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閻的聲音平淡,卻像是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查爾斯和那銀發女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把玩著那象征著維多利亞王國最高權力的王權之杖,杖頂的寶石在廢墟殘陽的映照下,流轉著令人心悸的幽光,仿佛映照著維多利亞王室動蕩的未來。
銀發女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但很快又被她強行壓下,恢復了之前的清冷與謙卑,只是那微微攥緊的手,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側過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查爾斯。
查爾斯王子此刻的臉色已經不能用蒼白來形容,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議的言語。
他本能嘴唇翕動著想要反駁,卻又在陸閻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注視下,將所有的話語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嚨里。
額頭上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順著他英俊卻失了血色的臉頰滑落,驚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了他的心臟,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如果王權之杖只是一柄普通的權杖,陸閻所說“劇本”毫無威脅可言。
只要王室愿意,他們可以隨時再造出一柄象征著王室權力的王權之杖出來。
可此事最關鍵的問題在于,王權之杖可不是一柄普通的權杖那么簡單,這是王權途徑的根源,鎮壓王室底蘊的零級封印物。
維多利亞王室之所以能夠執掌七大王國之一,便是因為他們手握著王權途徑,這一條能夠直指序列二地上天使的強大途徑,維護了維多利亞王室無數歲月的統治。
甚至依附于王權途徑上的不只是維多利亞王室,還有他們最親密的支持者,一個個歷史悠久的頂級貴族。
想要晉升序列三之上,王權之杖是必不可少的媒介,頂級貴族們依附于王室,以求每代都能誕生出序列三的現世人神穩固家族。
正是因為有著共同的利益,維多利亞王室才能夠掌控王國。
可一旦王權之杖失落,便代表著維多利亞王室失去了對王權途徑的掌控。
若是無法盡快拿回王權之杖,頂級貴族們便會動搖。
同為王權途徑的掌控者之一,七國王室之間是天然的競爭者,其余六大王國的王室也必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王權之杖是維多利亞王室的根基,絕對不容有失。
查爾斯王子與銀發女子所接到的命令便是,不惜一切代價拿回王權之杖。
可現在情況,卻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控制的范疇。
如果王權之杖落在其他人手中,交易不成大不了動用王室底蘊強搶便是。
然而陸閻剛在前不久,強勢斬殺了手持王權之杖的萊茵親王。
要知道那可是手持殘缺零級封印物的現世人神,哪怕地上天使降臨都可輕易抗衡,但卻被陸閻輕易斬殺奪走了王權之杖。
如此恐怖的實力,哪怕維多利亞王室動用底蘊,都未必能夠與之對抗。
而且一旦再次出手,勢必會激化雙方之間的矛盾,若是動手失敗拿回王權之杖將徹底成為奢望。
繁雜的思緒在銀發女子腦海中閃過,權衡著其中的利弊。
廢墟之上,只剩下風吹過斷壁殘垣的嗚咽聲,以及查爾斯王子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
良久,銀發女子似乎終于做出了決定。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微微躬身,聲音雖然依舊保持著平穩,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干澀與決絕:
“冕下所言…并非毫無可能。
王室,確實需要一位更有能力的領導者,來帶領維多利亞走出困境。”
她沒有直接承認陸閻“劇本”,卻也沒有否認,話語中的傾向性已經不言而喻。
這細微的默許,如同點燃火藥桶的引線,瞬間引爆了查爾斯王子積壓的怒火與屈辱。
陸閻施加在他身上的、那幾乎令他窒息的威壓,竟在這股狂怒的沖擊下出現了剎那的松動。
帶著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銀發女子,聲音因極致的情緒而扭曲。
“你瘋了嗎?
你竟然.竟然默許一個外人如此踐踏王室的尊嚴,左右王室的大權更替,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英俊的面容因憤怒而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
若非陸閻將其壓制,查爾斯王子恐怕下一秒就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
面對查爾斯的失態與指控,銀發女子卻只是緩緩轉過身,清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刺向他。
“我尊敬的兄長大人。”
她開口,語調平穩得近乎殘酷,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查爾斯的神經上,那尊敬二字更是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諷刺。
“請您告訴我,在這片廢墟之上,面對這位能夠輕易鎮壓王權之杖、抹殺萊茵叔父的冕下,您又能拿出什么‘更好’的解決方案?
是準備用您序列四的圣者之力,去抗衡一位幾乎踏入隱秘領域的強者?
還是說,您打算憑借維多利亞王室的‘尊嚴’,去說服他放棄手中的戰利品?”
銀發女子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將查爾斯所有可能的反駁都堵死在喉嚨里。
她向前微傾身體,目光更加銳利:“王室的根基?兄長,您難道忘了?我們維多利亞王室真正的根基,從來不是坐在王座上的某個人,而是王權途徑本身!
是這柄權杖所代表的超凡道路!
您身為途徑的圣者,本該比我這個序列五更加清楚這一點。
國王可以更迭,但途徑的傳承與力量,才是我們立足的根本!”
銀發女子頓了頓,讓查爾斯有時間消化這殘酷的現實,然后話鋒一轉,帶著一絲冷冽的決絕:
“更何況,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不是父王他自己做出的愚蠢決定所導致的嗎?
是他試圖挑戰冕下,將王權之杖交給萊茵親王,是他默許了這場注定失敗的伏殺,才讓王室的至寶落入外人之手!
既然錯誤由他鑄成,那么由他付出代價承擔后果。
甚至為了拿回王權之杖,平息冕下心中的怒火了,犧牲掉一些東西,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嗎?”
查爾斯王子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難看到了極點。
銀發女子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刀鋒,剝開了所有溫情脈脈的表象,露出了赤裸裸的權力邏輯和王室內部的冷酷現實。
他想要反駁,卻發現每一個字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在絕對的力量和殘酷的現實面前,所謂的尊嚴、憤怒,都成了可笑的奢侈品。
就在查爾斯陷入屈辱與掙扎的泥沼時,銀發女子臉上的神情卻突然柔和了幾分,仿佛寒冰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暖陽,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
“兄長。”
她走近一步,聲音壓低,雖然在陸閻面前毫無用處,卻營造出一種隱秘談話的氛圍。
“您是我維多利亞王室百年來最耀眼的天驕,是公認的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
您的才華,您的潛力,遠超父王。”
她頓了頓,淡紫色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芒,緊緊鎖住查爾斯的眼睛:
“可是,父王執掌王位已經一百多年了。
就算他此生無望晉升序列四,借助途徑的力量,他至少還有七十多年的壽命”
“七十年啊!兄長!”
她輕輕吐出這個數字,仿佛它本身就帶著千鈞重壓。
“以您的資質,難道真的甘心,在這漫長的七十年里,繼續做一個有名無實的王子?”
“您應該知道,若是無法坐上國王之位,此生無望踏入序列二法典君主。
莫非你當真想消磨如此漫長的時光,錯失晉升法典君主的機會?”
這番話如同最精準的鑰匙,直接插進了查爾斯王子內心最深處,那個被野心和不甘占據的角落。
查爾斯王子悲哀地發現,他竟然在本能認同銀發女子的話語。
她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他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愿完全承認的渴望與焦躁。
他臉上的憤怒和屈辱并未完全消失,但那最后一絲不顧一切的掙扎,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一般悄然瓦解。
他猛地別開視線,不敢再看銀發女子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最終,查爾斯王子垂下了頭,仿佛默認了現實。
陸閻靜靜地欣賞著眼前這一幕戲劇。
不得不說,眼前的劇情之精彩,完全超出了陸閻原本的預期。
提出“劇本”罷免掉國王,本是陸閻心中對于王室的嘲諷,以及另一個層面的試探。
然而事情進展卻超乎尋常的順利,銀發女子不僅答應了陸閻的條件,甚至還成功鼓動了原本怒不可遏的查爾斯王子。
在銀發女子看似正常的話語中,陸閻敏銳覺察到了一絲隱秘的力量痕跡。
通過引動人心欲念悄無聲息蠱惑了查爾斯王子,讓他默認了罷免國王的劇本。
看似是查爾斯王子表現出野心,想要順水推舟繼承王位。
可若是仔細一想便會意識到,查爾斯王子答應了陸閻的條件之后,就一定能繼承王位?
雖然他是名義上的第一繼承人,擁有王室最為出色的天賦。
可國王終究手握大權,查爾斯又是國王的兒子。
哪怕王室內部各方權衡之后,默認了國王退位,可作為應下陸閻條件的查爾斯王子也必然會遭受牽連。
國王不會愿意這樣一個背叛自己的兒子成為繼任者,王室內部的其他掌權者也不會允許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新任國王。
或許因為他天資不凡,未來會有機會坐上國王之位嘗試沖擊序列二法典君主。
可以預見的是,查爾斯王子這一次必敗無疑。
國王退位、查爾斯王子無法繼承王位,最大的受益者又會是誰?
陸閻目光緩緩落向了銀發女子,正好與銀發女子的目光相對。
那雙美麗的淡紫色眼眸直視著陸閻,其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忌憚,有試探,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銀發女子主動向著陸閻再次行禮,聲音輕柔道:
“只是更換國王并非易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發王國更大的動蕩。
不知冕下對此有何高見?”
就在銀發女子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直低垂著頭的查爾斯猛地抬起了頭。
他本覺得,按照陸閻的要求完成王權更替便已經足夠了,但銀發女子卻主動詢問陸閻意見?
將維多利亞王室的最高權力更迭這等驚天動地的大事,如此輕描淡寫地交由一個剛剛屠戮了王室親王、奪走了王權之杖的外人來“指點”?
然而,當他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滑向那個手持王權之杖的身影時,查爾斯心中剛剛熊熊燃起的怒火,就像是被一盆來自極北冰原的寒冰之水當頭澆下,瞬間被澆滅了大半,只剩下冰冷的絕望和無力感。
說一千,道一萬,王權之杖在陸閻手上,一切的選擇權,早已不在他們維多利亞王室這邊。
陸閻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隨意地掂了掂手中的王權之杖,眼中帶上了幾分玩味。
“這是你們王室內部的紛爭。”陸閻終于開口,聲音平淡無波,卻如同律令般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誰是庸主,誰是明君,與我無關。我無意插手你們家族內部的權力更迭。”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手中的權杖上,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輕蔑,仿佛在評價一件略有瑕疵的玩具:“這所謂的王權途徑,號稱是通往神座的捷徑之一,于我而言,也并無多少價值。”
這句話,比之前任何的威壓都更具沖擊力,讓查爾斯和銀發女子的心臟同時狠狠一縮。
對他們而言視若生命、代表著王室榮耀與力量根源的超凡途徑,在這個神秘強大的男人眼中,竟然如此不值一提?
陸閻抬起眼,視線越過查爾斯頹然的面容,最終落在了銀發女子那看似平靜的面容上。
“我的條件不變,待到你們王室內部塵埃落定,新王登基,我自會將這柄王權之杖,歸還給你們維多利亞王室。”
然而,陸閻的話并沒有結束。
他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補充道:“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讓剛剛稍稍放心的查爾斯心頭又是一緊,而伊麗莎白則立刻抬起頭,保持著恭敬的姿態,聲音穩定:“冕下但說無妨。”
陸閻的目光終于完全聚焦在伊麗莎白身上,那目光銳利而直接,仿佛要穿透她的靈魂。
“我要你。”他緩緩說道,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出任工會會長,全權負責工會在奧蘭克,乃至未來在整個維多利亞王國的建立與發展。”
銀發女子猛然抬起了頭,那雙美麗的淡紫色雙眸中先是閃過一絲純粹的震驚和錯愕,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甚至包括成為人質或者更屈辱的境地,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個。
讓她一位維多利亞王室的公主,去領導那個代表著底層工人、注定要與貴族階層產生劇烈沖突的“工會”?
可當銀發女子目光迎上陸閻,她清晰地看到了,在那雙深邃得如同亙古星空的眼瞳深處,蕩漾著一層毫不掩飾的、近乎悲憫的戲謔。
那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在看一個剛剛撿到一枚漂亮石子便以為擁有了全世界的孩子。
而后,仿若直入靈魂的低語在她靈魂深處響起。
“陰謀算計,終究只是無根浮萍,風起則散。
縱使你這位好兄長查爾斯,因今日之事徹底失去了繼承王位的資格,但維多利亞王室枝繁葉茂,難道就找不出其他更合適、更順從的人選來坐上那個位置嗎?
你以為,憑你這點微末伎倆,又能與那些浸淫權術數百年的老家伙們競爭?”
“更何況,你真以為王室內部全是像萊茵那樣的蠢貨,或是像查爾斯這樣被野心沖昏頭腦的年輕人?
那些沉睡在古老莊園深處、見證了數代國王更迭的老古董們,他們的眼睛,難道真的會被你這點自作聰明的小心思所蒙蔽?”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刺在她剛剛膨脹起來的野心之上,將其剖析得淋漓盡致,暴露出其下脆弱不堪的根基。
伊麗莎白的面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她那些自以為是的謀劃,在這一刻顯得如此幼稚可笑。
然而,就在這近乎絕望的認知降臨的剎那,一道更為耀眼的閃電劃破了她意識的陰霾。
她猛然明白了,這不是單純的警告,更不是全然的否定。
這低語并非要打壓她的野心,而是在…指引她。
是在告訴她,依靠她自己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根本不可能成功。
那么,這位冕下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思緒閃爍間,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神秘強大的冕下給予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工會會長”的職位,也不是一個讓她在王室權力斗爭中增加籌碼的工具。
他給予她的,是一個機會!
一個真正能夠讓她擺脫公主身份的桎梏,繞開所有傳統繼承順序和內部傾軋,直達權力核心的機會!
一個讓她能夠真正接觸那個至高無上王座的機會!
“你叫什么名字?”陸閻語調平淡詢問道。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激動,一字一句道:
“伊麗莎白·維多利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