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滅生迅速消失在了門外。
待得房門閉合的吱呀聲響起,那附著在骸骨之上的虛幻人影,卻是忽的睜開了眼,露出一抹感嘆之色。
“師尊?”
魂若若有些訝然,似是沒想到先前的對話竟會被對方聽了去,當即皺眉開口:“煉化肉身可是一等一的大事,您怎么還分心了呢?”
“想要破境成圣,需要的不止是專注,更是機緣。”
藥老無奈道:“更何況,以先前那斗圣威壓鬧出的動靜,縱使為師想不分心,只怕是也件不可能的事吧?”
“這”
魂若若一時語塞。
她眼珠滴溜溜的轉了轉,躡手躡腳坐回蒲團,語氣竟是帶上了些小心翼翼:“您剛才都聽到了?”
“你這丫頭.”
藥老眼神有些復雜,嘆息一聲:“真要論起手段的狠辣程度,莫要說那臭小子,就連為師都望塵莫及,當真是魂族風范。”
說實話,藥老是真沒有想到魂若若與魂族的契合度會如此之高。
堂堂斗圣大能,甚至令整個中州都聞風喪膽的魂殿殿主魂滅生,竟然會在言語交鋒之中完全落入了下風,主動選擇俯首稱臣 如此看來,別說是受委屈了,以自家小徒兒的身份與手段,來到魂族根本就是如魚得水,反而還擺脫了先前的枷鎖束縛。
她比魂族還魂族啊!
一想到這里,藥老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覺得曾經的擔心都做了無用功,欣喜也不是,失意也不是。
見狀,魂若若抿起唇瓣,語氣莫名:“師尊覺得,徒兒不該如此?”
“瞎操心!”
藥老也不知哪來的能耐,竟是抬起了那森白骨架的手掌,沒好氣的敲在少女頭頂。
“哎喲!”
魂若若吃痛捂住頭。
藥老收起骨掌,老神在在的道:“古話說,人在江湖,懸壺濟世要的是財,行俠仗義要的是武,無財無武,小命嗚呼。”
魂若若將自己縮成了團,抱著腦袋問:“您不生氣?”
藥老失笑搖頭:“為師當年闖蕩大陸,一沒背景二沒錢,真要是當那不知變通的迂腐圣人,只怕早就轉世投胎不知多少次了。”
“嘻嘻!”魂若若破涕為笑,笑的很開心。
倘若魂滅生在此,見到少女這幅嬌憨的模樣,只怕做夢都無法將她與那陰狠毒辣的妖女聯系在一起。
藥老同樣看的有些恍惚,一陣沉默后,不禁輕聲感慨道:“如今看來,為師倒是有些理解你當初所說的話了。”
“什么話?”魂若若好奇問道。
“他是特殊的。”藥老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即使魂若若天境靈魂,也不可能立即意識到藥老所言究竟為何。
但,對方口中的‘他’,卻宛如游魚之于潛水,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浮現在了少女的腦海之中。
藥老的回憶徐徐傳來:“當初烏坦城時,為師本以為那小子對你而言不過一介傀儡,甚至連朋友都遠算不上,這才想著讓他放下執念,莫要強求。”
“可如今看來,他自始至終都是最特殊的那個。”
藥老靜靜看著她,淡金色的蒼老眼眸中盡是睿智與風霜:“一個連斗圣都要跪地臣服的少女,卻偏偏對那無人問津的落魄少年投以青睞,你說,這究竟是他之幸事,還是你之幸事?”
不知不覺間,藥老的聲音中悄然夾雜上了一絲淡淡的梵音。
魂若若的瞳孔驟然縮緊:“師尊,您.”
“丫頭。”藥老抬手阻止,溫和笑著:“每個人都會有屬于自己的秘密,無需告訴他人,也不可告訴他人,神秘是女子的胭脂。”
氣氛驟然陷入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魂若若忽然彎下腰肢,深深一禮:“.多謝師尊。”
“真喜歡上了?”藥老笑問。
高塔中的梵音愈發宏大。
自打當初那從星隕閣離開后,他就鮮少有機會過問魂若若二人的近況了,趁著現在這功夫,倒是正合適。
魂若若小臉微紅,卻并未如往常那般反駁,而是偷摸著低下了頭:“嗯。”
聲音很輕,微弱蚊蠅,卻帶著比之前面對魂滅生都更為認真的篤定。
聞言,藥老雙眼頓時一亮,卻是仍保持著師長風范,有條不紊的沉吟道:“嗯既然如此,為師先前備好的藥物,倒是剛好也能派上用場了。”
“藥物?”
魂若若小嘴微張,怔了許久,忽的像是意識到了什么,星眸圓瞪:“您是說,當初那懷胎誕子的”
“咳咳咳!”藥老輕咳一聲,“養身為主,養身為主,其他的只是順帶。”
霎時間,藥老先前堆積出的高人形象瞬間崩壞,噼里啪啦的在魂若若心里碎成了渣。
哪里是什么關心徒弟,哪里是什么授業解惑.
這糟老頭子,分明就是想抱徒孫了!
魂若若俏臉越來越紅,最后竟是羞惱的叱道:“師尊,您這是為老不尊!”
“咳咳,丫頭,話不能這么說.”
藥老臉皮抖了抖,訕笑道:“你想啊,為師一生無后,又只有你們一對徒兒,拉拉扯扯十余年,能不心急嗎?”
他似是想起什么,抬手一招,一只造型精致異常的匣子便已是落在了木桌之上,旋即揮手趕去:“為師還要融合肉身,就不多留你了啊,快快收著,走吧走吧!”
“對了,出門記得把房門帶上,別學那魂滅生的毛病,莽莽撞撞,成什么樣子!”
就這樣,也不等魂若若開口,藥老便已是將她轟出房間,很快陷入了入定之中。
隨著藥力不斷凝聚,藥老的身軀變得愈發凝實,顯然是進入了融合肉身的關鍵。
“真是的”
見此情景,魂若若又好氣又好笑,不由得暗自腹誹:“自說自話的糟老頭子,那么想要孫兒,叫師娘替他生一個不就好了?”
她警惕望著那緊閉雙眼的老者,想了又想,最終卻還是沒能按捺住沖動,悄咪咪的順走了桌上的丹藥,心臟跳如打鼓。
“就當是以備不時之需吧?”魂若若有些心虛的喃喃。
萬一要是生不了孩子,以那貨的傳統觀念,指不定會怎么失落傷心,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嗯.以備不時之需。
僅此而已!
“哐當”一聲清響,房門已是悄然碰上。
待少女走后,藥老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一絲縫隙,繼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傻丫頭,終究是不曾變過。”
他輕輕一嘆,不知是對誰說道:“這下子,你可是能放心了?”
淡淡的話音落下,化作重重迭迭的梵音,扭曲了空間。
靜默的房間中悄然傳來一聲異動,下一刻,一道光影悄然出現,赫然便是玄衣的化身。
“她與魂族,的確有著本質的不同。”玄衣妙目中帶著復雜,“丹塔與魂殿的合作倘若由她推動,我與玄空子倒是也能放心了。”
“她是我的弟子。”藥老聲音平靜,卻蘊含著一絲理所當然的自豪。
玄衣挑了挑眉:“話里話外都是你的弟子,人家小兩口都終成眷屬了,我這老太太卻還在陪你蹉跎時光。”
“哦對了,還說什么‘神秘是女人的胭脂’,老娘當年追你時候說的話,你就拿來教徒弟?”
藥老汗顏:“.”
她上下打量著藥老逐漸覆蓋上血肉的身軀,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半帶試探道:“老家伙,等你有了肉身,是不是”
不知為何,玄衣那素來淡雅如茶般的眼眸中,竟是泛起了一抹如狼般的綠芒。
見狀,藥老嘴角一抽,默默點了點頭:“理論上可以。”
“那我們?”玄衣目光灼灼,躍躍欲試。
藥老卻又搖了搖頭。
霎時間,玄衣臉上的表情微僵,原本到嘴邊的話也同時噎住。
“玄衣,愛是會偏心的。”
藥老的嗓音輕緩而平靜,眼中金芒愈盛,似是要映照出少年少女的背影:“所以,這樣就好。”
至此,無盡梵音已是于高塔之中輪回徹響,絲絲神圣氣息傾瀉,引得無數子民倒頭納拜,如視神跡。
這一日,藥老心境通明,無險亦無災,水到渠成,立地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