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有位兼修巫道兵道的大圣賢者,出山指點一個諸侯,區區數年時間就一統中土八荒,凝聚至尊位格,最后卻有一段感慨。
說:“日月同輝,天地同壽,眾生同心,此三者不可得也。”
這三個難度還是遞進的關系,意思是說,有大神通能包攬日月的,也無法在這淵界人間與天地同壽,縱然能與天地同壽,恐怕也不能使眾生同心。
他因此廢棄巫術,擱置兵法,開創了機關術,希望能以機關斧正天地,摸索萬世不朽之真諦。
他在巫道、兵道上的地位,都不可動搖,又是天下一切機關術之鼻祖,被尊為“姜祖”,卻也被視為是亙古以來,巫道最大的背叛者。
當然,最后他的追求,也還是沒能成功。
因為機關一旦生出了靈性,也就有了各自的選擇,很難完全理解別的機關,如果機關不生出靈性,終究不算生靈。
同理,縱使用絕大神通,宏道機關,把眾生洗腦的話,那也不過是一人同心,也稱不上眾生同心,全部都達到相互理解的最完美境地。
皇世云蝶因為就是修煉巫術出身,縱觀巫術史,難免要去思考姜祖的事情。
她最初可能還是存了要駁倒姜祖的心思,想要證明姜祖不該廢棄巫術。
結果后來她在日月同輝,天地同壽,眾生同心上,考慮多了,也覺得意興索然,巫術乏味。
但她不像姜祖那樣斗志酷烈轉入機關之道,反而漸趨忘情,孑然于萬道之外,視生死同趣。
不過因為她還沒有真的死,所以在本質上,她還是對生的興趣會多一點,因此才有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散逸出去的善意。
蘇寒山所用的這套秘法,把善意念頭歸還給她,就是讓她在生死同趣的平衡上被拉扯得更偏一點,對生的一方面更加上心。
條條神光從夏侯他們眾人身上飛起,橫空度虛,驟然消失,似乎匯入了時光長河之中,并沒有直接涌向云蝶。
但下一刻,云蝶眼中就多出幾分色采,閑散淡雅,實則無情的閑聊聲也為之一頓,多出了輕輕的笑聲。
“我就知道,總還是有人要來打擾我的…”
她這句話跟剛才現身的第一句話,好像意思有些相似之處,但是情緒截然不同,甚至有點小小得意的感覺,神采非常之靈動。
下一刻,她的目光再度掃過八荒天地,注視西方。
“不周一直以來謀劃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情,真是可怕,以后觀前,倒是能夠知道很多當年沒有看破的秘辛。”
“現在的他實際上已經錯過了發動這個計劃的最佳時機。”
“最好的時機,應該是在英襄登臨至尊之位的時候,到時候英襄掌握至尊位格,不周掌握星辰三界,兩邊相容的大勢,會更加讓外人無法抗拒。”
“但英襄并不喜歡萬靈滅絕后,那個歲月漫長的寂寞天地,沒有臣民統治的帝王,怎么配得上帝王的身份,在他的想法中,估計至少要等他研究出新種族血脈,把大量部下轉變之后,再發動計劃,可他沒有研究成功就死了。”
蘇寒山說道:“應該也不只是這一個原因,星辰三界中的不周山神跳躍光陰,在開天的時間節點,為老君遞上開天斧,但是老君并沒有中計,加上有龍皇搗亂,不周受到的干擾不小。”
“否則老君開天化道之后,開天、現在、終結三大節點,估計都會在不周山神的掌握之中,他要調整三界格局,化為九天九泉,就要簡單很多倍了。”
云蝶一笑:“聽起來那個世界里也有過很多動人的故事,可不能就這么被摔碎了。”
云蝶大神的身影在現實中越來越清晰,指尖多出一顆細小如雪花的六棱寶珠。
一顆珠子里面,竟然有漫天風雪,也有雪后晴空。
“一夕飛雪無憑,蝶翼太古之外!!”
云蝶翻手向下一指,細小的珠子如同幻影,穿過無邊地層,透過地肺磁海,徹盡虛空。
蘇寒山的目光追隨過去,就看到仿佛是一滴水珠,落入了浩瀚無邊的神異海。
細小的波紋,剎那間占據了神異海約有四分之一的區域。
這片區域里所有的星光,都變得輕柔夢幻,仿佛時光倒流。
數之不盡的星辰光點從中飛出,跳躍虛空,倒流回到九天之上。
數不盡的魔氣從中返還,從滅絕中復蘇,落回九淵之中。
神異海自亙古以來,時時刻刻都在吸收九天星力,也在絞殺下方滲透上來的魔氣。
云蝶這一手,仿佛一下子讓時光倒轉五百多年,此間發生的一切都返還回去。
蘇寒山卻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淵界人間的時光,牽扯到的因果沉重無比,云蝶就算是宏道者,也不可能一指倒轉五百年光陰。
況且,蘇寒山自己也曾經在神異海穿行過,要出現這種倒轉情況,連他自身的因果也會被觸動,產生一種要被篡改的感覺。
但他并沒有產生這種感覺,難道只是幻影嗎?
太一心弦受到新的觸動,蘇寒山立刻反應了過來。
這不是真的時光倒流,逆轉了那么多的因果,但也不是幻影。
而是所有注意到云蝶大神的人,都被云蝶拖入了一個全新的觀測視角。
這個視角雖然不能產生什么直接的干涉,但卻可以看到過去世界中真實的秘密。
時光繼續倒轉,蘇寒山明顯看到了不周祖師和秦帝英襄兩股龐大的力量,在悄然改變神異海中的格局。
英襄最強的時候,以自身修為加上至尊位格,足以硬抗宏道者。
這就相當于兩個宏道的因果在運轉,別人就算窺探時光,也不該能看清他們的布置。
所以,七代祖師找人一起攪動神異海的時候,都顯得有些漫無目的,只能憑借無邊神威,廣撒網,亂攪動。
但云蝶在得到一個因果線頭之后,偏就能夠追溯出現在這樣清晰的場景,把不周祖師他們布置的具體方位細節都展現出來。
云蝶在時光上的造詣,真是匪夷所思。
“云蝶!!”
不周的聲音,忽然充塞在這個獨特的觀測視角中,震蕩著龐大的神異海。
“你終究還是要來管這個閑事了,但論攻伐之術,你本來就是我們之中最弱的,真要如此賣力嗎?”
云蝶笑容不改,纖指折疊腕口的衣物,活動著手腕:“確實呢,擼袖子亮胳膊的話,我干不過你們這群野蠻的家伙。”
“但我云蝶出來混江湖,憑的就是講義氣,好友多!”
“大約你們還沒有見過我真正請出全部好友的陣容吧,今天就讓你們看看吧。”
云蝶的雙手自胸前抬起,合攏置頂,向兩邊分開,劃過虛空。
一個拱橋般的金色弧光被她創造出來,不斷升高,不斷變大,從中撒出大量金粉光點。
弧光內部,清脆叮咚的聲響越來越靠近,黑色的劍尖露出一角,隨后整柄劍墜落下來。
此劍殘缺,有劍身而無劍柄,連劍身都只有半截,而且末端并不是什么整齊的斷口,而像是一塊還沒有燒完的鐵礦。
蘇寒山心頭一動,他剛剛還在古越皇朝開國太祖的《名劍至尊目錄》中,見過這把劍的真形。
此劍名為“勝邪”,傳說當年是龍泉道的某一位祖師,為古吳皇朝的至尊專門鍛造,秉承天地邪戾之氣而生,每鑄一寸便更邪萬倍。
最后那位祖師的修為都承受不住,沒能把這把劍鑄完,最后不得不動用一種巫術,為其取名“勝邪”,利用巫術真名的力量,讓它自己克制自己的邪氣。
后來吳越交替,古越開國太祖得到這把劍,奉為名劍至尊目錄中最強的一柄。
單是此劍,便是九階法器。
此劍剛剛落下,那弧光之中又接連落下許多法寶。
有上古夸父巨人一族的真霆烈日神塔。
據說,夸父族人自幼便會從神塔之上取下一縷火花,稍有長成,都能在神光之中,從人形變化為巨人,戰天斗地,運轉至陽精華,被視為光中之神,此塔正是夸父族鎮族之物。
又有古楚皇朝的萬獸蠻帶,古楚皇朝起家于南方,本來就是南荒人士,也精通巫術,馴獸養蟲。
這萬獸楚蠻帶,是古楚開國至尊的腰帶,也是他畢生祭煉之寶,能賜予朝廷文武大臣變身蟲獸之法,能夠獲得奇蟲異獸的天賦神通,發功時,似獸似人,似人似蟲,意志往往會變得超常堅定,非同小可。
還有五曜斗神機關獸,似龍似獅,通體都是金屬光澤,龐大無比。
這是古晉皇朝打造的鎮國之寶,能夠完全發揮天地五行,星辰五曜,人心五種真情,五方五老元氣等種種奇妙力量,按紅、藍、黃、白、黑五色,賦予朝中大將,可以分頭在外作戰。
必要的時候,五位開國大將聚齊,也可同時入主機關獸,曾經有過鎮壓一位九階邪魔的戰績。
還有幾件,連蘇寒山也看不出來歷,但能夠感覺出來,全部都是九階無量水準的法寶。
另外還有三件寶物,直接出現在云蝶大神身周,環繞她轉動,一刀一劍一圖。
一把短刀,長約兩尺,黑柄銀刃竹節柄,質樸無比,卻是上古三朝最后一位大圣賢者周氏,畢生苦祭的宏道神兵,名曰“解夢刀”。
一柄長劍,長約三尺,青銅質地,護手處呈鼎狀,遍體簡潔古拙的鳥篆文字,明明是把劍,竟有一種文質彬彬,思哲天地的氣息,原來是中古第一皇朝,古齊時代留下的宏道神兵“稷下鳥篆文劍”。
還有一副卷軸,乃是中古星空道的傳承至寶,星空道尊留下的《酒泉星燕來圖》,星空道的傳承之地雖在中土,這件神器卻早不是后輩傳人所能掌控,流落無蹤,居然是在云蝶身邊。
云蝶剛剛打入神異海的“夕日雪晴珠”,是她自身的宏道神兵。
加上那顆珠子,她竟然擁有七件無量法器,四件宏道神器!!
“你們看我這些好友,分量夠不夠足啊!”
云蝶笑聲之中,素手一揮,這些至寶神兵,通通砸入到神異海中,各展神威攪動起來。
這些動蕩的漩渦,可跟七代祖師他們那種漫無目的的角度不同,每個漩渦,都是精準奔著不周宮計劃的要點沖擊過去。
神異海中除了不周祖師的一聲悶哼之外,竟然還有一聲龍吟傳出,滿是驚訝的意味。
世間宏道者雖然出過不少,但并不是每個宏道者都會煉制弘道神器能夠在主人身亡后完整留存下來的,那就更少了。
龍皇當年掠奪了巫毒道的宏道神器,費了那么多年,都沒能得心應手的運用起來,幾乎已經放棄了。
后來攝取巫毒道傳人烏靈圣母,稍作培養,其實也只是一步閑棋了,并沒有覺得烏靈圣母最后有多大指望真正得到神器承認,否則也不會任憑她出去辦事。
可是皇世云蝶手上這些宏道神器,無量法器,竟然全部都承認了她,認可這個兵主,愿意為她出力。
每件神器法寶,發揮出來的力量,都盡顯其本身特質,實屬酣暢淋漓。
就算是深入參悟過無界慶云,手上又有太一之輪的蘇寒山,這時候也忍不住有幾分羨慕,想起了剛剛被他斬碎的龍道魂。
那龍道魂的鑄造材料,乃是龍伯血池、龍伯戰甲,二者相加也相當于一件無量法器,甚至是在無量法器中,都頗為善戰的一類。
可這東西被古道魂祭煉太久,已經徹底染上古道魂的意志,蘇寒山也無法處理,只能盡全力將之斬碎。
不然的話,將來要是能把龍伯雷府傳承至寶帶回去交給雷玉竹,那真是一件最好的禮物了,可惜!可惜呀!
“這五百年來,你竟然得到了這么多有用的至寶…”
龍皇長吟,心識滾滾蕩蕩,同時在北垓外洲和南荒響徹起來。
“都這樣了,你還忘什么情?!”
云蝶的身影,也降落到神異海去。
有這么多至寶神兵徹底被她催發,一時間,不止不周祖師被她牽制住,連心懷叵測的龍皇和圣帝,也被她牽絆。
“正是因為云蝶忘情,她才能得到這么多道統承認。”
這話不是云蝶的回應,而是天都七代祖師的聲音。
云蝶本來就極善于時光之道,逐步忘情的過程中,根本就是在為自己創造不同版本的人生,不斷遨游。
雖然她遨游時光改變不了別的太嚴重的因果,但稍做一些干涉,并不是難事,如果修改的目標是自身的話,也會簡單一些。
因此她宏道的境界不變,但舊時到底走的是什么樣的根基,其實多次出現過替換轉變。
她是真正在生的樂趣中已體驗太多了,才有一時的懶散,陷入生死同趣的道成若昧忘情境地。
也因為她把那些無量法器都當做朋友,曾經請天都七代祖師,幫著修補勝邪劍,七代祖師才知道她的底蘊。
此時云蝶一出手,七代祖師立刻抓住這個不容錯過的機會,發揮出無界慶云的最大神威。
不周祖師的琴聲自響,傳遍八荒,人在神異海深處的一記“洪荒爆”,幾乎讓整個神異海產生細微膨脹的感覺。
事情已到最緊要的關頭,不周祖師這一拳也是竭盡了所能,盡顯亙古第一拳法的蓋世兇威,把云蝶帶她所有至寶神兵,全轟得微微向上浮起,但云蝶仍遙阻龍皇圣帝。
拳勁充斥了整個神異海。
七代祖師卻沒有針對神異海中格局下手,狂暴閃爍的慶云翻滾拉長,無數橋影左右交錯,只在神異海上貫穿了一個洞,轟入淵界。
青金色的慶云頂端,在觸及淵界大地的瞬間爆發四散,數以億萬計,無窮無盡的橋影,朝著四面八方翻動蔓延。
轉眼之間,這些青金色的大橋,已經布滿了第一層淵界的表面。
七代祖師長嘯一聲,稚嫩童子的身影在淵界上空若隱若現,跟一個蒼老如樹的長髯道人重疊,嘯聲之中,也多上了無邊的滄桑。
真身化身全部融合,七代祖師雙手虛抓,猛烈一抖。
所有的大橋全部浮顫移位,每一塊大橋籠罩的區域,都跟別的區域在時空層面上分隔開來。
整個第一層淵界,好像變成了一個奇大無比的拼圖,緊接著,所有拼圖片,都被挪移傳送瞬間消失。
第二層淵界中,出現了數不盡的裂縫,無數來自第一層淵界的物質,就這么憑空硬擠在裂縫之中,硬生生的轟進了第二層淵界的時空根基。
這本來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算是宏道者,想要這么大規模的更改淵界格局,也會遭到九層淵界的共同反抗。
但七代祖師自從得到無界慶云之后,憑蘇寒山行走諸界的所作所為,廣大基業,接引諸界之人以時空投影的形式,來到淵界人間,加上本土天都之人的指引。
這就導致前兩層淵界的魔物,幾乎已經被掃蕩一空,魔氣都被大家修煉降魔武道的時候,反復煉化。
全天下所有練降魔武道的人,冥冥中接引魔氣煉化,都為這項事業出了一份力。
這兩層淵界,跟深層淵界的魔氣聯系,已經沒有從前那么緊密。
“青金爐中煉仙骨,神焰寒光滿太虛…”
七代祖師憋了這么久,主動找龍皇圣帝攪渾水,相互拖延制衡,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一舉把兩大淵界的時空轟碎重拼,釜底抽薪。
天都仙府敢于開創仙道,不認俗禮,非要改變這個世界的嶙峋傲骨,在這一擊中徹底的顯露出來。
“凡有兩界應太極,憑我一氣分合變!!”
不周祖師在九天九泉那邊的布局,萬年謀算,機關用盡,確實已無人能改。
但是,真身老巢這邊,九天九淵的格局被改了!
不周祖師的怒意,猶如帶著神異海億萬星力晶光,朝下碾壓而來。
“抱虛子!!!”
“不周老弟,你看天地仍在,歲月悠悠,多少美景保全,何必如此暴躁?”
七代祖師的老臉本體,確實說話更氣人,輕笑聲中,腳踏太極,背靠新淵,出掌直接迎上。
《洪荒爆》,確實是亙古以來第一兇威神拳。
但《天都純陽掌功》,也是亙古以來第一醇厚的內功掌法,從初代祖師,傳二代祖師,到七代祖師,不斷改良開拓,下限已極低,而上限能絕高。
一條小巧橋影,還在這時被七代祖師的腳步震飛。
一飛直入人間,途中借走了云蝶身邊的一把劍。
“寒山,你用劍仙的法,手上的豈可沒有脫俗的劍?”
“有活著的兵主認可,此劍可暫且為你所用,持此鳥篆文劍,放九泉飛去吧!”
蘇寒山手中碧血入體,一腳踏在橋上,手中握住青銅劍柄。
無界慶云和太極印記的共同發力,將這把神劍送出界外。
分合變,合與分,合了淵界,還要分開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