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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策略

  宋明燭的策略,簡單概括,還是“以肉換糧”。

  但相比于在玄青海執行的那一套,在具體施行上,卻又多了許多不同。

  首先,兌換比從玄青海時期的“一比一點五”,變成了“一比二”。

  即一石馬肉換兩石糧食。

  若只是這樣,這無疑是暴政。

  才被壓下去的局面,必然會再起波瀾。

  但宋明燭通過巧妙的設計,完全撫平了這可能的波瀾,還能造成多方共贏,大家都覺得自己賺了的局面。

  他的具體計劃是這樣,取三十五萬石的馬肉,以及七萬匹蒼嵐馬,用作這一次的“糧肉兌換”。

  一匹蒼嵐馬,在剝皮去骨之后,平均能得凈肉六百斤,也是四石左右。

  這還是“黑風軍”人力匱乏,時間緊張的原故。

  若是能處理得更精細些,從皮,骨,血,以及臟腑、下水等處,再額外榨出一石左右的可食用部分,綽綽有余。

  “黑風軍”匱乏的人力和時間,又恰是各沙民聚落最不缺、最廉價之物。

  所以,即便撇除活的蒼嵐馬所具備的種種價值,將其當成簡單食物,一匹蒼嵐馬“定價”五石食物,也沒有任何問題。

  而對一匹成年的蒼嵐馬來說,它這一身肉只是其保底價值。

  只要使用得當,創造出遠超它這一身馬肉的價值并非難事。

  宋明燭設計巧妙的地方,也恰在此處。

  參與“糧肉兌換”的,有三十五萬石“死肉”,以及七萬蒼嵐馬,同樣估作三十五萬石“活肉”。

  全都按照按照一比二的兌換比施行。

  也就是說,完全執行下來,總共七十萬石馬肉,要從各沙民聚落中“兌換”出一百四十萬石的糧食。

  但是,關鍵在于但是——

  現在,參與兌換的沙民聚落,只需拿出七十萬石的糧食即可。

  比如某個沙民聚落,愿意拿出七千石糧食參與兌換,那么,該聚落立刻就能收獲三千五百石的馬肉,以及七百匹蒼嵐馬。

  此刻,參與兌換的聚落反而是占便宜的一方。

  便是立刻將蒼嵐馬殺了取肉,都不會有任何虧損。

  當然,按照一比二的兌換比,該聚落還欠七千石糧食未曾支付。

  但這部分欠賬,并不需要立刻支付,而是可以等到今年第一季糧食入庫之后。

  那至少也是三四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且不說,這么長的時間,蒼嵐馬早就掙出了自己的“身價”。

  更重要的是,三四個月之后,玄幽二州的局勢必會更進一步明朗。

  若是“黑風軍”沒能立足成功,那自然是“人死債消”,他們自然不需要支付剩下的欠賬。

  可若彼時“黑風軍”依然健在,那意味著玄幽二州的天都要變了,繼續履行協議就是了。

  何況,他們也并不吃虧。

  聽完宋明燭的講述,耿煊也明白過來。

  這看似“以肉換糧”,實則是“按揭買馬”。

  “…這第一批兌換來的七十萬石糧食,我們可以拿出三十萬石,用來賑濟那些食物匱乏的部落民。

  剩下四十萬石,則歸入軍中后勤。

  加上另外十萬石左右的雜糧和馬肉,未來一個月內的人馬所需,基本上就可以滿足了。”

  若再加上借出去的三十萬石,以及“按揭買馬”未支付的七十萬石糧,未來幾個月的糧食消耗基本都有了著落。

  不過,在闡明自己設想之時,宋明燭的神色還是有些忐忑的。

  想出這么一個方案,這已是他絞盡腦汁的結果。

  既能迅速從沙民手中摳出糧食,又不至于引發負面影響的方法。

  還能憑空騰挪出一些糧食用來賑濟部落民。

  同時,又給“黑風軍”減了負,還提前解決了未來幾個月的缺糧隱患。

  雖然,對于“黑風軍”的巨大需求來說,這也僅是解決了一部分。

  但這已經稱得上是面面俱到了。

  算是宋明燭這些日子以來的“巔峰謀算”。

  可他依然不敢保證,耿煊會完全認可他的提議。

  因為若要得到后續收益,“黑風軍”就得徹底釘死在這里。

  且在接下來必會與董觀爆發的關鍵一戰中,不能掉鏈子。

  雖然,耿煊已經向他們表明了態度。

  可他內心究竟如何想,誰又能說得準呢?

  宋明燭的計劃,在很大程度上控死了“黑風軍”未來數月的戰略騰挪空間。

  耿煊看出了宋明燭的忐忑,沒有就此多說什么,而是開口夸贊道:

  “很不錯,你這方案真的很不錯,就依你的計劃去辦吧…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地方,盡管提。”

  宋明燭大喜,保證道:

  “有您的首肯,就是我最大的底氣…我保證在一個月以內,便給您一個安寧初定的大后方!”

  說著,他與曹鰲二人便要告辭離去。

  看著已退至門口的宋明燭,耿煊心中一動,道:“你等一下。”

  宋明燭微有驚訝,但還是立刻頓住了腳步。

  他身側的曹鰲,同樣微微一愣,腳下也微微一頓,便繼續往屋外退去。

  神色倒是如常,可情緒卻明顯有些低落。

  耿煊見狀,心中有些好笑,卻還是趕在這家伙退出去之前,開口道:“你也留下來聽一聽吧。”

  曹鰲臉上,立刻顯出一臉喜色。

  這般絲滑的變化,耿煊都開始懷疑,這家伙剛才的情緒變化,莫不是一種有意為之的表演?

  好家伙,在我手底下做事,不需要耗時修煉,開始琢磨演技了,是吧?!

  心中動著這樣的念頭,耿煊卻還是將剛才腦海中浮起的念頭,再次在心中復盤了一下。

  此前,將宋明燭調整到“行政崗”,負責“根據地”的庶務管理,耿煊對他,也并沒有抱有太高的期待。

  能夠依葫蘆畫瓢,按照董觀的治理模式,確保“黑風軍”與地方的穩定交互,就可以了。

  但宋明燭提出的新版“以肉換糧”,卻讓他開始有了更多的期待。

  一些本來壓在心底的念頭,也不受控制的開始在心中沉浮。

  喚住二人,將心中念頭又整理了一番之后,耿煊這才再次看向二人。

  此刻,二人都還站在門前不遠處。

  耿煊示意他們走近一些,在他身旁坐下,這才開口道:

  “除了一些關鍵之地,董觀對地方的治理,其實非常粗糙。掌控度,也很一般。”

  他這看似平鋪直敘的開場,讓剛坐下的兩人,當即挺直了腰背。

  “無論是各個部落,還是各沙民聚落,內部都是高度自治的。”

  “每個部落,每個聚落,都因此自發形成了一套頗為完善的統治結構。”

  “因為持續的時間長,加上人心共識,這甚至已經形成了一種強大的自發慣性。

  便是強大如董觀,想要有所改變,也會非常困難,會受到許多意想不到的掣肘。”

  “而現在,卻是咱們介入的絕佳時機。”

  說到這里,他看向宋明燭,道:

  “你應該也看到了這點,對那些返回的部落民進行安置和賑濟,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若是做得好,能夠重塑原有的部落生態。

  打破原來的關系束縛,將我們的力量嵌入其中。”

  宋明燭輕輕點頭,心中也有些驚訝。

  他的這些操作,更多的是一個身處高位的權力者的本能。

  加上“黑風軍”中開始逐漸顯露的,兩系力量的分化。

  最終促使他有了這樣的想法。

  其他的,反倒沒有耿煊想得透徹。

  現在,被耿煊點出,從一個更高的維度去看,才意識到其背后的重大意義。

  只能說,歪打正著。

  耿煊看向宋明燭,繼續道:

  “…那你有沒有想過,趁這機會,做得更徹底一些?”

  “如何做?”宋明燭忙問。

  耿煊道:

  “以我的觀察,相較于部落民,底層沙民的生活更加困窘,貧富分化,尊卑差異,也更大。”

  “在許多沙民聚落中,底層沙民,幾乎就是上層沙民的奴仆。”

  “聚落中絕大部分的財富,錢糧,都掌握在上層沙民的手中。”

  “我們完全可以趁著他們公開反對,與我們為敵的契機,來一個大洗牌…這不僅能重塑各個沙民聚落的生態,增強我們的掌控,還能收獲許多錢糧物資。”

  聽了耿煊的講述,宋明燭大驚失色,忙道:

  “這樣一來,才剛平定下去的局面,豈不是又要再起波瀾?

  這…這豈不是和咱們的初衷相悖?”

  耿煊輕輕搖頭道:

  “我要一個安定的后方,卻并不是一點波瀾都不能容忍。

  更不需要你去與那些現有的沙民高層媾和,換來個表面的一團和氣。

  …這部分沙民的人心,是最不可靠,也最不可信的。

  便是咱們給足了好處,給足了善意,也換不來他們的感激和歸心。”

  “對他們不好,他們會怨恨。

  對他們好,他們會認為這是我們在拉攏。

  而無論怎樣,該騎墻觀望,他們依然會騎墻觀望。

  我甚至可以保證,他們絕不會中斷與董觀的私下聯絡。”

  “將心思用在他們身上,和將錢扔水里沒有兩樣。”

  “反倒是那些處于底層的,或者是受打壓、受迫害的沙民群體,是最容易被我們拉攏的。”

  “我們只要從指縫中漏出一點好處,給他們站直了做人的機會,就能立刻收了他們的心。”

  “便是說得陰私一點,只要是受了我們給出的好處。

  他們就相當于上了咱們的賊船,成了對抗董觀的同謀。

  哪怕是為了保住得到的好處,他們也會祈禱董觀立刻暴死。

  他們將和那些部落民一樣,成為咱們最堅定的支持者!”

  聽著耿煊的講述,宋明燭、曹鰲二人都瞪大了雙眼。

  兩人完全被耿煊描述的圖景嚇著了。

  在此之前,他們最大的想象,也就是給玄幽二州換個腦袋,換個主人。

  除此之外,他們內心默認,是不會有什么變化的。

  在此之前的玄幽二州,不就是如此么?

  在董觀之前的數百年亂世,到董觀統轄二州的這幾十年,除了換了個“頭”,以及被“換頭余波”濺射傷害到的家伙,二州面貌,并沒有任何根本改變。

  不僅玄幽二州,其他州,不也如此么?

  可現在,按照耿煊的描述,不僅要換“頭”,還要換“身”。

  還不是小修小補的換,而是脫胎換骨,回爐重造一般的換。

  只是想一想,兩人就覺頭皮發麻。

  仿佛有無邊血色,已浸滿了他們的視野。

  “這…這要死很多人吧?”宋明燭結巴道。

  “也不會太多…以我對沙民聚落中人口結構的了解,頂了天也不會超過百分之五。”

  看著說出這話的軍主一臉的輕描淡寫,宋明燭徹底無話可說。

  “不超過百分之五”,說得倒是輕巧,以轄境內的人口規模,那也是以百萬計的人命啊!

  不過,已經知道自家軍主的心究竟有多冷、多硬的宋明燭,倒是沒就此做特意的強調,而是指出了另一個阻礙。

  “若是這么做,必會讓玄幽二州的權貴陷入徹底的恐慌之中,和咱們成為死敵。

  董觀的實力,也會得到驚人的加強!

  …不僅玄幽二州,其他七州,咱們也將寸步難行。

  咱們將成為九州所有軍主、權貴的死敵。”

  耿煊輕輕點頭,他的臉上,并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宋明燭的“恐嚇”,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微微一笑,對情緒波動過于劇烈的宋明燭“安撫”道:

  “你也不要將事情想得太嚴重,事情是一步步做出來的,又不是立刻就要施行。

  我今天主要是讓你心中有這么一回事,至于究竟如何操作,你可以慢慢嘗試嘛。

  盡量減緩向外擴散的速度。”

  身在這個時代,耿煊有個感受,那就是信息的傳播速度,真的非常非常低。

  或許,這樣的傳播在“本地人”眼中,都是正常的。

  可在他眼中,一切卻和慢放無異。

  前期只要有些基本的遮掩,盡量減緩傳播的速度,或者說,只要不主動向外聲張,任其按照此世的正常速度自然擴散。

  那等他的“惡名”傳播開去之時,他的行動已經先一步抵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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