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流云進門時踏著簇新的二階官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滿面紅光,不難看出這位鐵指揮舍下荊南州刺史改投門戶過后,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在堂內一眾練氣小修的面前,他老人家也不需掩飾自己,滿臉喜色地說道:“伯爺將重建各縣墟市、坊市的事宜交給了鐵某,其他各縣正官不日就來你們平戎縣議事,好生準備。”
鐵流云話一出口,康大寶便覺出不對來了。這段話只寥寥幾十字,蘊含的信息其實不少。
一是岳家不僅是在兩儀宗那邊失勢了,三香教毀的可都是領了岳家商引的墟市坊市,在州廷一方,他們同樣未討到好處,這塊肥肉被南安伯匡琉亭賞給了鐵流云。兩頭討好,便是兩頭受罪,也不知岳家自此后會不會有什么動作。
二是霍稟看樣子真不行了,重建墟市本該是霍稟這個云角州刺史的職責所在,可匡琉亭卻分給了鐵流云主管,這已經明目張膽地偏向鐵流云這位更能干的筑基真修了。霍家近幾年若是還出不了一個筑基,待霍稟死后,下場可就難說了。
三是平戎縣近二百年里向來沒有成為過云角州中心的時候,鐵流云卻將議事地方選在平戎縣,是為了給他族侄鐵西山鋪路,還是因了自家之前主管過重明墟市的緣故 鐵流云的話一出口,康大寶三個青衣小官便只有俯首聽命的,沒有議價的資格。
“嗯,伯爺說此次獸襲的既然都是領了岳家商引的墟市、坊市,那受了三香教這伙悖逆惡賊戕害的各家門人便該由岳家視情況提供撫恤。
其他各縣已將條陳報給我了,平戎縣重明墟市交由康縣尉自理、凌河墟市交由鐵主簿審斷,羅縣令費心些,統管全局。將條陳都理好之后,交到我處,我自去韓城向岳家替你們討回來。”
三人當即領命,聽得了然。
大家皆知道這是鐵流云冠冕堂皇的話,什么自理審斷,這就是犒賞下僚的手段而已。
康大寶跟鐵西山被分潤了好處,羅恒照舊做個蓋印傀儡,將來岳家若是再起,說不得這口鍋還得咱們羅縣尊紆尊降貴去背一背。
平心而論,鐵流云當真是分了一筆有油水的活路下來,康大寶的重明墟市里做買賣的都是各家親故,撫恤大部分是要憑良心發下去的,難說能掙多少;鐵西山跟凌河墟市可沒有半點關系,怕是要大賺一筆了。
至于羅恒么...
此事就此定下,議事散了,鐵西山與羅恒都各回了官署。
獨康大掌門被鐵流云留下,后者以筑基之尊,露出一副慈藹長輩的模樣,不僅悉心問了康大寶近來的修行難點,還毫無厭煩之色地一一作答。
親身教導,這是尋常的入室弟子與親近子侄才會有的待遇,康大掌門沾了黑履道人的光,也能享受一番這個待遇。
“早知道叫老三也進來聽聽。”這番講道鐵流云并未做什么藏私,雖遠比不得黑履道人那般鞭辟入里,卻聽得康大掌門大有所獲。
雖然平日里黑履道人也常對康大寶做些教導,但前者畢竟是天才人物,許多在康大寶看來都是關鍵的地方,黑履道人卻并不會著墨太多,他只著重對一些關卡難點重點講析。
康大寶雖然在黑履道人的講道中受益頗多,但平心而論,還是今天聽了鐵流云的這一場講道來得收獲最大。
出門一抹儲物袋,騎上老驢,門口牽著烏血駒的蔣青正等著呢,兩人一道回了康大寶在平戎縣的縣尉官寺。
縣衙那頭早就傳過消息,官寺這邊大小吏員集合整齊在門口列隊跪了一地。
康大寶此次不是來查他們有沒有作奸犯科的,他自己的事情都還一大堆,沒有太多精力放在料理這些蠹蟲身上。
是以只不咸不淡地告誡過了幾句,便又將眾人遣散回去,各司其職。
進了官寺之中,康大寶把吏員們湊錢買來的一桌靈食淺嘗幾下子,他們去找的那處酒樓的庖師修行顯然不到家,還不如靳世倫做得可口。
下吏們也不夠用心,連康大掌門好吃肘子這一愛好都未打聽清楚,一桌飯吃得索然無味。康大寶索性與蔣青各尋了一間靜室,好各自修行。
康大寶先布好陣法禁制,清眸寶液這等貴重東西不便在這簡陋靜室使用,萬一出個什么幺蛾子,那便是暴殄天物了。
他修為剛才突破正是要好生鞏固的時候,行氣之余,他也時不時將煉尸從養尸袋中拿出來看看。
這具煉尸在與二階噬金鼠對戰之時傷的不輕,差點都被化成幾截,徹底毀了。若想要再祭煉恢復,怕是得尋一個養尸地蘊養些年頭才行。
可畢竟這具煉尸威力也未達到康大掌門預期,要不要花那么多精力去將他恢復過來,卻是個值得康大掌門好生考慮的事情。
如今他第二面戍土青元盾也被毀了,銀锏也沒了,白羆牙旗耗費不小更合陣戰所用,如此一來,康大掌門手上合用的法器便只剩有得自惡奶奶手中的那柄短刃。
短刃犀利倒是犀利,但效用卻太過單一,對上高明的對手難以奏效。
再尋一兩件適用的法器現今卻成了康大掌門迫在眉睫的事情。
不過這事也急不來,過些時候看看有沒有去韓城、宣威城這些大邑的機會,再去尋一尋。
就這么又過了大半個月,十三縣的主官才將將集齊。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唐固縣的繼任縣令因了霍家報上去的人選并未得到州廷的批復,是以還懸而未決。
于是鐵流云便又點了鐵西山來代理霍稟唐固縣這個老家的一眾事宜。
這便有點令人玩味了,霍家先是被州廷奪走了唐固縣靈石礦脈的屬權,后又連個唐固縣令都定不下來了。
他家在州廷的處境看樣子要比康大寶想得還要艱難許多,說不得就即將要失去被他們把持百年的唐固縣令之位了。
康大掌門穿著素青官袍,佩踰石帶,一如既往地埋著腦袋站在一眾同僚最后面。
不過饒是他如此低調,還是不可避免地吸引到了場內大部分的人的目光投過來。
此時匡琉亭初來云角州,與平戎縣謝復同屆的一眾縣官如今大多不在了。如今的場中人比起他們的前任而言,勿論是修為、家世都要超出一大截。
可康大掌門站在其中,還是相當惹眼的。
勿論是善欺婦人的名頭、還是陣戰之際首次立功、再是在南安伯親臨的大婚上聘了費家嫡女、最后又靠著一個實力莫測的黑履道人的帶領下,從唐固縣靈石礦脈那類絕地里頭囫圇回來...
都使得在場的一眾仙朝鷹犬不可能再無視眼前這個小小的練氣掌門了。
論修為,康大掌門年不過四旬,也已是練氣七層的修為了,貨真價實的有望筑基。只憑這速度,足以在在座眾人之中排入前五;
論勢力,人家是一派之主,縱算重明宗勢力不大,那也有可以任人家如臂揮指的二三十號練氣修士,比起場中好些都是家族棄子的各位縣尊可好上太多了;
論背景,人家有黑履道人做靠山,那可是位連州廷司馬費南応都要禮遇的筑基真修,按坊間傳聞,都是有望金丹的角色。
論妻族,就是把整個山南道金丹假丹的親子親孫扒出來數一數,也沒幾個能比康大掌門強的...
這樣一看,此時的康大掌門站在人群頭簡直算得上是人中龍鳳、鶴立雞群,由不得大家不矚目。
可不久后,真正的主角登場了,大家便又將目光轉投了過去。
鐵流云從衙后走來大馬金刀地坐上了羅恒的縣尊寶座上,俯視眾修一陣過后,才滿意地點點頭,開口言道:“伯爺著我主管云角州各縣墟市、坊市重建一事,其中有些細節,需當面向各位言明,請聽仔細。”
“諾。”眾修齊齊應道。
“其一,自即日起,云角州境內各處墟市、坊市都由云角州廷頒發商引。各縣需嚴查各處,若一月內各家還留有偽引未上繳銷毀的,按通賊論處,判全族流刑。”
鐵流云拍拍驚堂木,輕描淡寫地便講清了州廷的大動作。旋即拿出一副密布紅點的法器輿圖,隨手一圈:
“其二,自即日起,以上二十七處墟市、坊市舊址劃歸各縣統管重建,再非一家一戶的私產,州廷會派專門的市尉過來監管,位同正九品下,各縣需好生配合。”
“諾!”康大寶強忍下開口詰問的沖動,悶聲應道。
“其三,后續州廷的大宗交易,優先選擇這二十七處墟市、坊市供貨,交易所得的市稅各縣分三成留作公帑,其余七成上繳州廷。各縣中流內官家人原則上可優先賃居、采買商鋪,州廷頭十年免征賦稅。”
“諾!”此時眾修臉上已浮出喜色,知道這是州廷肯給的甜棗了,粗想一下,也是個不小的進項。
“其四,念在平戎縣康縣尉征伐有功,平戎縣州廷不派市尉,仍由康縣尉統管。”
鐵流云此言一出,滿座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