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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復生(四)

  “嘭。”

  圓球般的身體滾過之后,一道千鈞重的石門轟然落下。

  “陛下,安全了。”

  劉喜說著,沒有再繼續滾,身體干癟了下來。

  其實他傷得很重,臉色慘白,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從他傷口里流出來黏液已是帶著血的。

  下一刻,他的傷口破開,更多的黏液噴出,一個人也從中滾落,正是殷括。

  “陛下,老奴只能保護你到這了…”

  劉喜聲音虛弱地說著。

  殷括卻沒有再聽,趴著支起身,盯著那沉重的石門,眼神有些驚詫。

  顧經年就在那石門之下,幾乎全身都沖了過來,唯獨一只左腳被石頭砸中了,恐怕已被砸成了爛泥。

  但石門也隔絕了火焰,只剩下一對小小的翅膀還在顧經年身后撲騰著,幫助他回過身,正拿著一柄匕首切自己的腳。

  劉喜回過頭,見此一幕,也是大驚,呼道:“陛下,快走!”

  殷括已經走了。

  他剛剛復生,身體還很虛弱,此時沒有人攙扶保護,獨自走進了黑暗中。

  石門這邊,唯有顧經年背上的火翅還亮著,照著奄奄一息的劉喜。

  劉喜那具被開膛破肚的身體越變越小,艱難地爬了幾步,用手死死抱住顧經年的另一條腿。

  “你休想追上陛下。”

  顧經年疼得汗水直冒,還在繼續切著自己的腳。

  余光瞥見劉喜的慘狀,他不由問了一句。

  “何必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劉喜無力再動,道:“我活著,就是為了保護陛下。”

  顧經年不欣賞他的忠心,只可憐他的愚蠢,問道:“你也是異人?”

  “煉人。”

  “以什么煉的?”

  問了一句之后,顧經年很快猜到了答案,道:“餮蛤?”

  “你竟也知道餮蛤。”劉喜喃喃道:“餮蛤既不長壽,戰力亦不強。煉化餮蛤之人極少,也只有我這種賤命,才會被煉著玩玩。”

  “煉著玩玩?”顧經年問道:“誰煉的?”

  他終于把腳切斷了,從石門下拔出來。

  但自愈的劇烈痛苦卻讓他恨不得滿地打滾,他強忍著,想要聽劉喜的答案。

  劉喜不愿與顧經年多聊,但為了牽扯他,為陛下爭取時間,還是開了口。

  “師玄道。”

  “你見過他?”

  “昏迷前隱隱見了一面。”劉喜道:“他命人一邊放干了我們的血,一邊輸入餮蛤的血。”

  “后來呢?”

  “還未煉成,他便走了。陛下不允許他在雍國煉化。”

  劉喜的聲音越來越弱,卻依然帶著對殷括的崇敬。

  已有四十多年了,他忘不掉當年那個叱喝“朕寧玉石俱焚也絕不容妖術”的雄主。

  “是陛下親自救了我們,可惜那么多人,只有我活下來了…”

  說著,劉喜死了。

  他以一種慘烈的方式,保護他的雄主以煉術延續生命。

  顧經年掙開了劉喜的手,揮動火翅,向前追去。

  火光驅散黑暗,照著前方那個蹣跚獨行的老人,把他的身影照得很長。

  殷括看著自己的身影,無奈地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顧經年正警惕殷括出手,卻聽他開口說了一句。

  “朕不會異能,你不必急著動手,且容朕與你說上幾句。”

  顧經年沒有放松警惕。

  殷括道:“你不相信朕說的?”

  “殷譽成的異能很強。”

  “并非每個殷氏都會控風,老三就不會,可殷景亙就很強。”殷括嘆道:“有時天賦是隔代相傳的啊。”

  “是嗎?”

  “朕是以凡人之軀繼承大統,革弊立新,使雍國至如此富強地步的。”殷括一字一句道,語氣充滿了驕傲。

  追殺了他這么久,顧經年終于感受到了這個皇帝曾經的雄主氣場。

  但,殷括才昂起頭顱,幾縷頭發就從他頭上掉了下來。

  他臉上那漸漸干涸的黏液使得他的雄主的氣場變得可悲可笑。

  殷括自己卻不覺得,眼神中泛起了智慧的光芒,道:“朕知道,你到雍國是為了找尋鳳凰后裔。”

  “你知道她在哪?”

  “不錯。”殷括反問道:“你可知,顧北溟為何投靠朕?”

  “為何?”

  “為了變成你。”

  殷括語出驚人,抬手一指顧經年,道:“他希望能像你一樣,煉成鳳凰的異能。”

  顧經年道:“我在瑞京展翅之時,他早已叛投了。”

  “他不需要等到你展翅才知鳳凰之珍貴。”殷括道:“朕與他,甚至瑞國的煉師們之間早有交流。”

  他最后這句話的語氣平緩。

  聽得出來,這些人在交流煉術的時候,氣氛十分友好,并非是敵對狀態。

  顧經年不由譏嘲了一句。

  “聽說你年輕時不喜煉術,老時卻如此苦心鉆研?”

  “朕當年驅逐禇丹青,避免了越國之禍,自是英明之舉。可卻也未能察覺到瑞國的陰謀,使瑞國得越國以舉國之力煉就之異能,國力易勢。”

  殷括說得一本正經,最后正色道:“若再不知己知彼,等著滅國不成?”

  顧經年聽得可笑,道:“雍國接納異人方有此國力,若損耗異人,再損耗凡人,把異人之能轉移到一部分凡人身上,除了滿足少部分人的野心,我看不出這么做還能更強。”

  “你不懂的。”殷括道:“治國之道,豈是簡單的加加減減?”

  “所以,我父親投靠你,便是為了與你一起煉化鳳凰。”

  “非是與朕一起,而是他想煉化鳳凰。你該知道,并非所有人都適合煉化。”

  顧經年的臉色沉下了來,語氣冷峻,道:“纓搖在何處?”

  “朕派人去找了,不久前已得到回稟,不日就會有結果。”殷括道:“你若想知道,到時朕讓你前去迎她便是。”

  說到這里,他感覺到顧經年身上的殺氣一點都沒減,長嘆了一聲,道:“朕可以答應你,不再煉化鳳凰。”

  “是嗎?”

  “從你身上便可看出,這是換血法啊。”殷括指了指顧經年背后的火翅,道:“換血法看似最簡單,實則最重機緣,血脈不合便是不合,強行煉化只有暴斃一途。顧北溟之所以一心尋找鳳凰,因為他認為兒子能行,他便他能試。但,朕絕不會嘗試,只要你投效朕,朕將保護你與鳳凰…你要知道,不僅是顧北溟,瑞帝也對你虎視眈眈,天下之大,唯有朕愿意保護你們。”

  顧經年道:“如此,你不是對我父親爽約了?”

  “你比他年輕,也必將比他強大。更值得朕的承諾。”

  說著,殷括眼神愈發誠懇起來,又道:“更重要的是,朕鉆研煉術,并非是為了讓自己強大,而是為了阻止瑞國。”

  他收回手,指了指自己,又道:“朕若非壽命將至,斷不會把自己變成螈人。朕克制了一輩子不沾煉術,臨了這般,并非貪生怕死,而是…放心不下啊。”

  這句“放心不下”讓殷括自己都動容起來。

  “瑞國明面禁煉術而實以煉術為強,一旦朕駕崩,子孫不肖,終有一日,使瑞帝一統中州,則中州萬物皆為他一人之祭品。朕絕不能容忍,不惜代價亦要阻止!”

  最后這一句話,殷括也是一吐胸中積郁,說得聲色俱厲。

  顧經年一直聽得冷笑,此時竟真有點被觸動到了。

  ——不惜代價,也一定要阻止瑞帝。

  殷括的這個意志,似乎在某處發出了回響。

  “孩子,朕了解你。你與朕年輕時一樣,你我皆厭惡人性這貪鄙,欲使中州成為太平樂土。”

  殷括道眼看顧經年有所觸動,道:“投效朕,朕可以原諒你今日的所作所為。”

  “你想求我別殺你,卻說你能原諒我?”

  “不錯。”殷括道:“哪怕是為了顧北溟,朕也會原諒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顧經年臉色緩和下來,問道:“你派誰去找纓搖?”

  “屈濟之。”

  這次,殷括給了回答。

  然后他伸出手,展示出了君王包容氣慨,道:“相信朕。”

  顧經年似被說服了,火翅低垂,落下,走到殷括身前,任他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孩子。”殷括露出了笑容。

  下一刻,那并不大的火翅包裹住了他。

  就像顧經年以翅膀給了他一個溫柔的擁抱。

  “啊!”

  殷括被燒得劇痛,慘叫著,想要掙扎出去,但身體已被顧經年緊緊摁住了。

  他沒有騙人,他確實不會異能,只能一掌一掌拍在顧經年身上。

  可就算拍得顧經年嘴角流血,他也沒能掙脫開來。

  “你…放開朕,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給…”

  顧經年眼神卻毫無波瀾,道:“你覺得自己說得很真誠吧?或許過去你真是那么想的,鉆研煉術是為了知己知彼,是為了阻止惡念。但你看看你的這座宮殿,你真是那么做的嗎?”

  “朕…”

  “我不在乎你怎么做。”顧經年道:“但你騙我就是不行。”

  “啊!”

  “啊!”

  慘叫聲不停,殷括的耳朵掉了下來,傷口卻迅速干癟下去,并沒有黏液滲出。

  顧經年的火翅也照亮了殷括身后的情形,那是一個煉化用的場所,數不清有多少螈人的尸體掛在架子上,一個個池子里放著的是各種器官。

  而殷括不惜代價煉出的身體,正在火翅的包裹下逐漸萎縮,直到成了一具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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