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州、秦國公府 “嗯,云澤巫尊殿那拜不得真佛的野狐禪,卻是難抗得三家聯手。”匡琉亭看著手頭信箋頷首一陣,最后又將目光落在了侍立在殿中的秦蘇弗身上,溫聲問道:
“秦典軍、眼見得你那憊懶老弟現下都已進益到了如此地步,你又是作何想?”
秦蘇弗聞聲過后卻是不假思索、拱手言道:“回公爺,武寧侯又立新功、可為仙朝干臣、公府棟梁,下吏自是與有榮焉,”
“呵呵,不錯,他多年不與你見,你倒是個心寬的。”匡琉亭也不管秦蘇弗這話是真是假,只是贊過一聲過后,繼而言道:“待得此番戰事將歇,你結丹資糧,我便著朱彤好生準備。”
眼見得秦蘇弗聞聲大禮要拜,匡琉亭卻是拂手止住,可也未再與發言。
憑心而論,前者不過青葉道基,便算僥幸結丹,了不得也只丹成下品。
但秦蘇弗好就好在忠心勤勉,加之又只是岳家這一邊地良姓嫡婿,幾能算得孑然一身,認真論起來卻要比現下的康大寶還少了許多牽扯。
這類人物,又是投效公府年頭也久,且資質也算不差,自是能稍稍關注一二、撥付些資糧,好為栽培。
匡琉亭與秦蘇弗沒了話講,便就又將眼神落在了公府長史不色的身上。
這原佛宗出身的花和尚近來有些規矩得過了頭,若不專門相召,那便有許多時候都見不得他,直令得匡琉亭有些時候都難想起來公府中還有這號人物。
此番諸條戰線人手都是捉襟見肘,倒是被朱彤惦記上了,專門推到匡琉亭面前要將這憊懶貨色提出來用一用。
這念頭才起,匡琉亭說話語氣便稍稍提高一絲、開腔喚道:“不色長史,”
“下吏在,”
“武寧侯現下已提人馬往云澤巫尊殿本山行去,他家大部人馬雖還陷在司州難得回轉,但紅粉觀、千佛林兩家到底羸弱,未必能拖延許久。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長史可否往霍州一行?聽聞長史當年也與武寧侯有過一番提攜之恩,若能前去、或還可傳為佳話。”
“公爺吩咐,下吏安敢不盡心做事?!!”不色這時候卻是一點兒上修體面都不顧得,即就大禮拜下。
這般恭敬情景,匡琉亭自是司空見慣、然卻還是現出來些滿意之色:“善!去吧。”
見得不色與秦蘇弗二人再施拜禮,一道退出堂內。匡琉亭眼神便就又落在了那副身后那副巨大的輿圖上頭,暗自揣度:
“白參弘那廝是與一眾妖獸盡都勾連好了?開了鎮妖結界,于摘星樓而言不也是自毀長城?屆時生靈涂炭,對于摘星樓而言哪還有半分好處?!這些坐地戶當真桀驁,竟半點不講家國大義!!”
匡琉亭目中漸漸流出來些氣惱之色,只是惱怒過后卻也醒悟過來此乃無用,便就又將眼神轉到山川相繆的霍州地方,輕聲念道:
“也罷,先將摘星樓這處閑子吃掉,再看看白參弘又要如何動作便好”
直到了退出公府議事堂許久過后,不色似是才故意喃喃念道:“這公爺威勢當真不凡,哪里像個尋常金丹?!”
而秦蘇弗仿佛還沉浸在匡琉亭的許諾里頭,對于不色的自語充耳不聞。不過后者自言自語算不得久,便就又尋到了秦蘇弗說話:
“秦典軍可有閑暇,能否撥冗過府一敘?”
“過府一敘?”秦蘇弗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頭,蓋因他與不色固然同殿為臣多年,可卻少有交際。后者近些年漫說功績,便連露面時候都是不多。
外間的有心人都言其這是因了押對了寶、又無望元嬰過后,只待著匡琉亭翌日榮登大寶、好作為潛邸舊臣雞犬升天、安心享福便是。
秦蘇弗初時還對這說法不以為然,但隨著時間推移,心頭也開始變得將信將疑起來。
不過不色到底是位正經上修,便算背地里受了不少如朱彤這類公府大員指摘,卻也輪不到秦蘇弗來置喙半句。
加之二人官階固然相差不大,實則地位卻是天壤之別。是以不色此番相邀,秦蘇弗又哪里能做推脫?
“蘇弗聽聞長史精擅茶道,盡得原佛宗雅飲傳承,早就想登門拜會,卻怕唐突,能得長史相邀,實是榮幸之至!”
“哈哈,典軍過謙。請,”
“請,”
二人一路言笑晏晏行到不色官寺,內中陳設卻無半分顯宗簡素味道,琳瑯滿目的靈珍擺件營造出來一陣奢華貴氣、熏人十分;至于衣衫單薄的俏麗女婢,更是直令人目不暇接。
可此番景象卻未令得秦蘇弗目光游離一絲,其仍是一副淡然之色、足見心性修養卻是遠超同階。
秦蘇弗對這眼前景象早就見怪不怪,畢竟若不色真是個禪心一定的苦修之士,又哪里會不遠多少萬里,也要奔赴到匡琉亭麾下來掙前程。
見得秦蘇弗淡定十分,那不色面上亦也無有變化,只是緩步引著秦蘇弗一道入了靜室,飲茶敘事、親切十分。
這老僧也不急說話,哪怕請了一回又一回茶后,將秦蘇弗都灌得肚兒飽過后,卻也還掛著一副熱絡神情,最后卻還是秦蘇弗最后打破僵局、徑直言道:
“蘇弗卻當不得長史這等厚愛,不知今日長史相召是有何事,還請直言便是。如非蘇弗力有不逮之事、但無不從。”
秦蘇弗這般直接,似還正中不色下懷。這老僧又呵呵笑了一陣,繼而又悵然一嘆過后,面上笑意這才真了一分。
“典軍適才當也聽得老衲在公爺那里受了差遣、要去霍州為武寧侯助拳。這戰陣兇險,云澤巫尊殿更是出了名的左道門戶,這萬一有個什么兇險.”
秦蘇弗秀眉一挑,似是猜到點兒什么,這才又直言道:“長史直說便好,這類軍國大事蘇弗人微言輕,卻是幫不得許多。”
不色自曉得秦蘇弗這話不是托辭,后者到底就是一筑基真修,到了今時今日還未被匡琉亭摘了烏紗都算難得,哪里還能相幫半點兒。
不過不色聞聲過后,面上卻是又生出來一絲和煦之色,但聽得他聞聲言道:
“那老衲便就斗膽直言了,典軍與武寧侯是為多年故交、金蘭之誼人盡皆知。老衲便想厚顏與典軍求封書信、也好請托武寧侯多多照拂”
秦蘇弗事前或已猜到了幾分,是以不色請托時候,卻也不覺有異,只是卻還需得著重強調一聲:“長史明鑒,非是蘇弗不近人情、實是正如公爺適才所言,蘇弗與康.”
他話都才言道一半,即就又被不色笑聲打斷。但聽得后者懇聲言道:
“老衲自中州奔赴西南諸道已逾百年,便算修行事宜難稱成器,但自忖卻還有些微末的識人本事。典軍與武寧侯是何情誼,旁人或難看得清楚,但老衲卻自覺能琢磨得透。”
不色言到此處,見得秦蘇弗面色未變,便就再摸出來一物,淡聲言道:
“這枚古藏丹于修士參悟凝丹法訣卻有妙用,老衲只求信箋、不求其他,只要典軍愿意撥冗相助,那這枚丹丸便是老衲謝禮。”
秦蘇弗與康大寶卻都受過何老掌門教導,便算前者明里是要多顧忌些“體面”二字,不過這敦本務實的性子二人其實是一脈相承。
是以此番聽得面前老僧如此言講,秦蘇弗為得實惠、卻也無有推脫的道理,便就百感交集的提筆落了書信。
僅是幾息過去,不色就將還散著墨香的信箋仔細閱過。
秦蘇弗能見得其面上登時露出些滿意之色,過后將手中古藏丹往自己身前矮幾一推,悅聲言道:“多謝殿主高義相助。”
此時秦蘇弗手頭玉瓶燙得他掌心劇痛,只待得強做正色、客套一番過后,他方才又緩步退出了不色這長史官寺。
只是他才走出幾步,倏然間、即就怔住當場。
與此同時,其腦海里頭似也有一笑問回響不停:“秦典軍、眼見得你那憊懶老弟現下都已進益到了如此地步,你又是作何想?”
“是作何想.”
秦蘇弗低聲喃喃一陣,面上又現出些羞赧之色,再看眼手頭玉瓶,深吸口氣、平復一陣過后,方才悵然一嘆、自語言道:“我這老弟當真了得,遙想從前、又有哪個親近長輩看好于他?現下卻.”
嘆過之后,秦蘇弗未再駐足。過后行路一陣,卻不知其是想到了什么,一陣清風迎面而來,卻也將其面上陰霾拂去許多:
“無妨、無妨,不過結丹罷了。若這事情都難做成,我秦蘇弗又有何臉面能言我是山公弟子?!當年之事爾等皆言我錯,我卻偏要要爾等曉得,“為大義而滅小仁”,方為世間道理!
這道理山公當年身故時候便未曾參破,卻也還牽連康老弟,將其也一道迷住了。待得我理順道途、做得大事,幫著仙朝滌清天下、平滅不從,你們才曉得,我一直未錯。”
秦蘇弗這宏愿頗重,直令得周遭靈氛一沉,便連其頭頂云朵似都跟著被壓矮了幾分。
不過就在秦蘇弗許下宏愿的時候,長史官寺中的那位老僧,卻還正將前者所攥信箋又端詳一陣,目中盡是戲謔神色:
“去趟霍州也好,那里與摘星樓那位總算隔了一道。我這《獅子隱雷功》未成圓滿,是能瞞過月隱那蠢材不假。可絳雪上次見我時候,目中似就有些狐疑之色。若是再直接與白參弘打過照面、怕是就瞞他不住.”
這念頭才起,不色便就將手頭信箋隨手置下,再在心頭腹誹一陣:
“誒,摘星樓那廝怎直到現下都還不清楚自己是投是反?背后連個靠山也無,也硬要拿幾世積累,來與匡琉亭斗個高低?這又何苦?
怨不得方丈師兄當年遣我來云角州時候,便就專門告誡我萬莫要招惹他白參弘,只說便連他與白參弘這個腦子不靈光的相爭,也未必能有十足勝算。
而當今釋門之中,能與我家方丈師兄修為比肩的,便就只有雪山道本應寺那格列大和尚了.”
他念頭一轉,面上浮出些沉思之色:“匡琉亭到底是有什么來做底牌,總不能只靠著絳雪、月隱二人便就以為能與白參弘爭鋒吧.”
————憲州、堂縣 堂縣作為憲州州治所在,又毗鄰鬼劍門仙山,所有靈脈自算不得差,便就順理成章地被康大掌門點做了前方攻云大軍轉運補給的關鍵節點。
前番才在霍州地方大顯神威、率眾斫落假丹丹主腦袋的康榮泉,因了過后兀自拼命太過,又是渾身裹傷,這才又被其師門宗長調來此處、好與葉正文一道主持諸般事情。
此地與前線相隔頗遠,一般情況下卻也算得安全無虞。
葉正文年紀越大,便就越似個勞碌命,大小事情都需得一一過手方才放心。
康榮泉倒也樂得清閑,這些日子只關起門來、專心研究他近些時候拾來的許多新見靈種,已有許久未曾出門。
只待得他吞服過幾回辟谷丹只覺嘴里頭沒了滋味兒,這才又推門出去。
只是才行得數步,便就見得校場中有一群義從傷卒正圍著一登高言講的小吏,聽得是凝神不動、目不旁騖。
“東柳坊河西保三木甲唐家唐武峰,陣斬練氣中期六人,生俘練氣初期一人,兼又遭寒氣入侵、傷及心脈,特許敘功中上。
自此領紅靈谷六石、中品法器一柄、下品傀儡兩具旬日隨飛舟返還甲丑兵寨。過后歲領茶色谷三石六升,許唐家子弟入赤璋衛考核一人;
臨虎坊龜山保紅梅甲趙家趙威宇,陣斬練氣后期三人,敘功中上”
“原是在遣返傷卒好做安置,”
這在其余門戶難得一見的賞罰分明景象,于康榮泉眼中卻不覺有何新鮮。他只稍稍瞥過一眼,便就繼續去尋滋味兒好的靈膳去了。
只是這路中卻又見得一人面善,即就出聲喚他:“尤小寶,你是往何處去?”
尤小寶怔了一瞬,方才奔來施禮、忙不迭答話道:“全賴長老洪福,卑下此番敘功上下,得朱云生朱長老引薦,可擢為赤璋衛火長,這是要去營中領副甲械。”
“你自己掙的功勞,謝我作甚?!”
若不是見得了尤小寶令得康榮泉想起來了袁長生,他才不會撥冗出來與這小人物做些寒暄。
康榮泉正待要遣尤小寶先走,轉運司中傳來的一張信符卻是令得他輕呼出聲:“紅粉觀、千佛林竟這般無用?!!”
輕呼過后,康榮泉又蹙起了眉頭,復又轉向尤小寶言道:“那些傷兵回鄉卻不好無人看護,過后你這火人馬便就一道上了飛舟、好做護持吧。”
這差遣來得突然,尤小寶愣了一瞬方才恭聲應過。可康榮泉卻無暇與其多聊,便就疾奔回了葉正文地方、好做議事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