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停攻勢、靜觀其變.”康大掌門咂摸起來了味道,沉吟半晌過后,心頭卻就已經有了主意。“前方攻勢不停,靜待號令。傳信陽明山,要葉長老即日起暫歇資糧轉運,一心堅固工事、整備迎戰。”
他這話音一落,周遭幾家主事之人,即就心如明鏡。
待得言過之后,幾家主事卻又確認過康大寶不再發言,這才攜著各樣防御法寶,入陣催起各家子弟用命做事。
是待得外人皆走過后,段安樂才帶著些擔憂味道的小聲問道:“師父,就這么不戰而走,公府那邊、若是怪罪下.”
“現下我就只有一口鍋,哪里能同時燒出來兩味菜?”康大掌門搖了搖頭,繼而又道:“總不能真要我家弟子又死上大半,才算對得起仙朝恩德。”
他自是曉得段安樂的擔憂不是無有道理,可現下局勢已變,若是黃米伽師孤身回來,康大寶說不得還能轉圜一二。
但其若真提著云澤巫尊殿一眾精銳抄到自家陣后,那自己這師老兵疲的隊伍又如何能扛得住前后夾擊?
不過黃米伽師所攜隊伍畢竟深入司州,便是盡信了雙方身后元嬰的君子之約,一點防備都不與紅粉觀、千佛林做,這回轉之事,卻也需得好幾日才夠。
此時墨云澤內到底也無什么強橫對手,若是康大掌門是個好大喜功、賭性頗重的,說不得還真要試一試能不能靠著手頭人馬抓緊破了這千年宗門。
可奈何康大寶與“冒險”二字反沖十分,襲擾重明盟隊伍的云澤巫尊殿弟子在又承受過對面精銳的一通悍不畏死的剿殺過后,一時間直疼到連退數里、叫苦不迭。
幾個領頭的假丹才又施以了好一通許諾、寬慰,又將大殿主即將回轉的好消息公之于眾,這才勉強令得一眾弟子稍振士氣。
只是這些丹主過后才就發現,重明盟的隊伍都已趁著他們這鼓舞士氣時候,開始徐徐撤出墨云澤了。
報予二殿主夏明知曉時候,這上修聽得消息、便就覺自己嚴陣以待的諸多算計將要落空,登時目中蘊怒,哪里肯干,憤懣言道:“他當我家這墨云澤是什么地方?愿來便來、愿走便走么?!”
他話音剛落,即就從高座上騰空而起,繼而便是從腰間取出面無字令牌從中撬開,取出來一枚玄色靈珠,置在了高座旁邊一副圓桌大小的墨云澤輿圖上頭。
“啵”
但見得夏明上修手頭指決一變,一聲輕響過后,那枚玄色靈珠即就化作一陣濃煙,不多時便將整幅輿圖吞噬干凈。
于此同時,正在穩健退走的重明盟眾修,卻就覺周遭黑瘴似又比從前還濃郁了數分、且未有停止的勢頭。
人心這東西,便連化神真君亦也難得操控。
前番八家良姓領頭推進固然稍顯狼狽,但看著那一個個被斬落腦袋的云澤巫尊殿精銳弟子,心頭卻總還曉得己方占盡優勢。
是只盼著出了這潭爛泥、就能等到立功受賞、頒授資糧的時候。
可這陡然間卻是突然言隊伍便要轉攻為守、退回憲州,自是難免心頭惴惴。順境、逆境只差一字,可這八家良姓子弟表現卻是天壤之別。
倏然間,驚呼聲、叫囂聲此起彼伏;推搡爭路、陣形散亂也已有了苗頭,若不是還未見得澤中云澤巫尊殿弟子大舉反撲,說不得這場面即就已經亂了起來。
“莫慌、莫慌,”
康榮泉開始無比慶幸起康大掌門適才派發下來的冗雜差遣,若是后者未有強令其引著稼師栽種靈植、清平來時路途,現下這支精神緊繃的隊伍在撤退路上,卻不曉得是要丟了多少人命在這腐水之中。
可是已遭夏明催動的墨云澤,確要變得兇險許多。
那一株株長勢旺盛、根系已然立足澤底的靈植過不多時,即就在康榮泉的關切眼神中被黑水、腐氣侵蝕了根系,化作一捧捧爛泥融進了腳下水澤。
眼見得來時以靈植清平的淤地,又漸漸被涌來的黑水吞噬干凈康榮泉自是焦急十分。
不過其卻還未失了分寸,又引著一眾弟子灑下來大把靈植種子,忙不迭催來清氣將濃瘴漸漸擠開,固然收效甚微、可也總算暫時恢復了前路光明。
但他到底才是一筑基真修,哪有扭轉乾坤的本事,周遭眾修只看身前凈地又正在慢慢被濃瘴侵蝕回來,又哪里能不驚慌?
值這時候,卻是落在最后的中軍大纛蕩開靈紋,以其為中心數里的濃瘴即都淡了下來。
與那一陣靈紋一同傳來的,卻還有一淡定男聲:“莫慌、莫慌,適才是諸君為某開路、這番自有某來斷后。”
若說重明盟眾修之中,沒有腹誹康大掌門這通言語是在裝模作樣、邀買人心的自無可能。
但有一說一,待聽得這番話后,那些先前轉身、歷經鏖戰的大部良姓弟子,確實又清醒了許多。
再一看重明宗向來寶貴十分、不舍驅使的青玦衛也還留駐在大纛之下、侍立康大掌門左右,剛才因了墨云澤異象而生出怯懦之心的許多修士卻也冷靜了下來。
縱算總有幾個不信邪的真修以為自己手段高明、硬要以身犯禁,卻也被重明宗刑堂長老劉雅引著一眾假丹相助摘了腦袋。
過后劉雅甚至與幾位假丹冒著瘴氣之危登上高空,見得又冒頭鼓噪的修士,也不顧修為親疏,即就被頭頂襲來的道法、劍光斬落在地。
這一潑潑沖天而起的熱血本該令得陣中諸修心頭發涼,但見得身后大纛竟真未動,內里那絲怨懟意思卻也就很快淡了下來。
康榮泉的靈植效用很快即就遭黑瘴吞噬抹滅,眼見得前路又要黯淡無光,赤璋衛卻很快分布在陣列的四方四隅。
其他修士只看得赤璋衛在靳世倫指引下各自高舉陽火燈盞、快發炎氣符箓,炙熱的焰氣順著燈罩陣位勾連成勢,這才勉強將這幾要濃如實質的黑瘴破開口子、現出光明。
靠著這般辛苦,才總算將這猝然合攏、未做整訓的諸家隊伍平復下來,康大掌門卻也無什么意外之色。
畢竟撤退時候本就艱難,如若士氣一卸,康大寶這好容易才籠絡來敢于攻堅的隊伍,下場卻未必要比寒鴉山脈中那些崩散的低階妖獸獸群好上許多。
屆時亂兵裹挾之下,重明宗一眾弟子便算稍顯精銳,卻也難得保全。
畢竟夏明那廝算不得十分庸碌,便算不敵康大掌門,但拖延后者一二卻也不難。
屆時若沒有了足能力挽狂瀾之人,那被康大寶揀選出來的重明宗大部精銳便算直接傾覆,也不奇怪。
眼見得身后大軍已退出很遠,便連一觀沉穩的段安樂面上卻都顯露出來了一焦急之色。
只是還未待他向康大寶發問,后者強橫的神識卻就已先掃到來犯眾修,繼而金光迸出、游曳在自家宗門陣外的兩位云澤巫尊殿假丹登時殞命。
這番康大掌門未有留手意思,便連這丹主儲物袋都未顧忌,即就令得其融做煙氣消逝在陣中。
見得此狀,夏明臉色微變,還未待其發令,陣外游曳的丹主們即就又紛紛回來了這密密麻麻的大陣之中,與尋常弟子落在一處。
過后康大寶又發了兩道金光來做試探,最后卻是被云澤巫尊殿眾弟子導引來的圣潔佛光隔絕在外。
曉得了沒有便宜可占的康大寶正待要率軍而走,引著云澤巫尊殿大軍逼得越來越近的夏明卻是動作起來。
后者又一拂腰間無字令牌,令牌亮起的同時,亦也有假丹丹主領著轄下弟子奏響巫笛,釋修弟子們同樣又唱起高亢的佛音。
重明宗眾修陡然間只覺一道道水線渾然不講道理地涌了過來,目力稍佳的或能看得清楚那是一條條背生卍字的窄刀靈魚猛撲過來。
隨著段安樂手中令旗一揮,慣來訓練有素的青玦衛即就齊聲一喝,其素白衣衫上頭的那一枚枚六葉青蓮道印倏然亮起,道道靈蘊匯做一處。
場中陡然間生出一陣清風,便連久久不散的腥臊氣,似是都被滌清一空。
只聽得眾修齊聲一喝,各處關節弟子手持陣旗,片片蓮葉登時舒展開來,間歇不停地盤旋飛轉。
從重明陣中倏地生起的青色六葉蓮臺并未嚇住水澤中的這些低階妖物,哪怕它們竭盡全力也難在蓮瓣虛像上頭留下一絲痕跡,卻也還是罔顧性命的猛撲上來。
不過待得一擊未有奏效過后,其背后的卍字符印卻是驟然亮起,勾得這些窄刀靈魚血肉橫飛之余,卻也在蓮瓣虛像上頭爆出陣陣巨響。
“緩步退!緩步退!!”
此時段安樂見得眾修鬢角都已滲汗,不敢馬虎半點兒,只在手持陣旗連發號令。
而那青玦衛卻也能算爭氣,便算耗了重明宗幾多資糧,但現下卻已是一支算得能戰的道兵。
只看青玦衛能在夏明召喚來的萬魚圍攻之下,還陣型嚴整地徐徐退走;
哪怕周遭時有弟子因了靈力枯竭而死,這些青玦衛卻也未發埋怨、仍是一絲不茍地隨著持旗之人號令而動。
這兩條卻就足能勝過許多傳承有序的人家。
不過夏明的伎倆顯然不止于此,這頭還有好些身背卍字的窄刀靈魚正在排隊涌來,他手腕一翻,又掐一指訣喃喃數言,青玦衛足下的靈土即就愈發軟爛起來。
潛藏在其中的腐心釘能夠輕松劃爛尋常法衣,直令得好些踩中、滑到的青玦衛眉頭緊鎖、疼痛十分。
值這時候,夏明竟是親扛起來巫祖幡直面青玦六葉兵蓮陣,但見得巫祖虛像與青玦蓮葉亂撞不停,好些弟子猝然接仗、防備稍缺,卻是被震得臟器破碎、七竅嘔血。
便連康大掌門都未意想的到,這夏明配以巫祖幡竟有如此威勢,幾能當得黃米伽師在場。
好在待得青玦衛穩住陣腳過后,那巫祖虛像便算強橫十分,亦也一時難能破開陣勢。
段安樂號令不止,康昌晏、康昌昭二子也都滿臉肅色的由袁不文緊張守著、立在了大纛下頭。眾弟子見得此幕,本就篤定的信念即就又堅定一分。
只看著半空上那手持短戟的魁梧身影、再生一分膽氣,過后便手持著各式靈器、法器,好與迎面撞來的云澤巫尊殿殘軍相戰。
持著巫祖幡的夏明初時大占上風,但康大掌門交戰以來卻是毫無慌色,足穩當得半點破綻都未現出,倒令得前者生出些急躁心情、生出些錯漏。
可康大寶卻并未冒進,仍是穩扎穩打。
夏明手頭的巫祖幡先吃金光、再碰戟芒,隨后道道拳鋒次第而來,直令得這承繼著云澤巫尊殿幾代人心血的鎮派法寶身上靈光都是大斂。
夏明越戰越是心驚,巫祖幡在其操使之下卻也漸漸失去了原來威勢。
只待得云澤巫尊殿陣中巫笛聲響漸漸稀疏起來、佛號聲音聽起來也不復初時那般中氣十足,這二殿主才瞬間明悟了自己根本留康大寶不得。
“直娘賊,這廝不是號稱仙朝忠犬么,怎么才得消息,就要被我家大殿主來驚走?!!”
心頭罵歸罵,他卻也曉得罵也無用。這關門打狗的計策甫一落空,那康大寶一方既有了準備,卻就不是只余殘軍的夏明能夠留得住的。
能活過三四百歲的修士,又哪有幾個失智之人。待得夏明念頭漸漸清楚過后,兩家隊伍便就又殊為默契地分離開來。
康大寶此番將巫祖幡折騰得有些壞了模樣,不過其身上的河洛玄甲也失了小半甲葉,需得好生尋覓手藝高超的器師來做修復。
這時候他還有些慶幸,如是現下不走,真被夏明勾得提起大軍孤軍深入,那待得黃米伽師回轉,這些士卒可難得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回來的。
只是待得要帶人出了這墨云澤,康大掌門駐足下來,轉頭將神識探向已然有些模糊的云澤巫尊殿隊伍,心頭又覺可惜:
“如是這夏明反應再慢些,到了挨近些外間的地方,我這引蛇出洞的回馬槍說不得就殺成了!”
他嘆過一聲,又點出兩枚信符要靳世倫與康榮泉暫卸了嚴陣以待,便就合攏大軍,轉向憲州,與云澤巫尊殿一并做起來整軍備戰、舔舐傷口之事。
————小環山、重明宗 費疏荷才從風林州費府轉還,便就迎來了哭哭啼啼的袁夕月。
后者哭得梨花帶雨,費疏荷這好大婦便算納悶十分,卻也還是殊為關切地寬慰一陣,隨后才從其口中得知了是何緣由。
只見得費疏荷面上笑容漸漸褪了下來,過后又與身側的張清苒對視過一眼,才輕聲言道:“你若是真想晏哥兒、昭哥兒就這般庸碌無為的過下去,便就繼續哭吧。”
袁夕月聽得此聲過后,登時美目一怔,過后卻也不敢反駁,只是將慟哭轉作抽泣,照舊憐人十分。
但聽得費疏荷繼續開腔訓斥:“晞哥兒也要奔赴兩河,懿哥兒早年間亦也數歷血戰,獨兩個幼子不行,只能安坐家中、承襲父兄蔭蔽?”
這帽子扣得太重,袁夕月卻不敢應,只是囁喏言道:“姐姐這是哪里的話,夕月”
“好啦,”
只是費疏荷卻不再聽她言講,拂手止住過后,才又轉向張清苒言道:
“要令儀近來好生修行,才從嬸娘那里得來消息,我家晚晴前日已在葉涗老祖見證之下得證金丹。待其丹元轉換完全過后,令儀即可奔赴潁州拜師求學。”
費疏荷說話時候嘴角笑意掩藏不住,便連其余二女也跟著似真似假地現出來一絲驚喜之色。
“多謝姐姐,”張清苒眼角泛紅,大禮拜下。
費疏荷卻無居功意思,淡聲言道:“是為我女計,何言謝字?”
言過之后,她又轉向一旁欲言又止的袁夕月言道:“叫兩個哥兒好生奮進,也去潁州吧。比之家中,總要少些安逸,卻也好幫他們打磨成器。我康家子嗣,卻是一個都不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