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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五章 陰差生計艱難(八千)

  藍先生是真不想來。

  他覺得這事也不該是自己來,而是曹先生。

  但是殿下偏就讓他來了。

  這一路上,藍先生慢慢算是想明白了:殿下是看準了,讓老曹來,小許大人沒準就跟老曹互相耍心眼,拖延著不肯回去。

  但派自己這種粗人來——使得這計謀叫做“秀才遇到兵”,小許大人便是有招數也不管用。

  但這一次殿下是多此一舉了。

  許源在羅城的“事情”的確是辦完了,正準備返程。

  “藍前輩等我一下。”

  許源告了個罪,因為不能就這么走了。

  許源專門登門拜訪朱楊順。

  這次人家幫了大忙。

  朱楊順對許源十分熱情。

  而他的妻子、朱展眉、朱展雷的母親,也陪著丈夫一起住在羅城。

  夫人對小許也十分滿意,定要留他在家里吃了一頓飯。

  席間夫人總是問起自己一雙兒女在占城的情況。

  許源每每說起來,都是從朱展雷開始,最后卻總是落在了朱展眉身上。

  許源自己都沒有覺察到這一點。

  但心細如發的朱夫人卻是笑瞇瞇的,覺得這“準女婿”心中,果然都是自家女兒。

  就十分的滿意。

  等許源走了,夫人便對朱楊順說道:“楊平族弟一輩子執拗木訥,除了公職上的事情,別的事務都不擅長。

  但這次總算是看準了一件事情,這女婿選對了。”

  朱楊平常常在家里為許源張目,談起許源便是各種夸贊,朱夫人在羅城還不曾回順化城,已經聽到了很多許源的好話。

  朱夫人向來低看只會辦案子的朱楊平。

  難得她認可對方一次。

  而后許源又去跟老大人道別。

  忙碌了一天,才在向青懷的相送之下,離開了羅城。

  但這次許源找了個借口,不肯騎馬回去,而是要坐船。

  藍先生只以為許源是拖延時間,不想那么快回去見殿下。

  藍先生無所謂,反正我把人帶回去就行。

  小許抗拒有什么用?

  坐船比騎馬慢——但羅城和占城相隔不遠,又能慢幾個時辰呢?

  殿下從小到大,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

  藍先生甚至想勸說:小許啊,聽叔一句,別做無謂的反抗,你就從了殿下吧。

  在運河中,許源悄然將皮龍和那幾件匠物收了回來。

  至于谷通真,沒有許源的吩咐,他是不會離開鬼巫山的。

  在山里,還有蛟和田靖照料,不會有什么問題。

  未來必定有人調查慕容尊龍身死一事。

  谷通真乃是案子最關鍵的人物。

  找不到谷通真,這案子就查不清楚。

  但是等許源回到了占城,卻聽說了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消息:

  殿下在祛穢司占城署旁邊,買下了三座宅子!

  占城署的東邊就是山河司衙門。

  殿下買的這三座宅子在西邊。

  和祛穢司一街之隔。

  價格并不貴。

  三座宅子有兩座已經空置好幾年了。

  事實上在皇明,詭事三衙的衙門口四周,很少有人愿意去住。

  按說這邪祟遍地的時代,緊鄰著詭事三衙居住,會更安全一些。

  但我皇明官民并不信任詭事三衙。

  這事兒呢完全不能怪人家,全是詭事三衙靠本事掙來的。

  各地的衙門口上,動輒發生邪祟“走脫”事件…

  這一走脫,先沖進了附近的居民區,飽餐一頓。

  漸漸地就沒人敢在附近安家了。

  占城這邊,原本署衙周圍的房子都是空的。

  那一戶有人住的,還是許大人上任占城掌律,才搬回來的。

  這三座宅子原本都不算大。

  但三座宅子的宅基地連成一片就不小了,而且正好是個四四方方的地塊。

  許源回來的時候,殿下已經極為神速的將三座宅子拆掉了一半。

  于云航這貨正十分殷勤的帶了一隊校尉,在附近維持秩序。

  一來避免拆屋砸墻的時候,有磚瓦落下來砸到路人。

  二來防備這種老宅子里,藏著什么隱秘的邪祟,突然撲出來傷人。

  見到自家掌律大人,于云航便笑著稟告:“殿下說了,全部拆了重建,將來她來占城,就有自己的地方居住了。”

  許源腦子里嗡嗡作響:什么?!她以后還要來?

  還專門給自己在占城建個大宅子,下次來了怕是要長住啊…

  于云航當然開心了。

  衙門上下早就都看出來了,殿下青睞咱家大人。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許源狠狠給瞪了于云航一眼,郁悶的回去了。

  于云航被搞得莫名其妙:我于云航,也有馬屁拍在馬腿上的時候?

  一般干這種事情的,不都是老秦嗎?

  許源先去給殿下請安,畢竟殿下還住在占城署衙門里,躲也躲不開。

  睿成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看似隨意的居家常服。

  斜倚在貴妃椅中帶著幾分幽怨的開口:“許大人公務繁忙,本宮住在這里,怕不是惹人厭了?”

  許源哪敢承認?忙躬身說道:“殿下哪里的話,殿下住在下官這里,乃是整個占城的榮幸。”

  占城的確是榮幸的,但本官不榮幸。

  睿成公主便將一冊賬本放在了桌子上:“你也看看吧,這是將來咱們生意的具體細節。”

  許源便拿起來細細的看了。

  殿下心頭,一股酸楚淡淡縈繞。

  卻是驅之不散。

  本宮今日一早起來,便用心梳妝,只是挑選衣衫就花了小半個時辰。

  可你這廝,進來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

  倒是看起賬本來兩眼放光!

  殿下暗中用如玉的素手,狠狠地折磨自己的衣角。

  但是殿下的臉上,仍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

  許源這邊正看著呢,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

  卻不是人聲。

  許源嘆了口氣,先把賬本合上,歉意對殿下道:“家門不寧,殿下見諒,下官先行告退,這就去處理一下。”

  殿下掩口而笑。

  “大福不在的這幾日,大雁和水鳥們井水不犯河水,這一回來果然是立刻鬧起來了。”

  許源轉身出來,卻感覺不對勁,一回頭只見殿下滿眼都是看戲的熱情,不聲不響的跟在了后面。

  “殿下…”

  睿成公主咳了一聲,問道:“本宮不能去看看嘛?”

  這最后一個“嘛”字,就頗有幾分嬌嗔的意味。

  許源只好點頭:“當然可以。”

  但兩人剛走了兩步,還沒到大福的院子里,忽然又聽到了一陣激烈的犬吠聲。

  許源一愣,殿下頓覺不妙:“本宮的獒犬們…”

  不好!

  看熱鬧看到了自己頭上。

  兩人急忙加快腳步。

  等到了大福的院子里,里面已經炒成了一片,鳥叫聲、犬吠聲,還有大福頗顯無力的“昂昂”聲,響成了一片沒個停歇。

  對于殿下來說,越發不妙的是,她的獒犬們,從“汪汪”大叫,變成了“嗚嗚”哀鳴。

  兩人急忙跨過了那一道院門,定眼一看,院子里狗毛亂飛…

  大福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水池假山的最高處,卻沒有往日里志氣昂揚的姿態。

  脖子折迭縮了起來。

  翅膀緊緊地收著。

  整個鵝就像一顆巨大的白蛋,放在了石頭尖上。

  黃身鶯不知怎么跑過來了,正得意洋洋的在院子里飛來飛去。

  大雁和水鳥們正在追著它猛啄!

  然而毫無意義,它們沒有大福的本事,一嘴下去就從黃身鶯身上穿了過去。

  它們圍追堵截,看著把黃身鶯堵死了,結果黃身鶯輕飄飄的就從它們身上穿了過去。

  真正倒霉的,是那些獒犬。

  獒犬們被大福打服了。

  認了大福這位“大哥”。

  今日大福家門不寧,一著急就把小弟們都喊了過來。

  讓它們把鬧起來的大雁和水鳥們分開。

  然后就是每一只獒犬,都被鳥兒們啄的狗毛亂飛。

  它們也知道這些都是大嫂,不敢真的下口去咬,就只能挨揍了。

  許源嘆了口氣,默默退出來,去把“美夢成真”揪了出來。

  黃身鶯跟大福之間清清白白。

  這絕對是“美夢成真”在背后使壞!

  大福當初總想在“美夢成真”車頂上做窩,“美夢成真”心眼極小,逮著機會就報復大福一下。

  這真是一物降一物。

  大福整日無法無天的,逮著誰都趕上去鑿一口。

  偏生“美夢成真”每次都能輕松拿捏它…

  “美夢成真”就藏在大福院子外的圍墻下。

  許源找到這家伙的時候,它正美滋滋的搖晃著。

  幅度極大!

  “行了!”許源呵斥一聲:“快把黃身鶯叫回來。”

  “美夢成真”還磨磨蹭蹭的,許源就盯著它。

  “美夢成真”發現無法蒙混過去,只好乖乖將黃身鶯喊了回來。

  但火已經拱起來了,院子里仍舊是打成了一片。

  許源頭疼的敲敲自己的額頭。

  “美夢成真”總有自己的想法。

  這件匠物當真是不同尋常。

  “殿下把獒犬也喊回去吧。”

  “哦。”睿成公主心虛的答應一聲,站在院門口吹了幾聲口哨。

  獒犬們猶猶豫豫。

  “大哥”沒讓走呢,怎么辦?

  許源怒吼一聲:“大福!”

  大福趕緊揮揮翅膀“嘎”的叫了一聲。

  獒犬們夾著尾巴,嗖嗖嗖的像離弦之箭,飛快的從院子里逃竄出來。

  然后十幾只獒犬,圍在殿下腳邊轉圈,低著頭“嗚嗚”哀鳴,訴說委屈呀。

  慘啊!

  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紛亂的根源黃身鶯不在了,院子里又鬧騰了一會,也不知大福使了什么手段,終于是漸漸安靜下來。

  許源心累,也懶得管了。

  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剛坐下沒安靜片刻,就見老秦臊眉耷眼的從門外伸出一顆頭來。

  先是往院子里看了看,小心翼翼的。

  確定沒有別人之后,他鉆進來:“大人…”

  許源不耐煩:“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老秦趕忙道:“那兩位小娘子來了。”

  “誰?”許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老秦擠眉弄眼:“就是您在外面那兩位…”

  “打住!”

  許源狠狠瞪了老秦一眼,心里窩火。

  我清清白白的男孩子,好名聲都被你給毀了。

  但是已經把老秦罰去看大門了,還能怎么罰?

  總不能真讓他去看茅房吧?

  “帶進來吧。”

  老秦把狐貍姐妹花帶進來的過程,簡直沒眼看。

  貼著墻根走。

  一路上小心翼翼跟做賊似的。

  沒到路口或者是拐彎處,老秦都會打個手勢,讓狐貍姐妹花在身后不要動,自己先探頭看看…

  誰見了,不得覺得許源跟兩只小狐貍有點不清不楚?

  許大人在院子里等著,茫然不知自己又被老秦坑了一把。

  等兩只小狐貍進來,許源才知道,要找自己的不是她們,而是白狐。

  白狐約許源去白月館相見。

  狐貍姐姐還說道:“姑奶奶說了,請您不要帶上朱公子和苗公子,這次是有正事。”

  連白狐都知道,朱展雷和苗禹一天天的沒個正事。

  就知道吃喝…玩樂。

  許源就直接跟狐貍姐妹花去了斜柳巷。

  白狐不是做生意的時候,沒怎么梳妝打扮,見了許源也是開門見山:“夾縫里的那幾位請我出面,跟大人商量些事情。”

  “夾縫里”指的是濁間。

  濁間一直覺得自己夾在陽間和陰間中間。

  “什么事?”

  白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大人最近可曾和那位城隍大人碰面?”

  上次碰面,還在許源去羅城前。

  將天外飛石祥物借給了城隍大人。

  “城隍大人做了什么?”

  白狐苦笑了一下:“有鬼差在老集上擺攤,東西的價格便宜三成,那幾位被搶了不少生意,敢怒不敢言啊。”

  許源一愣:擺攤?

  路城隍借了祥物,許源猜測他應該是要做些什么。

  但去老集擺攤——跟祥物不沾邊吧?

  而且路城隍處心積慮,冒著極大的風險,定要留在陽間,就為了賺這么點錢?

  白狐又道:“那幾位也不明白城隍究竟想做什么,因此托我來問一問。”

  許源眼珠一轉,白狐不是那種白幫忙的人。

  陰陽蚺它們一定給了好處。

  許源本想分潤一些,但轉念一想,自己時常白使喚狐貍姐妹花…算了,就當給她們姐妹工錢了。

  “本官可以去找路城隍探探口風。”許源道:“但是本官公務繁忙,不知什么時候才有時間去做這件事情。”

  白狐笑道:“大人放心,它們幾個說了,不是讓大人平白辛苦。”

  許源這才點了點頭。

  本官什么身份?你們一群邪祟,找本官幫忙,本官就得幫你們?

  陰差忽然去老集上擺攤,搶了它們的生意是小,搞得這幾只大邪祟,不知道城隍到底想要干什么,心中惶恐才是大。

  許源跟白狐商量完事情就出來了,結果還沒走出斜柳巷,迎面就遇上了朱展雷和苗禹。

  苗禹壞笑一下,給了許源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許源正無語呢,朱展雷已經不那么客氣的說道:“你以后可不能再來了,今天我就當沒看見,你要再來我可就要去我姐那里告狀了…”

  許源一瞪眼:“你皮癢癢了是吧,大福——”

  朱展雷如驚弓之鳥,噌一下竄出去好幾丈。

  他是真怕許源一聲喊,屁股后面轉出一個大福來。

  上次的教訓太慘痛了。

  “哈哈哈!”許源大笑而去。

  朱展雷悶悶不樂,直到在白月館中坐下,還是一副興致不高的樣子。

  苗禹塞給他一杯酒:“怎么了?”

  朱展雷頓時哭喪著臉:“苗哥,我這心里苦啊!老三她從小就欺負我,現在找個男人也欺負我,我這…我這往后的日子,要被他們兩口子聯手迫害,啥時候才是個頭兒哇…”

  苗禹默默地陪著喝了一杯。

  朱展雷憤憤不平,道:“他往這種地方跑,我幫三姐看著他,那是為了他好呀。

  他前途一片大好,怎么能沉淪在這種地方呢?他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朱展雷又抓著他的手:“苗哥,你跟我保證,你要是跟我大姐結婚了,可不能學著他的樣子,兩口子一起欺負我。”

  苗禹沒有回答,用一種復雜的眼神,看著朱展雷,自己喝了一杯。

  你覺得許源有大好的前程,所以不想讓許源來這種地方。

  那我呢?

  都是想娶你們朱家的女兒,為什么你嚴密監督許源,卻整天跟我來這種地方廝混?!

  我苗禹就沒有好前程嗎!

  我苗禹也曾經是南交趾最年輕的掌律,天南一代天驕的好不好?

  只不過是現在…苗禹想了想,算了,整日在許源身邊,還談個屁的天驕。

  朱展雷有些奇怪:“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沒事。”苗禹暗暗嘆了口氣,拍著朱展雷說道:“弟弟啊,以后你可別再跟人說心里話了。”

  真心話——那是真傷人啊。

  許源回到衙門里,找來曹先生:“葛被兒前輩呢?”

  曹先生眼睛一亮:“你要…”

  許源點點頭。

  上次見面的時候,許源看出來葛被兒的狀態不對。

  當時曾說可以帶葛被兒去見“一位存在”,或許還有救。

  曹先生和葛被兒認識十幾年了,都是老友,只要有一線希望,曹先生也要幫葛被兒爭取一下。

  “我帶你去。”

  葛被兒也跟著殿下一起住在衙門里,只是具體在哪間房子許源不知道。

  他住在衙門里光照時間最長的一間房子。

  這會兒太陽已經快落山了,但葛被兒還是搬著一張椅子,坐在院子里,曬得迷迷糊糊,有些要睡著的樣子。

  但他身上,仍舊是有一絲絲的寒意向外擴散。

  只要靠近五尺之內就能清晰的感覺到。

  腳步聲驚動了葛被兒,他睜開眼來看到兩人頓時一笑:“老曹、小許大人,怎么有空來看我這老頭子了。”

  曹先生道:“上次說的那事,許大人一直放在心上,你也莫要那么悲觀,許大人既然說了,一定是有幾分把握的。”

  葛被兒顯然是還不抱什么希望,但人家一片好意,也不能駁了人家面子,便點著頭道:“好,小許大人怎么說我怎么做,總行了吧?”

  許源道:“先吃飯,晚上跟我一起出去一下。”

  劉虎最近一直跟著文奇先生,鞍前馬后的伺候著,也不知道將文奇先生的好感度刷到什么程度了。

  許源命人去外面的酒樓叫了一桌席,三人吃喝著,到了天黑,曹先生便告辭,許源帶著葛被兒出來,去哪里葛被兒也不問。

  不過出了衙門,走了很遠,葛被兒不曾見到一直邪祟,不免詫異道:“大人治下的占城的確不同凡響。”

  便是北都、南都,入夜之后街上也是邪祟們紛紛冒頭。

  許源支吾了兩聲。

  這衙門周圍的幾條街上沒有邪祟,是大福的功勞,還真跟許大人的治理沒多大關系。

  走著走著,葛被兒就看見前面出現了一座古老的建筑。

  起初他還不在意,但是漸漸發現,許源竟然是直奔哪里而去。

  “城隍廟?”

  許源回頭微笑一下:“正是。”

  到了廟門前,許源推開門。

  沉重的大門在黑夜中發出嘎吱聲傳的很遠。

  驚動里面的邪祟,如受驚的蛇鼠一般亂竄的情況并沒有出現——這種是葛被兒預料中的情況。

  這皇明天下,幾乎每一處的城隍廟,都已經被大小邪祟占據了。

  反而成了活人畏懼不干涉足的地方。

  “這城隍廟中很干凈。”葛被兒奇道。

  忽然一個聲音在廟中深處響起:“你這話說的,老子這里怎么就會不干凈?”

  葛被兒兩眼瞪大,這聲音顯然不是許源的。

  廟中是誰在說話?!

  葛被兒是神修,雖說修煉上出了些問題,但神修的絕大部分本事都還能施展。

  神修在黑暗中能夠視物。

  他便看到:幽暗中,有一道身影從城隍廟正中的那座神像上走了下來!

  他再定睛一看,更是驚得合不上嘴。

  那身影和神像一模一樣!

  這占城中,居然真有城隍?!

  而且并未詭變。

  許源瞧著路城隍——這位城隍大人這段時間也不是什么都沒干。

  這廟中的神像已經改成了路城隍的樣子。

  許源便上前抱拳笑道:“老哥勿怪,這位是葛前輩,他對占城不大了解。”

  路城隍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一擺手道:“不怪不怪,老弟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來,快快進來。”

  葛被兒還處在震驚中,有些機械的進了城隍廟。

  這占城出人意料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許源對路城隍說道:“這次來是因為我這位前輩,修行上出了些問題,想請老哥幫忙看看,有無挽救的法子。”

  “好說。”路城隍應了一聲,只掃了葛被兒一眼,便道:“這是沒把持住,跟自己的陰將茍合,被吸干了呀…”

  “咳咳咳!”葛被兒連連咳嗽。

  許源也錯愕了一下。

  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路城隍滿不在乎:“這有什么不能說的,你這樣的我見多了,神修在修煉上出了岔子,多半都是一時大意,忽略了人鬼殊途的準則,仗著自己乃是神修,以為自己能扛得住…”

  “這個…”葛被兒不得不開口給自己解釋了一句:“也并非全是因為人欲,神修操控陰兵、陰將,那當然是和它們的默契越高越好。

  雖然陰兵可以隨著神修的心意行動,但若是彼此間的親密度不夠,完全是主人命令仆人的狀態,陰兵便少了許多靈性。”

  他細致的跟許源解釋了一番。

  簡單來說就是,神修中有個方法,便是將陰兵、陰將當做是自己的家人、朋友,能夠極快的讓彼此變得親密。

  一般的陰兵也就罷了,若是收服了高水準的陰魂,可以直接煉成陰將,那么這種親密感就非常重要了。

  一只內心抗拒的陰將,跟一只對神修毫無保留信任的陰將,戰力相差十分巨大。

  葛被兒當年正處在一個關鍵時刻。

  即將面對一個同水準的強敵。

  他并無必勝的把握,但若是輸了,便萬事皆休,于是不得已之下選了這條“捷徑”。

  葛被兒有些難為情道:“結果便是我們都沒有把持住,某夜傷了我的根本。”

  路城隍在一邊聽著,時不時的撓撓自己的胡子,漸漸就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那么許多做什么,你情我愿、男歡女愛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

  葛被兒凄然一笑。

  怎么可能沒什么大不了?

  自己已經三年不敢輕易出手。

  只要出手壽元便驟減。

  說起來自己今年不過五十出頭,本來還能沖擊一下四流,現在卻只能茍延殘喘,人間等死。

  許源卻聽出路城隍的弦外之音:“老哥的意思是,這事情不難辦?”

  路城隍一咧嘴:“難不難辦得看他的陰將。”

  “什么意思?”

  葛被兒也不明白,疑惑地看著路城隍。

  “若是他的陰將存心要他的命,那老哥我也沒辦法。”

  葛被兒忙搖頭道:“七娘對我乃是真心,若非七娘這些年苦苦忍耐,盡量不吸我元氣,我早就一命嗚呼了。”

  許源一聽這話,便覺得你這老人家傷了根本是一點不冤。

  你說七娘對你真心,顯然你對人家也是真心啊。

  都這樣了還要幫七娘說話。

  路城隍也不管葛被兒說的是真是假,便是一揮手:“將她放出來,本官一看便知。”

  “好。”葛被兒答應了一聲,便低聲道:“七娘,你聽到了嗎?”

  他傷了根本之后,便不能輕易動用自己最強的陰將了。

  每一次主動放出陰將,對自身都是嚴重的消耗。

  但陰將自己出來,這種消耗就弱很多。

  許源定定看著。

  就看這位“七娘”肯不肯出來。

  若是不肯出來…葛被兒說什么“真心”就成了笑話。

  那“七娘”不配合,路城隍也沒辦法救葛被兒的命。

  城隍廟中一片安靜。

  時間在這一片黑暗中仿佛變慢了。

  許源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忽然葛被兒身后,亮起了一片如血的紅光!

  紅光越來越旺盛,透出了一股強烈的兇煞之氣!

  一道妖嬈的身影從紅光中站了起來。

  她的氣勢要遠超過了現在的葛被兒。

  她一出現葛被兒就痛苦的呻吟一聲,整個人感覺又蒼老了幾分,腰背彎了下去,仿佛是背負著某種無比沉重的東西。

  “相公!”

  七娘一聲心疼的驚呼,就想要退回去。

  “沒事。”葛被兒急忙道:“我撐得住。”

  七娘向路城隍跪了下去:“求大人救我相公性命!小女子愿意形神俱滅…”

  她和葛被兒這狀態,并非她能左右了。

  雙方已經糾纏在一起,不是七娘主動離開,就能解決問題的。

  許源打量著七娘。

  果然生的極美,而且天生一股如水般柔弱的氣質,我見猶憐。

  左眼眼角下,還有一點淚痕痣。

  又添了幾分嫵媚。

  “難怪老前輩把持不住。”許源暗道一聲。

  “不用你形神俱滅。”路城隍擺擺手,仍舊是大大咧咧:“但現在你出來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小葛你了。”

  葛被兒茫然,什么意思。

  路城隍解釋:“你倆現在這狀況呢,在陽間是無法可解,但是在陰間其實很容易。

  只要你們成親,而后在陰司登籍落戶,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七娘失聲道:“啊!這——”

  許源迷惑,這是陰婚嗎?就這么簡單?

  但看七娘的反應,似乎又不是那么簡單。

  路城隍只是盯著葛被兒。

  葛被兒沒有說話。

  路城隍便緩緩道:“你是神修,想來已經明白了。你們結為夫妻,在陰司登籍,這以后生生世世,你們二人的姻緣就完全鎖死在一起。

  七娘她是陰將。能修成陰將,她身上的罪孽不輕!不知要多少世才能洗清。

  夫妻一體,她的罪孽你也要分擔。

  你們二人必定會墮入畜生道,究竟多少世才能重新做人,那得判官大人裁定,本官也不能斷言。”

  許源心中再生迷惑:陽間修煉者皆知,六道輪回出了問題。

  可路城隍這話里的意思,還在運轉?

  但出了問題,也未必就是徹底崩壞。

  路城隍又道:“但你們神修,收服冤魂惡鬼,在陰司來說,身上是有功德的。

  你若是放棄了這一世,下一世大有盼頭。

  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葛被兒已經抬起頭來,平靜道:“不用想了,求城隍大人成全。”

  他也和七娘一起,跪了下來。

  牽起了七娘的手,對著路城隍深深地叩拜下去。

  葛被兒堅定的道:“城隍大人恕罪,在下剛才沒說實話。

  我與七娘情投意合,自幼便傾心于她,并非是為了修為才與她在一起。”

  許源心下一嘆。

  而路城隍則是好奇的瞪著兩顆大眼珠子,口無遮攔的問道:“這老鬼三百多歲了,你自幼傾心于她——究竟是怎么個事?”

  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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