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山,昔日一支伐山軍駐地,如今成了涼州撫司兵馬所駐。
山顛,中郎殿,后院一間書房,窗外天光明晃,屋內光影錯落。
書房內,香爐正燃著香,裊裊白煙纏繞著繪著雄鷹氣吞山河的屏風。
屏風換作八尺絹本,其上雄鷹振翅欲飛,墨色濃淡交織間,羽翼如刀削般凌厲,翅尖劃破流云,仿佛能聽見氣流激蕩的呼嘯。鷹首微微昂起,鷹眼以金粉點染,目光如炬,直射其下山巒,喙部微張,似要發出震徹云霄的啼鳴,將睥睨天下的傲氣凝于其間。
光影斜照在這方屏風上,金粉勾勒的鷹羽泛著細碎金光,墨色的陰影隨光影流動,讓這只老鷹宛如活物般,欲要沖破絹布,氣吞山河。
屏風后,斜倚著一尊寬大的人影,紫色錦袍垂落至地面,袖口繡著麒麟云紋,只隱約見得指尖夾著一卷泛黃的書本,翻動時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屏風左側立著烏木武器架,架上一桿長槍,槍柄鑲著銀質獸首吞口,邊上還掛著一副威風逼人的重鎧,胸前背后各嵌一塊橢圓形護心鏡,邊緣鏨刻著纏枝蓮紋,肩甲層迭,獸首吞肩的樣式,怒目圓睜的虎頭銜著甲片,虎牙尖銳如刀。
此時,屏風前,一位身穿水藍色盔甲的將軍垂手而立。此人眉骨高突,兩道眉毛末尖下垂,透著幾分陰鷙,雙眼狹長,瞳仁是深不見底的墨色,面色帶著常年不見日光的白,顴骨處卻泛著一絲病態的紅潤。
一身氣機,隱晦不定。
書房安靜了一陣,直到屏風后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停止。
“本將記得與你說過,非是要緊事,不要上這兒來。你不在城外巡守,來這兒作甚。”
屏風后,那斜坐的人影緩緩開口,似乎皺眉,帶著不悅。
“還有,你的氣色怎么不對?”
“莫又是你家王爺,又給本將找什么麻煩?”
聽這意思,這藍甲將軍不是他底下的人。但上面盔甲的紋路制式,分明是涼州撫司賬下。
只見藍甲將軍陰驁的眉眼一抬,面無表情,聲音有些發悶,微微低頭,
“屬下不敢叨擾,只是有人找上了屬下,想進山見大將一面。”
這話說完,這位藍甲將軍突然朝側邊斜眼,眼神變得冷厲和某種忌憚,
“閣下最好給我老實點,莫要在大將軍面前耍些花招,惹將軍不快,乖乖辦完事后走人。”
他這般神態,十分古怪,在他旁邊并沒有人,像是自言自語。
而他這話落下,其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深處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翻涌上來,隨后瞳孔驟縮如針,眼白爬上來快要占據整個眼球。
接著,只見其頭顱猛然扭轉一百八十度,后腦勺后面,頭皮詭異滾動,須臾功夫,一張女子的臉龐從上面顯露出來。
如此一幕,透著詭異驚悚!
隨著這張女子人臉的出現,一聲曼妙的女子笑聲在書房里響了起來。
也就在這時,
“砰”
房間里出現急促短暫的空氣暴響。
那屏風從中往兩旁猝然散開,一道高大身影驟然出現在這藍甲將軍身前,一只手猛然伸出,掐住對方的脖子,將其提了起來。
同時,一股如同汪洋般的龍虎氣機,籠罩這突生變異的人影身上。
只見一尊身穿紫色麒麟袍的大漢出現,膚色古銅,像是一尊淬火的銅像,渾身透著逼人的銳勁。
其面容如刀削斧鑿,鼻梁高挺如懸膽,唇線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線,一雙鷹眼狹長鋒利,一眼給人強大的壓迫性。
赫然是北涼撫司的鎮魔大將霍震!
霍震單手拎著藍甲人影,一雙銳利的眸子盯著對方后腦勺長出的美人臉,閃爍著淬著冷鋒的寒光。
“神神鬼鬼,連本將的感知都能騙過,你是什么東西”
霍震的聲音透著殺意,手臂中的氣機狂涌進藍甲人體內。
卻見那女子人臉,生的美艷極了。瞳仁是極淺的琥珀色,眼波流轉間,便似有鉤子般勾人心魄,鼻梁小巧精致,鼻尖微微上翹,透著幾分嬌俏。
只是這張臉,突兀出現在一位將軍的后腦勺上,實在讓人驚悚。
“咯咯”
美人臉似乎感受不到殺意,反而嬌笑了起來,
“小女子來自西域,特地來拜見霍大將軍,將軍這般粗魯,莫要把小女子捏疼了。”
這笑聲魅惑,卻聽的堂堂北涼鎮魔大將心里泛起一陣惡寒,心里都想過要不要干脆將對方連同這具肉身的主人一起拍死。
他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還是忍住了。
手上將對方直接一甩,轉手朝旁一招,招起一塊手巾擦了擦手,眼神冷睥,“你是那個圣教的人?”
霍震已經猜出了對方的來歷。
這種手段,加上來自西域,可以確定了,加上北涼與西域接觸,對于那個圣教,他也接觸過,知道對方一些根底,這些人邪門的緊,連他也不愿多接觸,倒是他知道,北涼王府與這西域圣教,關節頗深。
那“人”落地倒退幾步,穩住身子,見到霍震用手帕擦手,那妖艷的美人臉扭曲了一瞬,但很快笑了起來。
“大將軍慧眼如炬,小女子確實來自圣教。”
“哼!”霍震冷哼一聲,冷眼一掃對方,
“膽子挺大,這里是蜀地撫司,有當朝武圣坐鎮,第九山兵馬正在外面四處搜尋你們圣教的影子,一旦被發現,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
卻見這美人臉展顏一笑,“所以,小女子才借了這位的肉身,進山見霍大將軍,這云頂山如今禁制重重封鎖,一般人可進不來,只能斗膽了。”
“呵呵,不過能見到大將軍,一切都值得。”
“少給本將戴高帽子,就不怕本將現在殺了你?”霍震直接一揮手,這書房里的光線猛然一暗,像是被扭曲了一般。
霍震殺意熾烈,并不作假,他可是知道,第九山的那位陳武圣正在四處尋找這伙人的身影,并且親自下場。
這“女子”是在給自己找麻煩,不過他在猶豫,對方的依仗是什么。
“美人臉”卻不慌不忙,嘴角的笑意收斂起來,“小女子既然敢來,自然是帶著準備來的。”
“我圣教與北涼王府有些私交,朋友的朋友的就是朋友,將軍想來不會動小女子的。”
“你在威脅本將?”霍震的聲音一寒,房間里變得更加陰暗了起來,空氣溫度在下降。
“不敢!只是如今第九山那位,如今四處揪出我圣教暗藏的棋子,導致我們損失慘重,這些好不容易籌謀的心血快要毀于一旦,如今王府在北,鞭長莫及,也只能尋求將軍的幫助了。”這美人臉說這話時,情緒突然不穩,臉色扭曲,帶著強烈的恨意,連聲線都變了。
她可是還記得,去年就在這錦官城,對方給自己造成的羞辱,但也只能壓抑在心底,眼下她也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根本不敢像去年一般,直面那位。
這“美人臉”就是當初那位西域圣女,只是如今又換了一張臉!
霍震聽了這話,沒有理會對方語言中的怨恨,腳下反是有些氣笑了,“怎么,你難道讓本將去對付一位成名武圣?”
卻見這西域圣女眼波流轉,婉轉一笑,“未嘗沒有這種可能!”
霍震聽到這女子大放厥詞,胡言亂語,臉色陰沉時,就聽對方又來一句,
“若是,我圣教能給將軍提供進階武圣的路徑呢?”
這話一出,房間里的氣氛陡然凝滯起來。
霍震眼眶一漲,目光猛然一側,終于正視起這位附體而來的西域圣女來,伴隨的是,猶如山呼海嘯一般的威壓,朝著西域圣女降臨而下,整個書房的空間頓時如同金鐵一般。
西域圣女臉色微變,口中吐出一根手指,那手指慘白,如長久浸泡在水里一般,斷指處,帶著殷紅的血肉,上面有肉芽在蠕動,瞬間,一股邪惡驚悚的氣息彌漫而開,將龍虎威壓抵擋在身前三尺開外。
這時,霍震腳下瞬移到西域圣女身前,龐大的風壓全部壓了上去,直將那根邪門手指壓退了一尺。
其眼睛瞇起,目綻精光,看著這根斷指,竟感覺有種眼睛發刺的感覺,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斷指里面竟有一股連他都感覺到眼皮發跳的氣機,不知道什么來歷。
他眼中精光快速閃了幾下,眉宇間的殺意減退,最后將目光挪到西域圣女的那張臉上,雙目凌厲,
“空口無憑,本將如何信你?”
霍震心動了。
特別是前不久,他親眼見證本地鎮魔大將齊天,沖擊武圣時的盛況,雖然對方最終以失敗告終,但顯然,有了上一次經驗,對方下一次沖擊武圣,成功率會大大增加。
想到自己的野望,看著如今風起云涌,各路強者爭鋒,他心中自是不甘成為背景板。
西域圣女的臉見這位涼州鎮魔大將終于心動,臉上笑靨如花,
“小女子說此次來做了準備,這就是小女子準備的見面禮。”
她嘴唇笑著,指了指面前的那根肉芽蠕動的慘白手指。
像是還活著一般!
“麻煩將軍準備一副紙筆,它會告訴將軍我圣教的誠意!”
霍震視線往下,目光一凝。
隨后面皮動了動,抬手一招。
此時,云頂山上空,日上中天,風高云淡,天如碧洗。
第九山山巔,那座中郎殿,巍然挺立。
山不在高,有龍則靈,如今此峰,愈發顯得鐘天地之毓秀。
此時,殿內后院,一座靠近懸崖的廊橋涼亭下,面向第十山的方向,有兩道身影矗立。
一人身穿白色錦繡紋龍袍,背手而立,眉間第三只豎眼,看向十幾里外的第十山,豎眼中有畫面流轉。
左側后半個身位,身穿青甲,留著山羊胡的公孫羊,皺著眉頭,安靜在旁邊垂首而立。
在他的腰間,懸掛著一個金色鈴鐺。
這金色鈴鐺正是之前陳淵賜下的鈴鐺本尊,分發給下山搜山降魔的天關校尉們的鈴鐺法器,不過是從里面抽取幾絲神通真意。
本體留在第九山!
第九山兵馬下山北上,四處搜尋那些西域圣教的家伙,怎么可能會忽略自家泉水,要是自己在外面廝殺,結果自己泉水被那些圣教邪道中人給端了,那就鬧天大的笑話了。
畢竟,那些邪道中人的手段,令人防不勝防,之前領教過的。
而今天,這金色鈴鐺突然響了。
把暗中坐鎮第九山的公孫羊給驚動了!
鈴鐺感應的方向,不是第九山,而是面向第十山的方向,但這波及范圍太大,加上第十山駐扎著北涼道撫司的兵馬。
公孫羊感覺里面可能有古怪,自是不會輕舉妄動,于是施展自家的看家本領,趕緊“搖人”!
陳淵就此分身降臨!
此刻,陳淵正在用天目注視第十山,公孫羊靜靜等候在一邊。
后面,陳淵皺了皺眉,眉間光芒一漲。
整個過程大約持續半炷香的時間,陳淵眉心天目光芒終于收斂,天眼緩緩合上,成一條金色豎線。
此時,第十山中郎殿,那間書房的門開了,那位眉眼陰桀的藍甲將軍從中面色如常地出來,脖子扭了扭,直接往山下去了。
陳淵目光下移,穿過云層。
隨后,其袖子一拂,將山間云氣卷過來,云氣變幻,如被人揉捏,漸漸出現一個人形,隨后變成那藍甲將軍的樣子。
“等會,派人去暗中調查這個人!”
“不用跟蹤,只需要知道這個人的信息,免得打草驚蛇,他被那位西域圣女寄身,看起來是自愿的,而且本將懷疑他是北涼王府的人。”
公孫羊眸間精光凝聚,“西域圣女..大人剛才看到了什么?”
公孫羊知道這位圣女,當時自己引導將軍分身降臨,當場擊殺,結果,沒死,現在又出現了,而且出現在第十山。
陳淵收手,眉眼冷笑,“看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咱們這位涼州的鎮魔大將,似乎在那邊很吃得開,北涼王府和西域圣教的人都在身邊,方才那位西域圣女給這位鎮魔大將開出了一個很誘惑的條件。”
“只是,后面那西域圣女拿出了什么東西,本將的天目竟然被隔絕!”
陳淵說起著,眼睛微微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