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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連坐

  “嘗聞小友兵法熟稔,曾得伯爺與費司馬稱贊,此次盟中兵事,還望小友出力了。”

  書劍門此役派來帶隊的筑基真修賈文澤是個儒雅的書生模樣,說起話來令人如沐春風,比起他那師侄恒益怑行事強出了不知多少。

  但此刻端坐在大帳中央的他狀態并不大好,面色無血,胸口正中還插著一支遍布符文的草黑色箭矢。

  按說來草巫教滅門的事情該是死了掌門的子楓谷派人領頭的。

  無奈子楓谷剩余的兩名筑基都紅著眼滿云角州緝兇去追那陳野呢!于是這活也就被葉盟主高風亮節地攬在了書劍門上頭。

  他是高風亮節了,這活卻落在了書劍門內資歷最淺的筑基真修賈文澤頭上。

  本來他以為此行不過是手拿把掐的買賣,未曾想居然還能被練氣修士重傷了,心道倒霉之余,臉上也頗有些掛不住。

  雖然賈文澤已然筑基了,但若是想要在宗門內能夠掙得更多的話語權,自然是要拿出些亮眼的戰績來說話的。

  他為什么會被點來做攻滅草巫教這類無甚油水的差事,不就是因了在門內無有地位么。

  被一個小小的練氣宗門重傷這類事情,可談不上什么亮眼。假以時日這件事若是被同階提起來,多少要吃兩句奚落的。

  傷便傷了,養個二三年的便能好,可草巫教大陣也還遲遲攻破不了,這便使得賈文澤有些著急了。

  所謂病急亂投醫、急來抱佛腳,有點名聲的康大掌門剛一到了,便被他盯上了。

  黑履道人的師侄、先是跟著費南応平了五相門、又成了費家女婿、還在唐固縣那有二階噬金鼠帶隊的靈石礦脈中活了下來、又輕描淡寫地勝了霍家那個最有名的贅婿...

  經歷了如此種種,康大掌門名聲在左近的練氣修士里頭都不算小了,總該真有點兒本事,不是草包飯桶才對吧?

  “能為盟中略盡綿力,晚輩幸甚至哉。”康大寶忙低頭應道,轉頭心中卻在暗罵:“老爺我知道個咪的兵法,你們這些筑基真修沒事都來點我作甚,道友我是頭牌么?”

  “善!益怑,請小友去陣中看看。小小草巫教遲遲不下,倒讓其余幾家看了我們笑話。”賈文澤有些吃力的一拂手,恒益怑便應聲領著康大寶退出了大帳。

  “賈前輩的傷勢似是不輕。”待走得遠遠的了,康大寶才輕聲問了一句。

  “師叔一時不查,遭宵小暗算罷了,轉眼便好,不勞康掌門憂心。”恒益怑瞥了康大寶一眼,冷聲說道。

  康大寶心中不爽,也不開腔了,這家伙好似天生是個斜眼一樣,正眼看道爺一眼會暴斃嗎?

  草巫教的護山大陣不弱,是請了有名陣師依著草巫教中的那池毒壇打造成的二階中品黑水毒木陣。

  這是陣法早年間由草巫教聚教之力共同籌建的,不比五相門的上元金斗陣稍差。

  為了建成這座大陣,草巫教這個小小的練氣宗門的門人有近十年都未領年俸,當真有些眾志成城的意思。

  重明宗張祖師當年便受邀來賀過,只道不差,就是與重明宗的護派大陣都是相差仿佛。

  日月如梭,重明宗弟子引以為傲的張祖師與護派大陣都沒了,現在只有一個胖掌門帶著三個師弟又落在祖師曾經盛贊過的這座大陣面前故地重游。

  草巫教二階大陣的品階絲毫不假,幾個草巫教長老更是自小便研習大陣,將御陣手法掌握得純熟無比。

  便是此時陣前書劍門、翡月單家、子楓谷各有十數名弟子,一齊領著一二百散修圍攻之下,也不見黑水毒木陣的護陣玄光有多少削弱。

  饒是在重重圍攻之下,黑水毒木陣還時不時發出數道黑色毒箭。

  每每毒箭一出,新云盟一方便定有死傷,只半天圍攻下來,不僅散修們死傷不輕,連三家筑基宗門的弟子都有近十人身歿。

  恒益怑領著康大寶幾人一齊見過四家領頭弟子。

  書劍門的領頭弟子并非是恒益怑,那位弟子姓賈,是個粗豪劍客模樣,長髯鳳目,有些豪爽之氣。

  單家派出的是位宮裝美婦,說起話來軟軟糯糯的,風姿綽約,凹凸有致。

  子楓谷那邊是兩個審姓子弟,一名審進、一名審圖,那個審圖康大掌門還有些印象,應是前些年帶著長生如意逛凌河墟市的時候曾經見過,印象中跟蟲娘子相善。

  禾木道領頭的弟子贅在最后,康大寶跟他算是相熟,是黑履道人一名稍親近些的師侄,姓韓,道行不錯,已是練氣七層,專攻雙修。

  如今的禾木道中,便是他與常來重明宗請黑履道人還宗的那位弟子一起,共同主事。

  幾人聚齊之后粗粗見過禮,粗豪劍客性子急些,搶先發問:“素聞康掌門兵法純熟,可有妙策?”

  其余幾人的眼神也投了過來,被聚焦的康大寶有些無奈,他當初只不過僥幸勝了一回五相門派出的羸兵,怎么一個個的都把道爺傳成淮陰侯了似的?

“道友抬舉,康某愚鈍之人,縱有些許拙見,又哪能談  得上妙策二字。故用兵之法:銳卒勿攻,圍師必闕,或可試上一試。”

  既然孫子兵法雖然是凡人所作,但道可通玄,既然凡人軍陣可用,那修行人應該也能用吧?

  幾家領頭弟子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商議了一陣,便毫無主見地采納了康大寶的建議。

  先是撤開了一面包圍,各家弟子也撤走大半,只余一二個自家弟子守在外圍督戰用,陣前的散修也只遠遠騷擾。

  這番下來,草巫教中主陣的老者又發了數次黑箭,總計只殺傷四五名散修,對于戰局而言,幾無意義。

  康大寶先前收割的草巫教弟子人頭又派上了用場,隔上一會兒便甩一個往草巫教大陣上砸上去。

  身首異處的同門血肉模糊的模樣,令得陣中的草巫教弟子心氣也漸漸冷了下來。

  時不時的,便有人向陣外那處空曠之地瞟上一眼。

  就這么又攻了小一個時辰,終于有草巫教弟子沉不住氣,朝主陣老者哀聲求道:“首席祭巫,降了吧!”

  “降了?!”草巫教首席祭巫在心中冷哼一聲,“哪有那么容易!”

  掌門陳野闖出了彌天大禍,子楓谷的人正在外頭等著泄憤呢!

  扔了法器符箓,交出身家性命,緊接著任人魚肉?做礦奴、做活尸還是做爐鼎?哦,自己年紀大了,估計是不用做爐鼎了。

  可到底該怎么辦呢?!那批援助來的蹊蹺,沒頭沒尾,顯是有人想讓草巫教做刀子好多放新云盟一些血而已!

  陳野呀陳野,做師兄弟勾心斗角了這么多年,你在外頭到底闖出了這般大的多少禍事,到頭來卻要累得老子要替你挨上這刀!

  “砰!”一聲巨響過后,老者臉皮微微一顫,陣法護罩出現了一個細微的裂痕,旋即又恢復如初。

  但陣中的修士仍然被嚇得不輕,眼看著對面連筑基都不出了,自己一方的護派大陣的陣法根基竟也被對方動搖了。

  “三顆天雷子與三才掠陣符合在一起捆綁使用,效果是要好不少。”康大寶瞇瞇小眼睛,贊了一聲。

  這是張祖師手札中所記載的小竅門,康大寶早就記得了,可重明宗這些年哪兒有錢置辦天雷子,正好趁著書劍門這狗大戶出靈石的時候印證一番。

  “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康道友所料不錯,他們開始慌了!”宮裝美婦在旁贊賞一句,她口中似是含著一枚軟玉,說起話來軟糯香甜,聽得人耳朵癢癢的。

  康大寶何等小心,聽了宮裝美婦的話,只道是各位道友眾喣飄山之功,不敢居功。

  康大掌門話音剛落,陣中又發出了一輪毒箭,未料新云盟一方居然沒有損傷,連戰戰兢兢一眾散修都全須全尾的。

  雙方激戰了這么久,這還是頭一次。

  此刻在遠處藏匿的兩名黑衣修士也發現了這個情況。

  一人說道:“草巫教的人怎這般廢物,可惜盟內還支援他們一方那般多符箓靈石。”

  另一人接道:“不派人手,只給些外物,除了六支毒木箭外還盡是低階的。他們能在數倍州廷鷹犬地圍攻下堅持到現在,還能用毒箭重傷賈文澤,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盟內此次本就只打著給新云盟添點小麻煩的主意,這次匡琉亭是真發了氣,可不敢觸他的霉頭。他連假丹都殺,我們盟內的幾位筑基可扛不住他。

  連幾名筑基師叔都是悄悄出手為難新云盟派出的筑基真修追緝陳野,生怕被州廷抓了把柄。說起來也不知道幾位師叔能不能早些騰出手來,只要隨便來上一位,這賈文澤今日便別想回去了。”

  “這云角州到底還是不是兩儀宗做主了,我怎么覺得...”

  “噤聲!這等話你也敢說,當真是不要命了...”

  在兩人的身后,一名胡須雜亂,麻衣黑履的道人正踩在樹梢尖上,仔細聽著,若有所思。

  賈文澤聽了草巫教陣中有變的消息,轉眼便提劍走了出來。

  也不知他是施了秘術還是吃了何種靈藥,便見原本插在他胸口的灰黑色箭矢已然不見。此刻的賈文澤面色紅潤,精氣俱佳,哪還有半分重傷的模樣。

  他的出現令得陣中的草巫教弟子心情更加懊喪,又是數道毒箭襲出,妄圖故技重施,再將賈文澤重傷。

  可有了防備的筑基修士哪是那般好相與的,只是幾劍輕輕削過,便輕易破滅了草巫教弟子的幻想。

  連主陣的草巫教首席祭巫都偷偷瞥了陣外那處空當一眼,是等死還是自投羅網?他此時也拿不定主意。

  削落毒箭的賈文澤也不動作,只冷眼站在草巫教大陣陣前,其飛劍寒光若雪,冷氣森森,大有你再來試試之意。

  見了賈文澤又恢復了全盛模樣,此前草巫教弟子們大敗筑基的喜悅瞬間消去許多。

  陣內群中有嗡嗡聲響起,幾個心慌的長老執事輕聲呵斥了幾句,卻根本彈壓不住,反引得議論聲更大了。

  陣外那個大大的空當仿似個磁鐵一般,幾乎所有人都在偏頭看。

“跑吧  !跑吧!陳野招來的禍事,與我等有何干系!白白在此困死不成!”一個青面修士吼了一句,頭也不回地沖出陣中。

  審進審圖見了,提起法器便要追殺,被康大寶帶著蔣青一并攔住。

  見新云盟修士當真沒有趕盡殺絕,陣中草巫教弟子更是蠢蠢欲動。

  大家都不傻,知道這是對面破陣的計策,可是,是計策又如何?跑在前頭的人總會被他們放掉吧!那老子憑什么又不跑呢!

  眼見那青面修士將將要逃出雙方修士的視線,便見草巫教首席祭巫從嘴中吐出一道草黑色短釘,飛速釘在青面修士后心。

  中招的青面修士腳下步伐一頓,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陣中的恩師,旋即化作一灘膿水。

  “十年才可蘊養一顆的黑死釘,方才面對陣外的雜碎你都舍不得,居然用在自己的徒弟的身上!”首席祭巫面色復雜地瞅了一眼死無全尸的弟子,心中暗罵了自己一聲。

  他并未傷感許久,繼續回首面朝向眾多同門弟子說道:“莫想著跑出去會有什么好下場,云角州是大,可我們出去之后照舊沒有容身之處。

  被捕回拷打、任人施為的滋味你們只要想想,就不會做蠢事。三天、只要再堅持三天,大陣便又有黑水玄光可供殺敵了,方才那些散修的下場你們是看到了的,他們撐不住太久的。

  外頭的賊人樹敵不少,我們只要再堅持些時間,自會有人來相助的,放心即是。”

  化成膿水的同門加上威望甚著的首席祭巫這通話,總算稍稍安撫了一下草巫教弟子們緊張的心情。

  與此同時,首席祭巫出其不意的又是一輪毒箭射出,居然打殺了數名精神松懈的散修還將兩名書劍門弟子也跟個串糖葫蘆的一樣扎個對穿,令得草巫教一方都是精神一震。

  這舉動使得陣外帶的賈文澤表情微變,好膽!這無疑是在向他示威呀!

  于是他強壓傷勢,手中長劍一提,劍身凝出一道數丈長的巨大光影,重重削在陣法光罩之上。

  “嗞”這次光罩上出現的裂紋明明比先前天雷子造成的還要稍小,也很快便恢復如初。

  但陣中還是有兩個練氣初期的草巫教弟子因為心神不寧被劍光所攝,亂了手決,失了陣法護佑,被沖擊力震飛出人群,口中溢血,眼看便活不了了。

  陣中剛剛被凝聚起來的士氣脆弱得很!只出現了些微不利的局面,便令得草巫教弟子們又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

  受此影響,陣光似是稍稍暗了一瞬,草巫教的長老們反應不慢,連聲厲喝之下,眾弟子收斂心神,那陣光轉瞬恢復如初。

  但陣外一直關注著大陣動向的康大掌門卻看得清楚,他畢竟瞳術不凡,眼力比起賈文澤這個筑基初期的修士都不遑多讓。

  只見他小眼一凜,射出兩道銳光,既然看出了草巫教大陣中的已有變動,那便該攻了!

  “攻!”康大寶找準機會,猛地大喝一聲,短刃當先飛出,重重地刺在陣法光罩之上。

  康大寶的進攻就是信號!各家領頭弟子連連發令,帶著散修也開始猛攻。

  許久未經歷過這似潮水般兇猛的攻勢,陣中草巫教弟子瞬時慌了陣腳,不少人忙中出錯,原本運行完備的陣法出現了不少破綻,在新云盟一方的猛攻之下閃爍不停!

  “穩住!穩住!剛才那那筑基定是重傷了,再不能出手了!他們這些練氣修士奈何不得我們的護派大陣。堅持住便是了!我們的援軍片刻便來!”

  此刻的首席祭巫連連畫餅,他此時也顧不得吝嗇了,連吐兩枚黑死釘,打得沖鋒在前的子楓谷弟子一死一傷。

  饒是如此,任憑他如何許諾,卻也根本抑制不住陣中的亂象。眼見不停有同門因了陣外的攻擊被震殺當場,由不得這些草巫教子弟不亂!

  “砰!”又是三枚天雷子夾著三才掠陣符砸在陣法光罩上。

  跟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形成的裂紋卻未如之前一樣瞬息修復,過了一陣之后還有一小片細紋久久未消,這番變動令得陣中弟子更加心顫。

  “殺啊!”一名草巫教長老前腳剛用一柄長刀法器將陣外兩名散修分做幾截,轉眼便出陣逃向陣外空當。

  今日這場廝殺,老子對得起宗門的栽培之恩了!

  “趙長老!”

  “跑啊,長老都走了!”

  “都跑吧,不跑都得死啊!”

  “不準走!都不準走!我要給我二弟報仇,好賊子,吃你乃公一骨錘!”

  草巫教沒了!

  求饒聲、嘈雜聲、啼哭聲不絕于耳,生于斯長于斯的草巫教首席祭巫心冷地合上眼,又倏地睜開,反緊盯著陣外嘴角掛起冷笑的賈文澤。

  “筑基真修是吧!?好了不起!陳野當年連撒尿都是老子把的,信不信草巫教今天再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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