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取了小狼毫,蘸飽了墨,對趙倜討好的笑了笑,然后開始落筆。
一個善字她足足寫了將近半刻鐘方才完成,與其說是寫,倒不如說畫更為貼切。
她用力捏著毛筆,勾勾抹抹,看得趙倜臉色黑了再黑。
“大王,寫完了。”阿紫偷眼瞅趙倜表情,心中“咯噔”一聲,小心翼翼說道。
趙倜看著宣紙上一個奇丑無比,猙獰險惡,若不仔細辨認很難與文字聯系起來的東西,緩緩道:“這就是你寫的善?”
阿紫道:“是…是善,昨天婉兒姐姐就是這么教的。”
“就是這么教的?”趙倜吸了口氣:“可你寫的與婉清一樣嗎?”
“小的第一次寫,總會有所不如,小的…以后常常練習便好了。”阿紫低聲道。
趙倜瞧著她,微微沉吟:“善由心生,真善方才為美,需要心存善念才能寫好這個善字,知道嗎?”
“心存善念…才能寫好善?”阿紫呆了呆,隨后道:“大王,可段譽哥哥不是這么說的啊。”
“嗯?”趙倜皺眉:“他怎么說的?”
“段譽哥哥說…”阿紫謹慎措著言辭:“段譽哥哥說,字寫的好壞與人品沒太大關系,與忠奸善惡也無甚么瓜葛,古代很多大奸大惡之人的字…都寫得很好呢。”
“他這么說嗎?”趙倜淡淡道。
“他,他就是這么說的,小的但凡有半點謊言,天打雷劈…”阿紫立刻舉手發誓。
趙倜瞅了瞅那瑩白纖潤的小手,哼了一聲:“你覺得他說的對嗎?”
阿紫道:“我,我覺得字好壞和人,和人沒多大關系…”
趙倜冷冷地道:“字形字狀可能沒多大關系,但字意又怎會沒關系呢?心術不正之人寫出的文字字意也是不正的!”
“大王,字意是什么啊?”阿紫納悶地道。
“字意…”趙倜瞅著宣紙上歪歪扭扭,丑到難以形容的善字,筆劃之下盡是張牙舞爪,無法無天之意,不由再次哼了一聲。
“字形就比招數,字意就是內功,招數是外在,內功是里面,明白嗎?”
阿紫點頭:“懂了,懂了,可大王怎么能看到里面?大王與人對戰難道能看見對方體內功力游走嗎?”
趙倜道:“內功也可以外放,內勁也會逸散出來,就好比這文字的字意,逸散出來了,便知道善惡好壞,不會看的人看字形,會看的人看字意,不會看的人只能以形狀分辨美丑,是以才有這種字好壞與人品無關的說法,因為很多奸臣賊惡的書法形狀也是極佳的。”
阿紫道:“大王看小的字意如何?”
趙倜道:“心思不正,惡意滿滿,詭計百出,全無善念!”
“啊?”阿紫愣了愣,隨后低頭不語,臉上抽抽,一副生不如死,心如死灰模樣。
她從未覺得自己惡毒,行事隨心所欲,只憑自己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殺人放火也好,打雞罵狗也罷,都是沒有感到自己的錯誤,自己哪里不對。
惡人極少有想自己是惡人的,大多都是如她這般,只要自己舒坦,自己得到,就覺得是對的,世上沒幾個如四大惡人那樣,主動標榜自己之惡的。
“覺得我說錯了?”趙倜看向阿紫淡淡道。
“大王自然都是對的,我肯定全是錯的,我當初就不應該出生在這世上,我不過是段正淳與阮星竹快活后多出來的沒用東西,他們當初拋棄我還不如直接將我扼殺了,省得我來這世上受苦,自小到大吃苦受罪,還想著加害別人…”阿紫說著說著“嗚嗚”地哭了起來。
趙倜看她淚珠“噼里啪啦”往下落,瞇起雙眼,沒有任何動作。
阿紫最擅偽裝,最擅裝可憐叫人心中不忍,在星宿派時于丁春秋面前就這樣,在大師兄摘星子面前也這樣,其他厲害自己不如的師兄前同樣如此。
可一旦得勢,一但有了厲害壓制得住對方的本領,或者強大后臺依靠,立刻便會翻臉。
得志更猖狂,報仇不過晚,會百般歹毒手段折磨對方,這就是阿紫之前的性子。
此刻阿紫有沒有些改變很難判斷出來,畢竟人心不如水,等閑最難測。
看趙倜沒有絲毫反應,阿紫哭得越來越大聲,最后止不住一般哽咽道:“我是世間最可憐之人,但也是最不可憐的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還真不如死了好呢…”
趙倜皺了皺眉:“好了,別哭了。”
“我,我也不想哭,可不知道為什么竟然止不住了…”阿紫身體抽搐,胸脯劇烈起伏,“噼里啪啦”落在衣襟上方,竟是把里面肚兜的翠綠顏色都給映了出來。
趙倜抬臂一道指風射出,點了她兩處穴道,她立刻身體不能動彈,但淚珠還是不停滾落。
趙倜站起身形,走至她近前,阿紫慌道:“大王,大王想干什么?”
“以往昔昔,似水無痕,以前的事情不要再去想,也不必再提,我就權當之前那個阿紫死了。”
“啊?大王當我死了,那我…我現在是誰?”
趙倜道:“不管你現在是誰,阿貓阿狗也好,阿花阿草也罷,我就當你是個新生之人,你也當自己是個新生之人,與過去一刀兩斷,一切重頭開始,種花做工,讀書寫字,培養善念,能做到嗎?”
“我…”阿紫眸光晶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想做到就要先忘記過去,和過去的一切割舍,你試一試吧。”趙倜看她停止流淚,又解開了她的穴道。
“那我試試?”阿紫抹了一把臉上淚痕,胭脂東一塊西一塊起來,小臉頓時花花。
“我之前曾經學過一門法術,叫做移魂大法,可以燃胎藏香施法,將人的靈魂移換,或者直接抹殺其所有自身記憶。”趙倜語氣平靜地道。
“移,移魂大法?”阿紫吃驚道。
“移換靈魂,那么被換之人就是徹底死了,新的靈魂進入那具身體,至于抹殺所有記憶,就是叫這個人變成白癡傻子一般,不但忘記掉過去,就是連靈智也降到幾歲孩童無二,也根本不算是之前那個人了。”趙倜說道。
“啊?”阿紫聞言不由打了個冷戰:“大王你…”
趙倜道:“若是你惡習難改,不能洗心革面,重新開始,依舊心中念念不忘舊惡,哪天我不耐煩了也不直接拍死你,省得婉清靈兒傷心,就用移魂大法將你的靈魂改變好了。”
“我,我不要…”阿紫嚇得小臉煞白,向后退出幾步。
趙倜悠悠地道:“到時或者是新靈魂,或者是抹殺成白紙一般的舊靈魂,都不會再行作惡了,就算是教導起來也更容易簡單,不比眼下傷神費力。”
阿紫嘴唇沒半點血色,哆嗦道:“大王…”
“阿紫,你覺得這兩種哪一種好些呢?畢竟是你的身體,還是先問一問你,省得真有那日我盛怒下隨便選了一種,再不符合你的心意。”趙倜語氣輕描淡寫,沒有一絲感情存在。
“我,哪個都不要,都不要…”阿紫急切擺動雙手,顫抖道:“大王放心,我肯定與過去割舍,重新做人,忘記以往,不再,不再行惡。”
趙倜看著她,微微探首:“能做到?”
阿紫拼命地點頭:“能做到,小的肯定能做到,大王放心,小的一定做到。”
“好,那去吧,我會觀察你以后舉動的。”趙倜擺了擺手。
阿紫慌亂轉身,向門外走去,就聽后面趙倜自言自語:“那就先找個別人試驗這門功法?既然練成了總得試試,是幽草好呢,還是如意好?”
阿紫嚇得快走幾步,出去了房門后只感到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她摸著胸口覺得心臟劇烈跳動,心中暗想不好了,大王竟然修練這么邪門的東西,一但使用起來比死了還要可怕百倍千倍呢。
她回頭瞅一眼房門,欞紙隱隱透過,趙倜身影模糊,她猛吸了口氣,撒腿就往住處跑去。
可是不知為什么,就算有武功在身,腿腳卻不太聽使喚,在不停抖動,心中又是念起趙倜話語,越想越怕,跑到一半之時不禁再次嚎啕大哭起來。
這時遇見童貫拎著花籃采摘了錦葵走來,看她納悶道:“阿紫姑娘這是怎么了?誰惹姑娘生氣?”
阿紫脫口道:“大王,大王他,他…”
童貫聞言先是一愣,隨后不由驚喜:“原來是公子嗎?公子干什么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阿紫淚水盈濺,也沒聽清他的話,繼續朝小院奔走,又遇見幽草,幽草招呼道:“姑娘這是怎么了?是花沒種好嗎,奴婢可以幫姑娘的…”
阿紫瞅見竟是幽草,不由愈發心慌,淚水不要命的流下,叫道:“幽草,幽草你慘了,大王要,大王要…”
她邊說邊繼續跑走,幽草一臉迷惑不解,后面童貫遠遠聽到不由更是心喜,暗暗地再次喊了幾聲太好了。
趙倜在案前沉思,不管阿紫剛才真哭還是假哭,多加一把火總是沒錯的。
移魂大法這東西以往周侗說過,傳聞湘西那邊有人會用,至于胎藏香則是靈門和尚奪舍虛竹時所使,他將兩者結合在一起,真真假假阿紫并不能分辨。
阿紫向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這一劑猛藥下去,必當震懾住她,叫她驚恐之下思索悔改。
此刻一方面督促其做工讀書,叫其勞身養念,一方面叫她知道厲害,若不改正必有恐怖惡果品嘗,希望雙管齊下后能起見效果,叫她開始轉變。
轉瞬又過了幾日,趙倜看宅內平靜,阿紫沒出什么幺蛾子,一切遵循命令行事,便考慮要回去兀剌海督促戰事,偷襲遼國西北幾座大城。
可就在這天早晨剛進入軍司沒多久,忽然外面校兵跑步進來稟報:“殿下,東京來人傳旨。”
趙倜揚眉:“在哪里?”
校兵道:“就在后面,馬上便到。”
片刻之后,就看軍司外面進來一名身穿內侍官服之人,趙倜見卻認得,是宮內一名押班,喚做崔常。
崔常這時行禮道:“燕王千歲,陛下有急旨下達。”
趙倜道:“既是圣旨,何必多禮。”
隨后開始接旨,崔常宣讀,他邊聽神色邊變化凝重起來。
圣旨竟然是叫他即刻回京,說有要事商量,言語之中頗有幾分隱晦不明。
待旨意完畢,趙倜道:“陛下沒有口諭捎來嗎?”
崔常道:“燕王千歲,口諭沒有,但陛下卻有一封密信給千歲。”
趙倜揚眉道:“拿來我看。”
崔常從貼身處摸出一個黃布包,打開是密封好的一枚信丸,趙倜接過拆開瞧了下去,臉上不由變得陰晴不定。
北伐大軍劍指燕云,意欲收取十四州,其中瀛,莫兩州自世宗柴榮時候就已收復,這么多年一直在大宋手中,那么剩下的就是十四州。
大宋兵分兩路,一路走東面,自瀛洲莫州上行,直指涿州,目標為后方幽州,就是遼國南京析津府燕京城。
另外一路則走西面,攻擊山后七州,從代州出發向朔州而去。
這兩支軍馬各有二十萬之數,從邊境殺過之后節節勝利,但卻各自在涿州與朔州關前受阻。
阻擋原因不是遼軍將領彪悍,兵強馬壯,關隘雄大不可破,而是對方軍中有擅長法術之人,在關前施為,迷惑軍將,導致兵不能前,無法攻城下關,多有折損。
朝中也派了具有道法武功之人前往,卻不敵對方,在關前耽擱了下來,日日損耗不少,若再不下城就只能撤兵了。
而趙佶這時在殿上演練法術,請纓前往,趙煦思索再三叫他往西路軍朔州方向協助,但東路軍卻沒有人能夠坐鎮,所以想調他回去領旨主持東路軍的軍事。
趙倜看完信后微微思索,十六州之地不在草原,那么基本借助不了草原的詭異之力,對方即便會法術也未嘗不能破掉。
想到這里他叫人帶崔常下去歇息,自己坐在椅上繼續沉思,便在將至傍晚之時有人來報,說慕容龍城于司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