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停到酒店面前,酒店距離坐標地——火車廢站距離不遠,方便她隨時觀察取貨。
付錢下車,她拖著行李箱走進酒店大堂。
前臺接待是一名面帶職業化假笑的年輕女性:
“歡迎光臨,請問有預訂嗎?”
趙靜伊報出了她此刻偽裝身份的名字:
“有的,預訂人姓董,董雙涵。”
前臺在電腦上查詢了一下,很快確認:
“歡迎入住,董雙涵女士。您預訂的標準單人間在23樓,這是您的房卡,2307房間。祝您入住愉快。”
前臺熟練地辦理好入住手續,將一張房卡遞給趙靜伊。
一旁候著的服務生見狀,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要來接趙靜伊的行李箱:“女士,這邊請。”
趙靜伊臉上浮現笑容,搖了搖頭,同時手上微微用力,將行李箱拉桿握得更緊:
“不用了,謝謝,箱子不重,我自己來就可以。”
乘坐電梯直達23樓,找到2307房間,用房卡刷開門鎖,發出“嘀”的一聲輕響。
趙靜伊反手就將門關上,鎖上內側的安全鏈,又輕輕轉動門把手下方的額外反鎖旋鈕。
她沒有急于整理行李,而是先快速掃視了一圈酒店房間——床、桌椅、衣柜、衛生間,看起來并無異常。
緊接著,她將行李箱平放在床邊,拉開外層拉鏈,從里面夾層里,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便攜式探測器。
打開探測器開關,屏幕上亮起幽藍的光。
趙靜伊十分仔細的掃描了屋子里的某個角落,確認沒有什么針孔攝像頭之類的東西。
女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一共大約花了十分鐘,她這才將注意力放回行李箱上。
拉開箱子鋪開,而后隨手扯過床上的一層薄被子半蓋住箱子。
然后,她走進衛生間,站在洗手臺前,對著鏡子,沿著發際線和下頜邊緣,輕輕地撕扯臉上精心制作的偽裝面具。
面具與真實皮膚分離時發出細微的“嘶嘶”聲。
太久沒有讓皮膚自由呼吸,她感覺面部的毛孔都有些僵硬和麻木了。
她簡單洗了把臉,走回臥室,站在窗前,緩緩拉開一條窗縫,眺望向遠處。
酒店23樓的高度,提供了相當廣闊的視野。
從她現在的位置看過去,坐標所在地——早已荒廢的的火車站區域,顯得異常平靜,甚至有些死寂。
沒有看到任何異常的人員活動,沒有藍白車的燈光,也沒有戒嚴的跡象。
至少,從表面上看來,一切如常。
“也許…真的是我多想了?”
趙靜伊喃喃自語,
“九區的封鎖或許另有原因,并非是針對導師。如果那樣的話,火車站就應該是相對安全的,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
但是,左白的教誨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永遠不要依賴‘應該’,要相信驗證。”
“還是得想辦法打聽清楚,確認九區究竟發生了什么。”她思忖著。
直接去探查火車站太冒險,需要一個更安全的信息來源。
恰好,在九區,趙靜伊也確實認識這么一個人,一個或許能夠接觸到更高層面信息的人。
對方未必清楚所有內幕,但肯定比街頭的出租車司機道得更多。
這般想著,趙靜伊從隨身背包里取出一臺平板電腦。
她沒有發起通訊,而是先連接上了一個u盤樣式的加密中轉器,偽裝了自己的真實IP地址,確保通訊鏈路的安全。
然后,她點開了加密通訊軟件,在聯系人列表里找到了對方。
通訊請求發出后,平板電腦傳來了規律而漫長的“嘟嘟嘟…”等待音。
等待中,她腳邊被薄被子蓋著的行李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剛才走動時不小心碰到了,被子的邊緣,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毗鄰著趙靜伊下榻的楓林酒店,僅一街之隔,矗立著一棟略顯陳舊的老式大廈。
大廈底層“永業停車場”招牌,霓虹燈管壞了幾處,閃爍著殘缺不全的光芒。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緩緩駛入,輪胎碾壓過有些破損的坡道地面,發出輕微的顛簸聲。
車子在停車場內一個偏僻的角落停下,熄了火。
駕駛座的車門被推開,穿著灰色夾克身形中等,面容帶著幾分執政府內人員常見倦怠的男人走了下來。
正是機務處的那個無名男人。
他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找到了那個剛剛才聯系過一次的號碼,又一次撥了出去。
“我到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才傳來一個聽不出太多情緒特征的聲音,反問道:
“就你一個人嗎?”
機務處的男人心底有點煩躁,但還是回答道:
“沒錯,就我一個人。”
電話里的聲音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等待了數秒,才又淡淡道:
“等著,別亂動。我會讓人下去接你。”
機務處的男人本來還想說“不用這么麻煩,你把具體地址或者樓層告訴我,我自個兒能找過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聽筒里就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
他皺眉看著手機,忍不住啐了口:
“艸,神神秘秘的,至于嗎?”
無可奈何,他只能悻悻地將手機塞回口袋,依言站在原地,背靠著車頭引擎蓋,有些焦躁地等待著。
停車場里空氣流通不暢,彌漫著沉悶的氣息。
等待中,他又下意識地從衣服內袋里掏出了鄭專員交給他的,材質特殊的純白色名片。
名片在他指間翻轉把玩著,觸感光滑而略帶韌性。
上面沒有任何抬頭、職務、姓名或者公司標志,干干凈凈,一片素白,唯一的標識就是一串電話號碼。
若不是這張名片是鄭耿專員交給他的,并且他知道鄭專員是從哪兒得到這張名片的話,他絕不會聽話的在這里傻等,早就憤然離開了。
說白了,名片背后就是些干臟活兒的,就算是議員的黑手套,那也是上不得臺面的角色。
而他即便比不上議員的一根手指,可也是執政府的在編官員啊。
機務處的男人越是等待,內心就愈發不爽,有一種被嚴重冒犯的感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五分鐘…
十分鐘…
依然沒有見到任何來接應的人的影子 機務處男人的眉心緊緊蹙成了一個疙瘩,臉上的不耐煩幾乎要滿溢出來。他抬起頭,視線來回掃量起四周。
這一仔細打量,他才忽地驚覺,這塊地下停車場,與他印象中九區絕大多數停車場都有著顯著的不同。
攝像頭…太多了!
要知道,在九區,由于預算,隱私爭議以及各方勢力博弈等多種復雜原因,“天眼”監控系統議案從被提出來開始,就一直處于被擱置的狀態。
因此,整個九區,除了某些特別重要或敏感的建筑內會安裝較為完善的監控安保系統外,大部分公共場所都是沒有攝像頭的。
可眼前這座看起來頗為老舊的停車場,一根根承重柱、一個個墻角、天花板的各個角落…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十五個,十六個…
機務處男人剛才未曾特別注意,此刻反應過來,心底一陣默數,結果卻讓他暗自心驚——目光所及之處,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各種型號的監控攝像頭。
而就在他抬頭四處張望的這一刻,他看見所有的攝像頭,全都無聲無息地調整了角度,齊刷刷地對準了他所在的位置。
仿佛有無數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正穿透鏡片一遍遍地審視、剖析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連他臉上的表情變化都被清晰地捕捉。
莫名的,一股寒意順著機務處男人的脊梁骨悄然爬升,讓他后頸的汗毛都微微立了起來。
他頭皮一麻,幾乎是本能地,右手就摸向了車鑰匙,想要立刻拉開車門。
可他的理智終究還是壓過了逃跑的沖動,他想起了鄭專員的交代,想起了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功勞和晉升機會。
他強行讓自己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但心頭的怒火卻如同被澆了油的干柴,蹭蹭地往上冒,幾乎要沖破天靈蓋。
他身后忽地傳來一個聲音:
“這邊走!”
機務處男人頭頂的怒火瞬間如同被一盆冷水澆灌,猛然扭頭朝身后看去。
“什么時候?!他什么時候出現在我身后的?!!”
機務處男人的瞳孔猛然收縮如針尖,映入眼簾的是個穿著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
對方的面容平凡得幾乎沒有任何記憶點,唯獨嘴唇中間,有一道極其顯眼的貫穿性疤痕,像一條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給其整個人添了層亡命徒似的危險感。
機務處男人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強壓著驚怒,語氣不善地質問道:
“你們…一直在監控背后觀察我?”
西服男人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帶有疤痕的嘴唇再次清晰地重復了道:
“這邊走。”
機務處的男人眉心蹙成疙瘩,還不待他開口,對方則又遞過來一條眼罩。
機務處男人陰沉的目光掃過眼罩,心里已然猜出了對方的意圖,一股被冒犯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他明知故問,語氣中帶著壓抑的怒火:“這是什么意思?”
西服男人依舊惜字如金,吐出了四個冰冷的字:
“蒙上,跟上。”
機務處的男人差點氣笑了:
“你在逗我?我…”
他剛吐出幾個字,西服男人作勢就要轉身離開。
機務處的男人當即收聲,趕忙搶過對方手里的眼罩,心底則暗暗冷笑道:
“好好好,議員的黑手套果真了不起,架子跟議員一樣大。”
眼罩入手,傳來一種異常的冰涼觸感,并非普通布料的柔軟。
眼罩表面并非完全光滑,上面覆蓋著一層凹凸不平的的紋路,像是一種用特殊絲線縫紉在表面的的怪異圖案,或者…是某種微型芯片在布料下印出的復雜電路輪廓。
機務處男人蒙上眼罩,頓時感覺視線完全陷入黑暗,腦子也變的混沌起來,失去了方向感,甚至分不清自己左右手在哪邊了。
那只手沒有說話,因為在這種狀態下,就算有人告訴他向前、向后、向左、向右走,他的感官也根本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好在,那只手掌似乎能精準地感知到他身體的重心變化。
一股不算強大,但恰到好處的勁力從手掌傳來,巧妙地帶動著他身體的重心微微偏轉。
他也說不上來,在這一刻,控制身體移動的,究竟還是他自己的意識,還是這只手掌傳遞過來的引導信號。
總之,他的腳步就很自覺地跟隨著身體重心的偏移開始走動。
他無法判斷自己走了多遠,是直線還是繞彎,是否在上樓或下樓。
時間感也變得模糊,也許只過了很短的一兩分鐘,也許已經走了十幾分鐘。
當他感覺肩膀上的手掌移開,并聽到一聲簡單的“可以了”的提示后,他便不及待地扯下了臉上的眼罩。
光線重新涌入視野,帶來片刻的刺痛和恍惚。
等他適應了光線,仔細看清周圍的景象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一條陌生的走廊之上。
走廊兩側都沒有窗戶,且異乎尋常的狹窄,堪堪容納1.5個人通過,甚至若是有人太胖了,恐怕都擠不過去。
與地下停車場如出一轍,這條狹窄走廊的前后兩端,同樣密布著無聲轉動的攝像頭,全方位、無死角地覆蓋著走廊的每一寸空間,記錄著闖入者的一切細微舉動。
他被西服男人引領著,在狹窄通道中穿行了大約二三十米。
終于,在走廊的盡頭,出現了一扇灰白色的金屬門。
他抬頭看了眼門上掛著的那個小牌子,腳步不由得微微一頓,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牌子上寫著四個字——解憂工作室。
機務處男人嘴角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心底涌起極其荒誕的感覺:
“什么鬼?現在的黑手套,起名字都這般…文藝了嗎?”
西服男人沒有敲門,伸手在門旁的指紋識別器上按了一下,伴隨著一聲輕微的“嘀”聲,門鎖彈開。
他推開門,側身讓開,示意機務處男人進去,自己卻依舊像尊門神一樣留在門外。
機務處男人深吸一口氣,邁步跨入了門內。
剛一進去,溫度極低的冷氣便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屋內的溫度相比走廊至少驟降了七八度,仿佛瞬間從常溫地帶踏入了冷藏庫,皮膚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