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議一族之長的家事,素來都是大忌中的大忌,即使強如魂滅生,當初在談及到二人父女關系之時,也同樣是避如蛇蝎,不敢有半分干涉。
這等蠢事,或許唯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蠢人才能干得出。
藥老是蠢人么?
顯然不可能。
恰恰相反,他不僅不是蠢人,而且對于八族森嚴的秩序更是了解到了極致,因為當初的他也曾是藥族的成員。
對于彼時的藥老而言,就連藥族中一個長老的話語,都宛如天威般神圣不可冒犯,一言便可將他逐出族群,永世流放。
即使他如今成就九品,在面對藥族那等龐然大物時,也終究顯得底蘊不足,更不必說遠比藥族強盛多的魂族.
但他還是開口了。
無關乎利弊,也無關乎性命,單純是心有不平事,遂當直抒胸臆。
這是藥老當初對蕭炎二人的教誨,身為師尊,他認為自己有必要以身作則。
無聲無息的寂靜持續良久,仿佛連天地溫度都在此刻驟降,令得值守殿外的魔雨沒由來的打了個寒顫,似有重壓悶于胸口。
而殿內中的藥老,則更是面臨了難以想象的壓力。
如果說靈境是踏入天地,天境是融于天地,那么帝境則是掌握天地。
身為帝境靈魂的擁有者,魂天帝哪怕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情緒波動,也足以影響小天地的陰晴圓缺,令萬靈為之臣服。
這,便是帝境靈魂的恐怖之處!
“父親.!”
魂若若有些急了。
“不必擔心。”
儒生擺了擺手,那近乎陷入凝滯的空間忽的瞬息復原,而他的臉上也隨之多出了一絲笑意。
“本座曾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師長,能夠讓這丫頭甘愿放棄族中如此優渥的條件,也要拜入門下直到今日與藥師一見,方才解了心中之惑。”
說到這里,儒生忽的起身,將袖袍褪至腕下三尺,露出一只骨節分明,溫潤如玉的手掌。
他將手伸至藥老面前,笑道:“若若有您這位師長,確乃幸事。”
見得儒生如此正式的舉動,魂若若小嘴微張,頓時瞪大了眼,就連一旁的藥老都不禁面露愕然,顯然是有些始料未及。
要知道,這可是魂族族長的握手禮!
放在如今的斗氣大陸,恐怕就連其余八族的族長,都未必能有此等待遇!
臉色一陣變換,藥老不敢怠慢,同樣肅然起身,與儒生伸來的手掌握在了一起。
他的確是要替自家小徒兒討個公道,但表達反對,卻并不一定代表必須要伸向笑臉人,尤其是在面對一個實力與地位都遠高于自己的強者之時。
在斗氣大陸,實力便代表了話語權。
既沒有實力還不知敬畏,那通玄圣者便是最好的例子。
“昔年同聚時,與本座握手者尚且有四,奈何今已目無余人。”
儒生眼眸深邃如潮,言語中似是別有深意:“托藥師的福,倒是正巧解了本座這乏悶之苦。”
藥老身軀微微明滅,卻仍是強提一口氣,認真道:“能得閣下認可,亦是老夫的幸事。”
兩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掌心相握,一人為親父,一人為師父,卻同樣在此刻心照不宣。
望著頭頂遮住天空的兩道陰影,魂若若唇瓣微動,心臟卻是不知為何悄然顫抖了一瞬。
肅然的氣氛并未持續太久,短暫寒暄后,二人便重新坐回了席位,空氣中的寒意似乎也頓時被沖淡了許多。
與藥老握手后,儒生似乎明顯健談了些,不時取出濁酒佳釀,交于藥老分別品嘗,快意朗笑。
又是熟悉的酒桌閑談。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了蕭炎的在場。
坐立不安的魂若若有些心煩,她素來不喜歡這等場合,不但長輩提及自己的時候需要賠笑,平時聽他們談天說地自己又插不上嘴。
魂若若抿起嘴,索性朝酒壺夠去,準備破罐子破摔。
儒生和藥老的手心照不宣的伸來,將少女鬼鬼祟祟探向酒壺的小手拍開。
魂若若:“.”
藥老樂呵呵的道:“大人喝酒,小孩子摻和什么,你這丫頭要是真想喝,待下次和蕭炎那臭小子見面,你二人大可喝個盡興。”
“我才不跟他喝。”魂若若嘟了嘟嘴,小聲嚷嚷。
望著那小臉鼓囊囊的少女,儒生淡笑一聲,目光頗有些悠長:“藥師有所不知,這丫頭與她娘一樣,俱是世間僅有的純水體質,滴酒不可沾。”
藥老有些訝然:“這是為何?”
“水者,萬象也。作為水元素的極致,純水斗氣足以容納世間萬般力量,并將之化為己用,也正因如此,它才有了凈化萬物之稱。”
提及此事,儒生的表情似是閃過了一絲無奈,失笑道:“所以,酒精也亦會被儲存于體質之中,視為能量的一部分,除開斗氣強行排解外,根本不會被身體所消化。”
“當年她娘年輕時,便因無意間飲了酒水,在本座面前發了一通酒瘋,那等場景至今都令本座記憶猶新。”
“別提我娘。”魂若若雙臂枕著桌子,把頭埋了起來。
聽得儒生的講述,藥老在原地怔住許久,表情中隱隱帶著不可思議。
雖是在與對方共飲,但他卻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一直在旁敲側擊的打探著關于魂若若的事,就是為了判斷儒生話語中的真偽。
但事實卻讓他大為不解。
魂天帝很了解若若。
少女的性格,言行,甚至經歷,他都完全了如指掌,甚至比之藥老自己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是這樣一個細致入微的男人,怎么可能會當不好父親的角色?
半晌后,藥老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眉頭緊縮,低聲問道:“既然閣下對若若的情況了如指掌,那為何又?”
“即使強如昔日八帝,亦難處理好后人后事,更何況本座一介區區九星斗圣?”
儒生笑了笑,謙遜的語氣中卻透著令人咋舌的野心:“待本座某日超越帝位之時,或可一解藥師心中之惑。”
藥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只覺得心臟仿佛被鐵索勒緊般劇烈收縮。
如果換做旁人聲稱要超越斗帝,他恐怕根本不會有半點在意,甚至對此嗤之以鼻。
但這人偏偏是魂天帝。
整個中州,甚至放眼斗氣大陸,都不會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這算是斗帝之誓么?”藥老心中苦笑。
寥寥幾句,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反而借機收納了人心。
如此手段與氣魄,饒是以他的驕傲,面對眼前的男人,也唯有心悅誠服一途。
見藥老久久未曾言語,儒生眼眸微瞇,輕笑著搖了搖頭:“今日與藥師聊的算是盡興,本座也便不久留了.有您九品的身份作為震懾,這丫頭的路也算好走了些。”
聞言,藥老瞳孔一縮,頓時想起了當初魂若若所言的事情:“閣下是說,少族長的競爭?”
儒生輕輕頷首:“身為族長,本座不可干涉少族長的競選,亦不愿干涉。”
“不過.”
他扭頭望向伏案埋頭的嬌小身影,抬指一點,一只造型古樸的玉瓶便擺在了她的面前。
“身為父親,本座雖是于藥師相談甚歡,卻也不能就這么落后于人。”
瓶落,人去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