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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剖尸

  南裳想不到赤面會死,更想不通童雙露是怎樣殺死他的。

  巨大的謎團殘忍地橫在血泊里,裸露的刀傷直達白骨,觸目驚心。

  南裳立刻搜查了一番尸體。

  她沒有找到那副鐐銬的鑰匙。

  南裳立刻明白過來,童雙露殺死赤面之后,偷走了鑰匙,她佯作無力地墜崖,墜落期間用鑰匙擰開枷鎖,釋放修為,逃出生天。

  童雙露騙過了她!

  南裳雖極盡溫柔體貼,卻始終沒有真正博得她的信任。

  “真是一只小狐貍。”南裳冷冷道。

  童雙露逃離與否對她并不重要,若非赤面命令,她未必會從白羽真人那把她買來。

  她只是討厭被戲弄的感覺。

  南裳揭開赤面的面具。

  面具下的臉硬朗削瘦,平常無奇到讓人感到失望。

  失去這副猙獰假面,沒有人能想到他是一個殺手。

  南裳很快冷靜下來。

  她立即意識到,童雙露的逃走無關緊要,赤面的死對她而言卻是天大好事。

  ——血誓并非絕對可靠,唯有尸體才能保守秘密。

  ‘美色實在是致命的毒藥,殺手一旦沾染,總是離死期不遠了。’

  許多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便是在男歡女愛時被殺死的,那是他們最脆弱的時候。

  南裳將面具蓋回赤面臉上,輕輕撫正,淡笑道:“做個風流鬼吧。”

  至于這具尸體…

  要將它就此毀去,還是帶回九妙仙宮?

  南裳尚在思慮。

  與此同時,破損的無首大馬已經修好。

  粗硬的線細密地縫合了大馬的缺口,一絲不茍,再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一點問題。

  南裳看了躬身等待的匠人一眼,平靜道:“啟程。”

  一天之后,車隊抵達了九妙仙宮。

  老君的光芒水一樣被汲去,萬物朦朧間,隱約可以看到一大片湖泊,湖面飛架天橋,彌漫寒霧,瓊樓玉殿像是一位位古老的巫師,劈開山巒,偉大地聳立在滔天霧氣里。

  蓮花纖細的根莖破開水面,向天空蜿蜒十丈百丈而不彎折,它們開出紫金色的蓮瓣,一朵朵地飄懸在樓宇之間,似有根的云。

  太乙宮的金碧輝煌與之相比黯然失色,那座金殿只是一個庸俗的富商,怎能在真正的仙人面前夸耀財富?

  臨近九妙仙宮,南裳心頭迷思立刻破除。

  她已下定決心,要將來龍去脈盡數告知陸綺——任何自作聰明的隱瞞,都有可能將她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按照規矩,南裳須先去往大宮主的府邸。

  府邸終年幽暗。

  這位四肢被廢臭名昭著的大宮主藏在鐵一樣的幕簾后面,四壁的幽光將他身影照得忽大忽小,分不清是胖子還是侏儒。

  南裳掀起青裙的前襟,乖巧地跪在地上,有條不紊地敘述此行的收獲。

  在南裳的講述里,赤面為了保護她,在琉門遭遇毒手,被妖魔斬殺。

  出乎預料的是,大宮主對于赤面的死毫不關心,仿佛只是丟了條無關緊要的野狗,他更關心白羽真人的仙丹。

  在太乙宮時,南裳買下了錢無量的那枚仙丹,用來討好大宮主。

  南裳呈上仙丹。

  一陣陰風刮過黑暗,仙丹立刻到了高臺上的幕簾之后。

  南裳靜跪等待。

  黑暗中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啼哭般的尖笑、關節扭動的咯吱、傷疤被撕開的微末聲響…它們小刀般劃著南裳的耳膜。

  這些聲音全都來自大宮主。

  天下早有傳言,大宮主已經瘋了。

  他這樣天性張狂風流的人,在暗無天日的宮殿里幽居百年豈能不瘋?這些年大宮主為了重獲新生,幾乎傾盡全力,只是那位女道士的禁咒堅不可破,一切努力都無法將其撼動。

  殿內喧繁刺耳的聲響,最終都化作了幾聲精疲力盡的喘息。

  “賤人,這個賤人,這個賤人——若有一天本座能出去,我一定要…呃啊…”

  大宮主發出暴怒的低吼,又很快被痛苦的慘叫覆蓋。

  仙丹墜到地上,盎然靈氣消散殆盡,已形同泥丸。

  顯而易見,他又失敗了。

  南裳右掌按著胸口,額頭觸地,祝福道:“宮主道法齊天,萬歲不老。”

  大宮主沒有回應。

  南裳心領神會,起身離去,去到了陸綺的宮殿。

  七層宮殿凌波湖上,有萬朵青蓮簇擁,樓頂的瓦片覆蓋著永不融化的雪,遙遙一眼,便讓人肺腑清涼,想到樓中所住的,應是冰雪般清冷的女人。

  陸綺卻不像雪,更像插在瓷瓶里的一束紙花。

  這位白裙素雅,細腰怯怯的女子跪坐席上,翻閱一冊清玄忘情經,她的腰背挺拔如竹,未加管束的漆黑長發瀑落曳地,蜿蜒如草書寫意。

  “徒兒南裳見過師尊。”南裳在門外深深一禮。

  “你見過大宮主了?”陸綺問。

  “是。”南裳回答。

  陸綺螓首輕點,漫翻書卷,道:“那只蟲子取到了么?”

  “取到了。”

  南裳呈上裝有碧色甲蟲的封印。

  “看來一切很順利,你沒有讓我失望。”陸綺贊許道。

  “不是的…”南裳鄭重搖頭,心有余悸道:“大宮主借給我的赤面殺手死了。”

  “他不該死么?”陸綺問。

  “他不是我殺死的。”南裳道。

  陸綺這才輕輕放下手中經卷,語氣如寒春的微風:“發生了什么事?”

  “七天前,我去往琉門,在山下遇到了一對小姑娘,她們自稱是太乙宮的弟子,正在尋找走散的師兄,接著,我去到琉門,遇到了她們口中的這位…師兄!”

  談起陳妄,哪怕他已是泉下亡魂,南裳的聲音也不由緊繃起來。

  半個時辰后,陸綺靜靜地聽完了她所有的訴說。

  “陳妄?”

  陸綺若有所思,幽幽道:“按照你的說辭,此人應有三十二宮宮主的實力,我們大宮主未被砍掉手足之前,恐怕也不過如此。這樣一個人物,在西景國怎會籍籍無名?”

  “這也是弟子感到奇怪的地方。”

  南裳聲音發緊,說:“不過,天下隱修之人太多,我聽說閻圣川前些日子出關,劍術更進一步,卻被一個橫空出世的神秘道士擊敗…西景國這樣大,散修里出一個厲害人物,也并非不能理解之事,更何況,他的武功路數極為奇怪,像是刀客,又極擅絲線,召出的手掌顏色各異,千奇百怪,倒像是個妖修。”

  “打敗閻圣川的道士身份神秘,卻非橫空出世,我…見過他。”陸綺平靜道。

  “師尊見過?”南裳驚訝。

  “櫳山一役,雙頭妖僧覺亂一己之力破了靳雪君的劍陣,獨創的地獄法傲視天下,無人能敵,卻被一個青衣道士追殺,狼狽逃走。除了幾座圣地的主人外,天下若有人能贏過閻圣川,恐怕只有他了。”陸綺回憶道。

  “原來如此,師尊可知那道士是誰?”南裳好奇道。

  “我比你更好奇他是誰。”陸綺輕輕一笑,又道:“而且,你所描述的陳妄的法術,我似乎也見過。”

  “師尊見過?”

  “嗯,也是在櫳山之戰里,我見過一種法術,與你描繪的很相似。”陸綺說。

  “那這陳妄會不會就是…”

  “絕無可能。”

  陸綺打斷了南裳的話。

  她閉上雙目,又想起那個嬌小可人的紅發少女,在妙嚴宮時,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想到,這個名為余月的小姑娘居然就是妖國神話中終將降臨的妖主。

  時至今日,她也無法確定,遇到余月究竟是她的機緣還是她的劫難。

  南裳描繪的“陳妄”所施法術與妖主余月倒有幾分相似。

  恐怕只是相似而已。

  “赤面的尸體呢?”陸綺問。

  “還在車廂里,弟子生怕破壞任何線索,未動這尸身分毫。”

  南裳領著陸綺去到車廂,來時山路顛簸,車廂內卻像一個靜止的世界,每一滴血液都保持在原本的位置上。

  陸綺揭開赤面的臉。

  “咦?”

  陸綺黛眉微挑,修長的手指輕輕掠過男人的臉側的弧線,“你不覺得有哪里不對么?”

  “哪里不對?”

  南裳重新打量這張臉,很快發現,一整天過去,男人的臉依舊光潔如新,沒有半點衰敗的痕跡。

  “這…”

  南裳意識到反常,卻無法理解這是怎么回事。

  陸綺道:“要了解一個人便要了解他的心,先將他的心剖來瞧瞧。”

  南裳感到奇怪,仍然恭敬照做。

  揭開赤面的外裳,精赤的胸膛在匕首下柔軟得像一疊宣紙,撕開皮肉就能看到心臟。

  南裳看向陸綺,陸綺平靜道:“繼續。”

  南裳剖開了紋理齊整的心臟,握刀的手卻滯住。

  “怎么會…”

  她駭然發現,這顆心臟內部竟是空的。

  陸綺卻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她輕柔嘆氣,幽幽道:“把他全部切開吧。”

  南裳領命開始分尸。

  她陸續剖開心肝脾胃腎臟,無一例外,它們的內部都空空如也。

  人怎么可能五內俱空?

  還是說,這根本不是人?

  陸綺再度開口:“絳宮。”

  南裳切開絳宮。

  稀薄的靈氣飄盡后,南裳驚詫發現,絳宮內竟藏著一根針。

  針體纖細,有煉化的痕跡,流動著妖異咒文。

  南裳拔出銀針。

  銀針飛快在她指端腐朽生銹,赤面的尸體也跟著一同腐朽,充滿彈性的皮肉瞬間干癟了下去,浮現出大量的霉點般的尸斑。

  這具尸體顯然已死去多時,他被人挖空內臟,用秘法煉制,偽裝成了活人!

  “這是…煉尸之術?”南裳呆住了。

  “或許是偃偶之術。”

  陸綺跪坐在尸體旁邊,手指撫摸過他的皮肉,某些傷口處還有明顯的針線縫合的痕跡,她雙眸中竟流露出幾分癡迷之色,“精妙絕倫的針法,九妙宮最好的女紅恐怕也比不上。”

  “怎么會這樣?赤面居然,居然…”南裳不可置信。

  “你沒有與他交手過?”陸綺問。

  “我…”

  南裳這才發現,她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赤面的出現瞬間擊垮了她的心神,她下意識覺得赤面實力在她之上,加之她認為赤面是大宮主安插的監視者,所以她從未想過與赤面交手,探他虛實。

  此刻回想,南裳才覺得疑點重重。

  “真可惜。”陸綺嘆息道:“如果你出手了,說不定輕易就能擊敗他。”

  這具活尸人偶的法力并不高深,南裳被他裝神弄鬼的幻術唬住了。

  “操控這具人偶的是誰?”南裳不由問。

  “殺死赤面的是陳妄,煉化這尸體的當然也只能是他了。”陸綺說。

  “陳妄。”

  南裳幾乎要將嘴唇咬破了,“這絕不可能,陳妄已經被宰…那位大人吃掉了,這是我親眼所見,怎么可能有錯?”

  “…”

  陸綺默然,片刻后才說:“總之,這只鬼已經混進九妙宮了,他就在你的車隊里,找到他,真相自會水落石出。南裳,你再好好回憶一遍,想想這個人有可能是誰。”

  “這個人有可能是…”

  南裳閉上雙眼,猛地想起一件事。

  無首大馬在途徑一片懸崖峭壁時撞上尖銳巖壁,破損漏油,整個車隊被迫停下歇整。

  童雙露是那時逃走的,赤面的尸體也是那時被發現的!

  極不起眼的修馬匠躬身等候一旁,馬腿上的粗線縫合齊整…

  “難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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