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圣潔高大,似是貫通天地,舉手投足之間,當真有唯我獨尊之意。
漫天火云之中,竟硬生生被佛光撐開一處天地,容佛像凝立。
而在高天之上,一道赤紅火光向那佛像而去,其勢也不如何洶涌,卻有一往無前,百死不悔之意。
無數觀戰之人已然明了,孟淵納取千萬人之火,而后青光子再無法藏身暗中,只能顯露身形。
可既然顯露了身形,那身為三品境羅漢,就勢必要正面應對四品武人的搏殺,兩者氣機已然交纏,再無轉圜余地。
神京內外的觀戰之人眾多,有人見識過李唯真劍斬無生羅漢,可大多人卻無此福緣。
如今又有四品武人拼出證道一刀,又怎會錯過?是故神京內外,無數人拔地而起,盡數向皇城方向而去。
一時間,高樓危閣之上,盡是高人跨越落腳之處。
“不愧是老鼠成佛,即便證了光明圣王,可依舊尋世間最最污穢之地藏身。”獨孤熒見那佛像虛影在皇城之中,便不由嗤笑。
只是她太過嬌小,容顏又過分乖巧,還披著紅斗篷,好似歡喜的大姐姐一般,就沒了多少氣勢。
那邊王二已經人化青光,往皇城方向而去,獨孤熒也立即跟了上去。
“老祖宗帶帶我!”歡喜拽住任道長的長袖,卻被任道長拿拂塵打了兩下腦袋。
歡喜沒法子,見明月沒跟著去,就拉住明月的手,使勁兒的搖啊搖,“帶我長長見識,要不然遇了香菱,我可沒得吹了!”
明月卻不理,人也不動,不知是不愿去,還是不敢去。
歡喜又去看林宴,卻見林宴朝寧莫二人抬抬下巴,三人竟一道走了。
一時間,神京內外,觀戰之人再無有儒釋道武之分,也無敵我之辨,盡數從四面八方向皇城而去。
而在高天之上,那一道火光奔涌匯聚,隨即迅疾之極的觸及那偉岸佛相。
佛相似春雪,觸之即潰,化為煙塵后消散無蹤。
天上地下,不再見佛光之盛,唯有火云漫天。
王二遁速最快,已然越過金水,待見到守護在高大皇城之下的萬千護衛已然散亂無序,她不作停留,當即越過皇城高墻,而后身影停住,凝立皇城中金碧輝煌的大殿之巔。
目視下方,只見有一中年人頭戴冠冕,手中按長劍,身周皆是金甲衛士與黑衣信使。
那中年人抬頭看天,待見到佛相消散后,似有不甘,卻又分外鎮定,可雙目中的癲狂卻遮掩不住,身上的殺意亦是沖天而起。
中年人對王二視而不見,可見了紅斗篷獨孤熒后,竟有幾分哀傷,而后又是不屑一笑。
林宴也匆匆趕來,那些甲士雖對他置之不理,可他還是不敢亂動,只是在嘀咕什么卿本佳人,奈何從賊之類讓人聽不懂的話。
寧莫二人并肩立在林宴身旁,卻看的認真,一聲也不吭。
只見高天上那偉岸佛相雖然化為煙塵,可隨即便有一人現出身形,凝立在高天之上。
那人與方才的佛像虛影相類,也是略有佝僂,身上披著華麗袈裟,渾身佛光儼然,身后負有功德輪。
直到此時,諸人才算是見到了這位光明圣王的化佛之軀。
“阿彌陀佛。”青光子站在半空之中,卻也抬首看向更高處的火云,哀嘆道:“癡人為何不肯回頭?”
青光子抬手,身上光明愈發廣大,隨著佛音落下,高天之上的萬千火云,竟被大光明隔散而去,神京內外再不受火云炙烤,唯有光明如故。
然則高天之上雖不見厚重火云,卻有一道火光仍在,而后火光越發淺淡,現出一人身形。
諸人抬頭去看,只見那人手中執一火刃,面容已然難辨,身周籠著淡淡火光,只凝立在天地間,好似滄海一粟,不值一提。
無數人怔怔之間,便見那人執刀而下,一時間血肉飛快化為火光,乃至于整個上身難見血肉,露出粼粼白骨。
可即便如此,竟依然以白骨為柴,火勢越發盛大。不過天地廣大,這一縷火光,竟如同海上孤舟一般。
而待到揮刀之際,所有人看著這一幕,竟都有所感,這必然是無可匹敵的一刀,這一刀帶來的火光好似自亙古之前而來,又似從自未來跨越無數光陰而至。
那青光子本來面上淡然,可待這一刀迎面而來,他便覺出諸般手段似已無用,哪怕身負大光明,卻也難讓刀鋒移開半分;哪怕自身能明前知后,也無法逃脫這熊熊業火。
好似即便逃生往小世界之中,也無法避開這納取了萬千人之火的一刀。
“更待何時?”青光子再無輕松笑容,齜牙咧嘴的出了聲,身上袈裟登時碎裂,鼠須鼠尾現出,再沒了高僧模樣,分明是一巨大無比的青色老鼠。
隨著青光子出聲,只見那大殿之中忽的遁出一道身影。
那人著破舊袈裟,身上佛光雖淺淡,卻好似不消不滅,“我只能阻攔一時!”
“令師風姿過人。”在皇城外的覺生和尚朝解開屏點頭,又朝獨孤亢點頭,“令師也在。”
兩人都沒理會覺生,便聽青光子應聲,“阻他十息,他血肉命火便再難存續!”
那天上而來的星火刀光似對這兩位三品境的羅漢的謀劃不管不顧,依舊揮斬而下。
火紅刀光眨眼便至,智通大師本探出佛掌欲要遮擋,可稍一觸及,竟不能阻攔半分,竟被刀光破開身軀。
隨即智通便覺自身似是見到了過去和未來,繼而渾身凋零,“成…成了?”
智通回頭去看,卻瞥見青光子無有迎戰之心,竟轉身而去。
可那刀光之威勢未減半分,雖看起來并未多快,但青光子就是逃不脫半分,隨即被刀光追逐而上,自后腦而入,從眉心而出。
青光子只覺多年修為被這一刀盡數抽干,只覺萬千生機也被這一刀斬落,乃至于佛性、佛心、佛骨,甚或是求道之心,上進之心,也全數在刀鋒下湮沒無蹤。
碩鼠自高天上落下,砸破了輝煌大殿,青光子渾身再無光明,只是瞧著那人落在眼前。
碩鼠滿是老態,他瞧著眼前之人,似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最后仰頭看天,“念佛見佛登覺岸,殘軀微命入爐湯…”
不待青光子念完,便已沒了生機。
此時孟淵渾身布滿火焰,身上無有血肉,筋骨也未殘存多少,但渾身氣息竟不減反增,而后似納取了天地之氣,匯聚在身,繼而白骨延伸,血肉生出,又復全盛之時。
天地間靜謐一片,神京內外蔓延出細微的暖意,好似冬去春來,又似是身在微火炙烤的烘爐之中。
這一日,孟淵連斬兩位佛門三品境羅漢,腳踏佛骨證道,世間再添一三品武人。
高天上紅日又現,霞光萬千,好似殘火,如此異象似也在歡呼世間又出一上品武人。
一時間,天下之人似是都有所覺。
蟾宮之中,歡喜本拉著明月的手,她忽的覺出明月握緊了自己的手,可面上表情卻如何也看不出悲喜。
遠在萬里的域外之地,還在琢磨如何當女王的素問忽的心中有感,茫然看向北方。
蘭若寺中,無數光頭和尚亦是看向神京方向。
數千里外,滄浪江邊沖虛觀中,玄機子和了閑師太站起了身,看向北方的萬里霞光。
姜棠和聶青青本在應如是身后站立,此時兩人也不由得起身,對視一眼,只覺往日仇怨好似消除,卻又有幾分無法明悟之感。
“師妹,孟飛元成了。佛妖已除,想必天下不久便可安定。”玄機子道長笑道。
“那也不盡然。”應如是站起身,她一手輕輕按著小腹,抬首看向北方,道:“那晚孟飛元與我夜談,他說斬殺佛妖,誅除妖孽只不過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而后還有萬千艱難,怕是十年百年也不能功成。他說若是我和他大功未竟,還有我們的孩兒去做。”
“孩兒?你們的?”玄機子和了閑師太看向手按著小腹的應如是,倆人竟不知如何接話。
“師…師父?”姜棠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三…三小姐?”聶青青也茫然無措。
“你倆啥時候睡大覺了?”香菱也是一愣,但她見識最多,當即從姜棠懷里跳出,爬到應如是懷里,把小耳朵貼到應如是小腹處,使勁兒的聽了聽,皺眉問:“咋光聞到香氣,沒聽到哇哇叫呢?”
“再過上月余就聽到了。”應如是輕輕撫摸香菱的小腦袋,“你要當干娘了。”
“當干娘?”香菱先是一愣,隨即便開心起來,“哎呀!我終于也要當干娘了?”
她開心的手足無措,呆愣愣的解開小包袱,“得攢錢了呀!”
諸人漸至無聲,卻聽山下有滄浪江奔騰之聲,有無數人的歡呼之聲。
紅日緩緩隱去,唯獨霞光久久不散,好似亙古之時便有,又好似會一直照耀到光陰的盡頭。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