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機推薦:
青龍江上起波浪。
陰云遍布,再不見星月影蹤。
花宿枝站在江岸邊的一處青石上,只手舉著傘,遠眺無漏山方向。
香菱呆愣愣的趴在花宿枝肩頭,一個爪子搭涼棚,使勁兒去看,一個爪子扒拉濕漉漉的毛,使勁兒去捋,忙的不亦樂乎。
“啥是龍啊?”香菱文不成,武不就,見識還不太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門道,甚至連熱鬧都沒看出多少,一邊捋毛,一邊呆呆發問。
“你出來跑江湖,連龍都不知道?你平時做什么?”花宿枝對香菱十分的看不慣。
香菱也不覺得丟臉,反而嘆氣道:“唉,光記著賺錢了!”
花宿枝嫌棄道:“那你發達了沒有?”
“差的遠呢!”香菱很有自知之明,她一邊搭涼棚看遠處的無漏山,一邊小爪子捋毛,道:“這年頭,掙個錢可不容易吶!”
風雨愈發大了,遠處景象愈發模糊,香菱著實看不出玄奇之處,就是覺得那風雨之中好似有青金兩色光芒交錯。
香菱還有空把花宿枝的鬢角發給捋到耳后,使勁兒的瞅著花宿枝的側顏,“你還怪好看嘞!”
花宿枝懶得搭理香菱。
“你還沒說啥是龍呢。”香菱最是好學。
“你記住了。”花宿枝略有無奈,道:“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
“那還怪厲害嘞!”香菱難得贊嘆,她又抬頭去看遠處的無漏山。
只見雷鳴暴雨,根本看不真切,也不知龍潛何處。
“見高山大海,你就沒有進取之心?與高天之龍相比,你知不知道你只是螻蟻?”花宿枝道。
香菱就很有道理,說道:“有人當龍,就得有人當螞蟻。小騸匠說,他在靜園當護衛,我在靜園當總管,那也沒什么不同,都是掙三奶奶的錢嘛!”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花宿枝語氣中竟有幾分無奈,“你愈發沒出息了!”
“我出息的很吶!”香菱卻不覺的,反而來辯,“三奶奶也夸我有能耐!”
說起應如是,香菱趕緊回頭去看大江,只見波濤如怒,早不見了烏篷船,那應如是自然也不知去了哪兒。
“三奶奶!三奶奶!”香菱喊了幾嗓子,卻只有風雨波濤,根本沒見到應如是的回應。
“聒噪。”花宿枝再也無法忍耐,道:“她去蘭若寺了,你莫擔心她。”
香菱乖巧的點點頭,她最是知道自己斤兩,卻又來使勁兒看花宿枝,道:“你在哪兒找到的老干爹?你跟她是啥關系?”
“相好兒。”花宿枝道。
香菱聞言,立即瞪大眼睛,站在花宿枝肩上,伸著脖子,使勁兒的瞅花宿枝。
正想要說些什么,香菱忽覺地動山搖,竟站立不穩。
“來了!”花宿枝干脆棄了傘,肅穆看向蘭若寺方向,順便還一手撈起了跌落的香菱。
香菱的后頸又被提著,她呆愣愣的看向蘭若寺方向,只見一道青色光芒沖天而起,霎時間沖破萬千陰雨。
一時間,轟然雷鳴之聲在四面八方震動,一股極其玄奇又霸道的威壓從天而降。
“這是啥?”香菱茫然問。
“龍蛇之變。”花宿枝輕輕開口,“李唯真以風雨化生,借此成龍。”
香菱聽不懂,茫然無措,只是牢牢的抓住花宿枝的手指。
而此時此刻,整個無漏山的人亦是茫然,問禪臺上觀戰之人無不顫顫。
那無生羅漢,耳垂厚重,憑空而立,袈裟上蘊有濃重又溫和的慈悲佛光,身后功德輪意象轉動,兩手合十,微微垂眉,好似集世間萬千悲苦于一身的真佛。
無生羅漢座下的西來諸佛全都盤膝而坐,個個合十,嘴里呢喃的分明的往生咒。
那九劫和尚趴伏在地,身上的無數傷口中還攀爬著細微火蟻,其人血肉、壽元隨著那微火緩緩逝去,但他卻已經不覺,只是呆呆的看向不遠處的那個執劍的邋遢道士。
只見那道士身形也不甚高大,可就是有天地一人之感。
很快,九劫和尚就見那李唯真身軀顫顫,七竅乃至軀體之中,有無限青光閃動,似要將自身消磨成粉。
“這就是開天門,踏入向死而生的武人之路么?”九劫和尚口中喃喃,早忘了去看他的座師無生羅漢,只是盯著李唯真。
果然,九劫和尚立時便覺出李唯真氣息攀升,似要撥開九天陰云,驅散萬里狂風。
“這還不能與上師相比。”九劫和尚喃喃,渾身被無形威壓狠狠地扣在地上,雖動彈不得,雖傷重待死,卻還是擠出笑容,道:“你們都要被師尊渡化了。”
強行扭轉頭,九劫和尚看向遠處。
問禪臺的青石地面早已破爛不堪,能在此間近距離觀戰的人只剩下十幾個。
九劫和尚就看到重創自己的那少年也不好受,單膝跪地,手中按刀撐在地面,面上有向往之意,正一心一意的看著李唯真。
“好好看著。”王二衣衫飄動,頭上發簪也被吹散,三千青絲隨風而動,她也不去管,只是半蹲下來,與孟淵并排。
果然,隨著王二出聲,就見李唯真動了。
“出!”
也不見有多么奇異,李唯真直接踏地而起,霎時間沖到高天之上,手中劍也不顯多少威勢。
凝立空中,李唯真似腳踏風雨,腰桿挺的筆直,再沒了往日的平和,反而有睥睨之氣。
橫劍身前,李唯真輕拂劍身,而后才看向遠處的無生羅漢。
“謝道友磨劍。”
說完話,渾身籠罩青光的李唯真向前遞出長劍。
長劍登時化龍,天地間響徹龍吟之聲。李唯真人隨劍而去,登時化為青龍之形,眨眼便到無生羅漢身前。
青龍威勢煊赫,巨大無匹,無生羅漢好似滔天巨浪中的一葉扁舟,渺小如塵埃一般。
無生羅漢并不慌亂,反而微微嘆息,也不見他施展什么神通妙法,只是在虛空中輕輕邁前一步。
一時之間,本就是風雨雷鳴的夜深之時,天地竟又黯淡幾分,似是雷光和藏在陰雨后的星月光芒都被遮掩。
此間好似換了天地,成為無邊煉獄。
鬼哭神嚎之聲起伏,無數凄厲聲音響徹天地。
無漏山內外觀戰之人,登時便覺出天地易位,人已在無間地獄之中,四周皆是受盡萬千苦楚的凄厲餓鬼。
“殺生為護生。”無生羅漢輕喃,分明有無盡的悲憫之意,“眾生皆苦,生來受貪嗔癡折磨,死后化為餓鬼亦是受盡無盡刑罰。”
他緩緩伸出手掌,那巨大的可遮蔽天地的青龍來到手掌之前,卻再也進不得分毫。
“阿彌陀佛,真龍亦可渡。”
隨著無生羅漢出聲,那手掌中似顯現出萬千世界、似將積累的萬千悲苦宣泄而出。
一時間,青龍好似被剝去幾分威勢,而后龍鱗一片片掉落,長須轉而生白,雙目轟然炸開。
青龍身上遍布鮮血,再無威勢,而后霎時間散去青龍意象,李唯真現出身形。
只見李唯真渾身披血,早已看不出人形,卻還是緊緊握著手中劍。
“請!”李唯真身上道袍涌動,將無數鮮血蕩去,隨即身上又涌出無數鮮血。
那血非是赤紅之色,而是刺目的碧青。
漫天碧血,在風雨之中似有憑依。而后一道驚雷自九天之上落下,碧血霎時間涌動匯聚,李唯真身在空中,再次踏前一步。
“龍之為物,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無生羅漢面上的悲憫之色去了許多,反而多了鄭重,問道:“道友以為真龍如何?”
李唯真執劍,道:“登龍門,見風雨,萬物皆可成龍。”
他渾身沐浴在經雷劫蕩滌的碧血之中,“知曉龍門之高之險,卻有不畏之心,便有化為真龍之時!”
說著話,李唯真忽的隱沒在風雨之中,天上陰雨愈重,雷鳴之時,可見有一鱗半爪。
無生羅漢抬頭而去,面上愈發鄭重,而后竟也不再托大,兩手不再作合十狀,身上佛光登時宏大。
一時之間,那佛光照耀萬方,陰雨狂風再也無法遮目。
無漏山內外之人本自承受真龍威壓,陡然之間,便覺渾身溫暖,有心向真佛之意。
轟隆隆!
孟淵感受不到威壓,這才站起了身。
“這是…”林宴也爬了起來,他借孟淵當拐杖,愕然的抬頭看天。
只見無生羅漢踏步往前,好似一步百丈,一步千丈,一步萬里,乃至于一步一輪回。
眨眼之間,無生羅漢身上佛光竟又暗淡,但身形竟愈發大了。
“法天象地。”王二再不復鎮靜之色。
不過三息,便見無生羅漢已在不知多遠之外,其人頂天立地,好似巨人一般,袈裟下似有三千世界,雙眼中似有輪回之途,手掌中似能斷卻萬千罪業。
轟隆隆往前踏步,所過之處地動山搖,陰雨狂風登時消散。
高天之上青龍吟嘯,竟不閃不避,向無生羅漢的法相而去。
西來諸佛全然忘記誦念往生咒,無漏山內外之人也都顫顫巍巍。
“是大師兄!是大師兄!”無漏山下,青龍江邊,趙靜聲渾身被風雨淋透,正跪在地上,眼中都是淚水。
“怪不得師父老說咱哥幾個沒用,大師兄一出手,咱四個加起來也不夠啊!”袁靜風感嘆。
“別說咱四個加起來,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擋大師兄一劍?”那靜塵仰著頭,“無生老賊,不堪一擊!”
“等大師兄功成,振臂一呼,敢叫天地變色!”靜山也很有道理。
“打雷下雨可不能站在樹下呀!”遠處香菱看到了沖虛觀四子,還使勁兒的朝他們招手,分明擔心的很。
沖虛觀四子哪有空跟香菱扯這些,只是個個抬頭。
那法相無比高大,好似世間所有之物都成了螻蟻一般。
青龍雖高大,但在真佛法相之下,亦是顯得脆弱不堪。
“無生羅漢看盡輪回,渡煉獄萬千餓鬼,他的輪往生之道最是難死。萬千輪回,好比萬千法相。”就在平安府城外,覺生頭戴斗笠,口中呢喃,“李唯真勢大,可能斬盡無生羅漢?”
解開屏頭上已經生出了頭發,他臉上臟兮兮,衣裳更是破舊臟污,此時抬頭看著遠處法相,道:“不成就死,武人不就是這樣。”
兩人呢喃,好似多年好友。
此時天上青龍落下,真佛法相登時伸出一掌。
掌中似有萬千世界,一把按住青龍頭顱,隨即竟要將青龍吞入腹中。
可那青龍猛然又壯大了無數倍,意象更是遮天蔽日。
天上陰雨更甚,狂風似要吹折山河。雷鳴之下,青龍登時破開真佛法相的手臂,而后往下斷卻身軀。
眨眼之間,便聽悲痛哀嚎。
青龍之勢不止,且好似不會停下來,簡直要毀天滅地。
如此威勢之下,真佛法相竟眨眼間就消散無蹤。
風雨更甚,似是天河塌陷,然后青龍不再,法相不存,天地風雨散去,再不聞雷鳴之聲。
“這就死了?”玄機子忽的詫異道。
“確實死了。”王二登時覺出天地間好似被抽去了一縷偉力,心中也生出一股對強者逝去的悲痛,又有一股對強者誕生的五體投地之感。
孟淵還在迷糊中,他只覺出方才李唯真和無生羅漢對戰時的威勢無雙,還沒看出更多門道,竟然已經結束了。
心中生出顫顫之意,乃是對上位之人的崇敬、懼怕。
“我們去找他。”應如是來到孟淵身前。
“是!”孟淵也迫不及待的想見一見李唯真。
兩人下了山,來到青龍江邊,便見一艏烏篷船。
穿上有一青袍道人,一灰衣女子。
“小騸匠!”香菱正鉆研那傘骨呢,見孟淵登舟,開心的跳到孟淵身上。
“李兄,花長老。”孟淵行了禮,隨應如是坐下。
天上明月暫隱,唯有無盡星辰,倒映在江水之上。
小舟漂泊,晃晃悠悠,香菱窩在孟淵懷中,解開小包袱,取了干果分于諸人,而后又把沾濕的詩集打開,放在甲板上。
詩集上都是老鱉坑詩社創社三人的大作,沾了雨水后,墨跡微微散開,已然不好分辨了。
“幸好我還記得!”香菱翻了幾頁,又吹了幾吹,待看到獨孤亢的大江詩后,又看孟淵,道:“還怪想獨孤同學嘞!”
李唯真翻看了幾頁詩集,贊道:“三日不見,刮目相看。香菱小友愈發有詩仙風范了。”
香菱最是不經夸,她也不會害羞,反而兩個短短上肢叉腰,實則叉到了咯吱窩下,瞪著大眼睛,認真道:“其實作詩也簡單的很,只要用心,就能學會。”
說到這里,香菱看著李唯真頷首受教的模樣,不由得想起過往,嘆道:“要是干娘知道我這么有出息,不知道高興成啥樣呢!”
“香菱,聽說你進了學,成了詩仙?”花宿枝瞥了眼香菱,道:“夜色正好,唱一首詩聽聽。”
香菱作詩是作慣了的,根本不在話下,當即道:“你出個題!”
花宿枝抬頭看天,道:“長夜將盡,不妨以夜為題。”
“這有啥難的!”
香菱當即跳到船舷上,又去看遠處,但見群星映照在江水之上,無漏山上似有吵鬧之聲,而后又有陣陣鐘聲過江而來。
略作沉吟,擺足了詩人氣象,香菱這才唱道:“月亮落下烏鴉叫,我在船上睡不著。平安城外和尚廟,大鐘半夜還在敲。”
一詩吟罷,香菱期待的看向花宿枝。
花宿枝嘴角微微笑,卻不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