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這位圣山大祭司,很可能就是修為達到先天境的強者?”耿煊問。
鐵狼想了想,道:
“這人是否真的存在,又或者只是那些異族部落杜撰出來的保護者,我也不能真的確認。
只是按照暗夜司內流傳較廣的說法,若這人真的存在,那他即便不是走的修煉一道的先天強者,也應該有著一些堪比先天層次的手段。”
他這話說得有點繞,耿煊卻立刻就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他還想起剛碰見曹鰲、陶彬、白瑪、哈克這些人之時。
陶彬給白瑪瞎編的人設之中,就對這個“圣山大祭司”有提及。
這說明這個“圣山大祭司”的存在,或者說“傳說度”,在玄幽二州并不算低。
無論這人是否真的存在,其對董觀都形成了某種戰略威懾的效果。
耿煊心中沉思,鐵狼則趁這機會,將他掌握的,更多與“先天”有關的信息分享了出來。
“…除了這個‘圣山大祭司’,我們有比較大的把握確認其真實性之外。
就我們暗夜司所涉及的領域,再沒有更多可指向其他先天大能的消息。
…這也和我們暗夜司的職責有關。
在玄幽二州,暗夜司負責對所有潛在威脅進行刺探,剪除,以及確保那些能夠接觸到核心權柄之人,沒有暗懷異心。
在玄幽二州之外,則是用各種方法培植耳目眼線,盡可能獲取各種各樣的信息。
其中,對各州的軍鎮之主,以及有望對某州格局帶來劇烈變化的年輕俊杰,尤為關注。”
耿煊輕輕點頭。
暗夜司雖然也肩負著替董觀搜集各類信息情報的重任,但側重也是非常分明的。
元州境內,以陳展為核心建立起來的諜探體系,便是暗夜司的外圍勢力之一。
與先天有關的信息,不僅與他們的目的相悖,若是有了一些與之相關的蛛絲馬跡的發現,按照董觀的要求,還要主動止步回避,禁止深入探究。
因為這個原因,鐵狼這個暗夜司的副司長對這一塊信息了解有限,也可以理解。
“…不過,對于那些明確已經去世的先天大能,也就沒有那么多顧忌,雖然沒有刻意刺探,但暗夜司也掌握了不少與之相關的信息。
通過對這些已經作古的先天大能的生平進行仔細的對比,我們有個猜測,軍鎮之主身后,很難有先天大能這樣的靠山。
即便其人突破先天之前有著很濃的軍鎮屬性,待其突破先天之后,也會主動遠離這一切。
…當然,也有人說,我們顛倒了因果。
真正的原因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根本就不可能完成五境圓滿到先天這一步的跨越。
淬體修煉到了五境圓滿,身體層面已經完滿無缺,進無可進。
要完成這最后一步的跨越,必須先在精神層面完成某種突破。
而舍下世俗物欲的羈絆,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鐵狼這番言語,讓耿煊不知道該如何品評。
他是知道真正的原因的。
他相信,那些走到五境圓滿,正在向先天境發起沖刺的時代天驕們,也必然知道真正的原因。
但有句話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還有句話叫“萬一呢?”
更重要的是,當某種觀念成為一種風氣,被普遍認同之后,身在時代之中的個體,只有順應遵循,才能獲得心靈上的完滿。
若要強行逆風氣而動,除了極少數生性就“反人類”、“反社會”的個體,這種行為本身就足以成為一種“心魔”。
一旦陷入這種虛妄的、自設的“泥沼”之中,真就能無中生有,變成一道宛如天塹一般的屏障,阻隔在五境圓滿與先天境之間。
——譬如,在人類最古早、最原始的時期,是不存在道德、良知這樣的觀念的。
可當這樣的觀念在一代代先圣賢哲的努力下,一點點植入每一個人的心靈深處,這便成為了普世的風氣。
即便是殺人無算,十惡不赦之徒,也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做人要講“義氣”,更要“善待”兄弟,“孝順”父母。
若是其某種行為違背了其心中下意識認可遵循的某種“良知”,那其本人內心就將不得安寧,將時時刻刻遭受內心的譴責,自我的審判。
這便是“心魔”。
在耿煊看來,五境圓滿突破先天,本應是很客觀、很“唯物”的一步。
既不關乎善惡,也與是否斷絕世俗物欲毫不相關。
可現在,卻被強行扯上了關連。
在客觀、“唯物”之外,又新增了一道主觀、“唯心”的障礙。
在鐵狼的“提醒”下,忽然醒悟到這一點的耿煊,真不知道如何評說。
對于修煉一道來說,這是一道本來不應該有的阻礙。
若能將其破除,修煉一道無疑會更平坦許多。
通往先天的門檻,也會降低許多。
但對當下的耿煊而言,這道屏障的存在,卻無疑是很有利的。
心中轉動著與鐵狼所述幾乎八竿子打不著的念頭,片刻之后,耿煊才將其輕輕略過,又問:
“那除開先天境,董觀麾下的修煉者中,可有值得重點關注的?”
鐵狼點頭道:“有。”
“誰?”
“羽侯。”
“羽侯?”耿煊輕聲念了一遍,一邊快速回想,一邊道:“這人是誰?”
剛才,他快速檢索了一遍自己的記憶,無論是扎絡講述的那些“故事”,還是這兩天與曹鰲、宋明燭等人近距離接觸,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如果其人真的是董觀麾下修煉者中最值得關注之人,不應該這般“寂寂無名”才對。
鐵狼道:
“董觀麾下,有一支孤兒軍,都是從各個渠道收撫的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些孤兒,不僅有出身于玄幽二州之人,甚至還有外州之人。
他們自小被董觀收養,用最嚴酷的方式進行培養。
那些表現優異的,會被他收為義子,或是被安排去玄幽鐵騎,或是被安插進暗夜司,或者其他只有他才知道的崗位。
他們是董觀最忠誠、最信賴的力量。
羽侯便是其中修煉天賦最強,也最得董觀信重的一位。
羽侯之名,并非其真正姓名,而是來自于‘鐵羽衛’,是董觀私下對他的愛稱。
因其被董觀授予了鐵羽衛大統領一職,專門負責董觀的行宮守衛。
…自從當年寢宮無端出現血繪蒼狼圖騰之后,董觀對宮禁之事就看得很重,歷任鐵羽衛大統領,鮮有任職時間超過一年的。
短則數月,最長也不超過兩年,就會被換掉。
這種現象,直到羽侯上位成為現任鐵羽衛統領,才消停下來。
從羽侯上任鐵羽衛統領至今,已有六年。
董觀再沒有動過換人的心思,還說,直到有了羽侯,他才終于能夠睡個安穩覺。”
頓了頓,鐵狼又解釋了一下其聲名不為外界所知的原因。
“而因為鐵羽衛性質的特殊,其聲名遠沒有玄幽鐵騎這般響亮。
便是有所了解,也最多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對其內具體情由,幾乎一無所知。”
聽著鐵狼的講述,耿煊輕輕點頭。
想了想,問:“他究竟有什么不凡之處?”
鐵狼搖頭:
“對于鐵羽衛的一切,董觀都是嚴禁無關之人傳播的,更別說主動刺探里面的信息。
我也是借著身份的便利,側面了解到一些。
至于此人究竟有什么能耐,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陷入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道:“不過,我卻想起另一事。”
說著,他看向耿煊,道:
“團長可知道陽虎兒?”
“陽虎兒?”耿煊感覺似乎有點印象,可仔細去想,卻又想不起來。
“陽州新崛起的一名軍主。
兩年前,陽州諸軍主中還沒有陽虎兒之名。
但當年,此人已經受到了暗夜司的重點關注。
去年七月,一名在陽州多名軍主夾縫之中生存,隨時有傾覆之威的老年軍主忽然不顧子女與許多下屬的反對,將基業全部無條件托付給陽虎兒。
數月之后,當時間到了去年底,陽虎兒不僅掌控了麾下軍鎮,讓最敵視他的前軍主嫡子都甘心為他效命。
還扭轉了其他軍鎮四面合圍,準備將其地盤瓜分的不利局面。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原本是周圍其他軍鎮‘獵物’的他,忽然與其他軍鎮聯手,一起將那實力最強,也是對他敵意最強的軍鎮瓜分。
…前年還寂寂無名的他,去年底,就已是陽州諸位軍主中的后起新秀。”
聽著鐵狼的講述,耿煊心中恍然。
他甚至知道,若說去年底,這陽虎兒還只是陽州諸軍主中的后起新秀。
那么今年,他就已經剝去了“后”與“新”的標簽。
整個陽州都已十據其三的陽虎兒,聲名已經不局限在陽州或者暗夜司這種情報部門內部。
便是元州,也開始有了他的“傳說”。
耿煊雖然沒有刻意打聽,卻也多多少少聽聞了一些。
剛才,他的思維一直在玄幽二州之內,故而沒有與記憶中模糊的印象對應起來。
此刻經鐵狼講述,他也就醒悟了過來。
——玄州位于元州以北,幽州位于元州西北,而陽州卻位于元州東南,與幽州恰好對角相望。
“這和陽虎兒有什么關系?”耿煊心中愈發好奇起來。
他問的是羽侯到底有什么能耐。
鐵狼不直接說羽侯,卻扯上萬里之外的陽虎兒。
這看起來,明顯是跑題了,而且還跑得比較遠。
鐵狼繼續道:
“董觀今年忽然有這么大的行動,背后的原因可能很復雜,不是某一個因素就讓他下定決心。
但我猜測,陽虎兒的出現,一定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
…前年,暗夜司將陽虎兒列為重點關注目標,董觀并沒有太過重視。
去年底,董觀邀所有就近的重要高層一起守歲,約定通宵歡宴。
從三十日天黑之前,到初一黎明到來之時,歌舞都不能停。
我當時恰好就在附近,陪在司長身后,也參與了那場夜宴。
就在夜半之時,陽虎兒成功化解危機,還反手將最大的威脅變成獵物這則消息忽然傳到司長手中。
未免掃興,他本來是想等歡宴結束之后再向董觀匯報。
他便將信息重新收回袖中,但他這舉動卻被董觀看在了眼中,而按照暗夜司的規矩,除非十分緊要之事,不可能趕在那時候將消息傳過來。
多喝了一些酒的董觀便直接開口詢問,還讓他當場將消息說出來。
司長推脫不了,便當眾將那則消息說了。
原本還很愉快的氣氛,當場就冷了下來。
董觀的神色,也很不好看。”
說到這里,鐵狼還額外解釋了一下。
無論是董觀,還是董觀麾下最核心的高層,能夠在這樣的亂世,成為唯一一統兩州,并建立起了長達數十年穩固統治的群體,絕不是眼光短淺的草包。
彼時,在知道了陽虎兒的最新成就之后,結合其短短一年間的驚人蛻變,大家已經不難預料到一個局面——
若任由事態發展,陽虎兒很可能在數年之內便完成一統陽州的偉業。
而陽州的富庶和繁華,遠超玄幽二州。
陽虎兒也遠比董觀年輕。
在董觀及“玄幽系”面前,陽虎兒及其麾下看起來還是群后生晚輩。
可前者已在巔峰數十年,隨著董觀年齡不可挽回的衰老,已隱隱呈現出巔峰后的必然下行趨勢。
而陽虎兒及其麾下,卻都年輕,是最具活力,最有朝氣的時期。
一個日薄西山,每過一天,都距離下山更進一步。
一個朝陽初升,在走到最巔峰之前,每走一步,都是向上。
而更讓董觀及其麾下心情復雜,甚至是嫉妒的是,這種時期,他們都曾有過,也深知其威脅究竟有多大。
“…當時場面很不好看,氣氛完全冷了下來。
我當時以為,那場宴會再不可能進行下去。
董觀在冷臉了一陣之后,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
董觀忽然哈哈大笑,將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過去。
有人立刻捧哏道:“君上何故發笑?”
董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抄起酒壺,豪邁的猛灌了幾口。
拍腿道:
“那陽虎兒在陽州市井中,據說有個‘小霸王’的諢名,說其驍勇善戰,有當年霸王之遺風。
想起此事,寡人便忍不住心中發笑!”
那捧哏之人臉上露出困惑神色,道:“屬下實在是愚昧淺薄,還望君上解惑!”
董觀一邊嘖嘖搖頭,一邊不吝言辭的為其“解惑”道:
“陽州這些年雖然日漸繁盛,卻終是改不了目光短淺的毛病。
或許,在他們眼中,陽州便是整個天下。
卻不知天下何其之廣,能人俊杰何其多也!
…真要我說,那‘小霸王’之名,便是冠在我兒羽侯身上,都比這陽虎小兒更加合適。
以我觀之,那陽虎小兒,便是真有霸王遺風,最多也不過是得了霸王之皮,還沾染上了粗野莽撞的習氣。
而羽侯我兒,得的卻是霸王之神!”
至于為何別人得的是‘霸王之皮’,而他的‘羽侯我兒’得的卻是‘霸王之神’,董觀根本沒有做更進一步的解釋。
包括那位機靈的捧哏之人,也沒有人傻到繼續往下追問。
大家都是做出恍然大悟狀,然后都對董觀露出心悅誠服,‘我被完全說服了’的表情。
很快,歡樂的氛圍再次在殿中彌漫,歡飲達旦。
耿煊在聽完鐵狼活靈活現的講述,忍不住心道:
“霸王之皮,霸王之…神嗎?”
吃飽喝足的他,拍了拍手,對鐵狼道:“我要休息一會兒。”
說著,雙腳踩在沙原荒地上的他,很自然的便已進入到了“天地樁”的狀態之中。
鐵狼見狀,默默將殘局收拾妥當,便在一旁安靜等待起來。
半個小時之后,耿煊從“天地樁”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短暫的修煉,不僅讓他身體狀態恢復了個七七八八,還順帶著完成了大成境“竭血手”的消化吸收,使其晉入大師之境。
醒來后的耿煊,沒有片刻耽擱,當即就將鐵狼再一次拎在手中,身形一閃,便繼續向東,也就是“白鶴灘”方向急掠而去。
下午五點左右,拎著鐵狼在沙原中急行的耿煊暫停了腳步,看著遠方明顯比其他區域更加旺盛的生機,低聲道:“那就是白鶴灘?”
鐵狼低聲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