
“你師兄師姐,都在為兩年后的倫才大典做準備,并不在山中。
這兩對,你就替他們倆送去,省得他們破關而出,壞了心境。”
“是,師父。”
余缺應下之后,心間思索了煉度峰主口中的“掄才大典”是什么,宮中幾時有這大典了,他入宮六年了怎么從未聽說過?
數息后,余缺猛然反應過來,才想到這東西并非是道宮倫才,乃是為國掄才,指的便是香火一朝的仙學科舉體系中的“大舉”。
他如今“小舉”、“中舉”皆數已經通過,同樣也只剩下最后的“大舉”尚未參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