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悠悠,在平緩的陸地上飄蕩,停到了鬼軍和城主的面前。
如此獨特的景象讓在兩側的亡魂都止不住微微側頭,所有鬼的目光都齊刷刷的盯著船支。
他們皆是能清楚的看到這小船騰于半空當中,下方架著一層水流,水流旁邊涌著霧氣,飄蕩似波。
許三兩鬼軍那邊有個手欠的,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那水面,結果忽然從水中蹦出一條游魚,直接就叼住了那鬼兵的手指。
本來一個實物一個虛物,兩者應該交錯后互不相撞,但不曉得為什么,那條魚竟然真的叼住了鬼兵的手指頭。
直疼的小鬼接連不斷的甩著自己的手。
許三兩那鎧甲下面的身軀也明顯僵硬了不少,他微微側著頭看向正站在船上面容無奇的中年船夫,以及在甲板上赤足戲水的兩個小娃娃,那頭盔下方的眼神當中似乎跳出了幾分疑惑。
鬼城主也是滿臉的茫然,不知道這艘船是從什么地方。
時至船艙部分走出來的一位道士,鬼城主眼睛才一下子睜大。
“道長!”
先是疑惑,隨后的聲音就緊接著變成了欣喜。
他還記得這個當初救了自己,還給了自己城隍法的妙道士。
不遠處,正在維持引宅法的桃樹則是一下子來了精神,樹枝飛速的抖動了起來,這就連本體都開始隱隱約約從隱宅當中浮現出來。
左辰笑著下了船,先是朝著鬼城主和桃樹的方向點了點頭,隨后轉頭看向了不遠處的這一大群鬼軍。
淡淡的壓迫感自左辰身上傳來,許三兩背后的士兵也都下意識的拔出了自己的武器。
許三兩立刻揚手阻攔,鬼軍才并未輕舉妄動。
這位鬼將軍閃爍著幽綠色火焰的眼睛落在似如春風的道人身上。
哪怕是沒有交手,鬼將軍仍有一種感覺。
這道士的道行恐怕高得他看不到頂!
哪怕只有他一個人,自己背后這群兄弟加起來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無需緊張。”左辰道:“之前我便聽聞過豫州鬼軍之事,對諸位尚且還算是有些了解,幾位都是保家衛國的將士,我自是不會同各位為敵。”
當左辰說出這句話之后,許三兩嗯,懸在心中的那塊大石也終于重新墜下,放在了肚子里。
“那不知道這位道長來此處有何事?”許三兩仍是略顯緊張:“如若是不歡迎我們兄弟,我們離開這里便是。”
“并無趕將軍離開之意,倒不如說…我還有件事,希望能和將軍商量商量。”左辰上下打量了兩眼眼前這批鬼軍。
成規模,有架勢。
雖然身心站著瘋執念,但確實是可以使用的一股力量。
隨手一揮,一張桌子就出現在了左辰面前,上方擺了三盞茶杯。
茶杯當中灌注的都是由靈炁聚集的液體,發著淡淡幽香。
“先坐下談吧。”
左辰率先先坐在了桌子一角處。
鬼城主立刻跟著坐下。
唯獨那將軍沉吟許久,看了眼背后的兄弟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對坐。
他也不說話,是盯著這突然出現的道士,不知道對方這葫蘆里面賣的是什么藥。
左辰道:“我今日來這邊,是聽說落山城被困,來此處解圍,卻沒想到將軍直接把那些鬼賊打散了。屬實英雄之舉。”
“談不上英雄,我們和他們勢不兩立,哪怕不是助力徐州老鄉,也肯定會出手。”
“既然鬼城尚無憂,那我也就要談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左辰道:“我之所以來鬼城,主要還是想要重建地府,收掌大梁鬼魂,重振酆都遺光,按前世功德光輝入輪回,以此劃分陰陽二界,免除大梁鬼祟亂世之相。”
左辰語氣無比平淡,像是在簡簡單單敘述著一件普通無比的事情。
可他這句話落在兩個鬼首領耳朵里面,卻好像是轟鳴的雷霆!
許三兩套著一副鎧甲看不清面容,鬼城主表情卻是又硬又僵。
“啊?”
最終,就連這位看似沉穩的鬼將軍也都發出了發自肺腑的疑惑聲音。
這位將領整理了一下情緒,考慮了一下措辭,才對著左辰開口道:
“這位…道人,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就是重立地府之事,是不是著實有點夸下海口了?年輕時在外游歷碰到過陸地神仙,就算是那些仙風道骨的老頭都不敢說如此大話…”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明了了。
大梁鬼祟混亂,已經不是一年半載了。
據說曾幾何時大梁尚未建立之前,民間尚且流傳著“地府”一故事,正因為有那陰人城府存在,大部分鬼魂在死后才有去處。
不過后來大梁建立之后,這凡塵當中的鬼祟卻是越來越多了,時至二十年前鬼災之后,滿大梁草叢堆里更是動不動就會冒出一個小鬼頭。
可謂詭異縱橫。
現如今冒出了一個道士,說要重整陰陽。
他哪里有這個本事?
左辰聞言,也不生氣。
他笑著從懷中出來了一本書冊,直接放在了桌面正中間:
“既然我敢說這話,自然也是有一定本錢的。”
當書冊置于桌面之后,無形的壓力驟然覆蓋在了每個鬼祟的身上。
這和剛才左辰釋放出來的壓力截然不同。
如若說左辰身上的那股氣勢是滄桑正道,如山如海,乃是天人合一般的自然偉力,那本書冊上的便是源自于靈魂深處的鎮壓。
似如綿羊碰了老虎,魚肉瞧見刀俎。
是所有鬼魂的命定去向,是主宰他們生死命運的道妙寶物。
無需解釋,無需證明,只要在這桌面上放著,便可讓萬鬼臣服。
“這…此為何物?”
許三兩本中氣十足的聲音此刻都開始打起來了顫,他感覺自己現在還能坐在這桌旁,便已經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
“此為生死簿,又稱三界冥書,上方記載了三界所有生靈壽命,那還是記載生死大道的妙寶。如若手持這本書,便是要承接起治理三界靈魂的重擔。”
左辰將手放在書上,道:
“這本書是我從一位道友手中承接過來的,比起權利,這更像是一份責任。
“正如將軍所說,收攏地府乃是似如重整上古之偉業,似如補天,需得漫長的時間和歲月,單獨只靠我一人的話,不知需要花費多少年月。
“所以,我需要援手。需要像是諸位這樣的魂靈成為地府的一員,承接道友遺志,收攏陽間鬼魂。完成重建地府的偉業!”
隨著左辰如此言說,他的背后漸漸浮現出來一身穿黑色黃袍的大帝身影。
忽得橫空出世的大帝俯視著鬼城主和許三兩,看不清面容的虛影眼眸位置散發出冷冽的寒光,就像是審視,滿溢出駭鬼威壓。
許三兩終歸還是難以壓制源自三魂七魄最深處的本能,他顫顫巍巍起身,向左辰背后的大帝單膝跪地。
鬼城主卻是站起身來,拱手作揖,卻并未跪下。
他明顯也是受到了這股威壓的影響,可卻仍能撐住身板。
就連左辰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鬼城主。
剛才在來這里之前,左辰其實在旁邊稍微旁觀了一會他們兩伙鬼。
這鬼城主相比于鬼縣令時期少了很多不拘的罵罵咧咧,看起來隨和了不少,但現在瞧來,他確實還有某些筋骨和常人不一樣。
看樣子那個當初被自己腸子纏住脖子的,卻仍然會怒罵敵人的縣令仍在。
模糊的虛影微微點點頭,隨后便消失不見。
大帝尚且在生死簿上殘存的些許意志,用來審視生死簿的接班人。
目前來看,他對眼前這些亡魂還算是認可。
左辰也看向了鬼城主:“你是天生命格為陰,行事易不順,但變成亡魂之后,你陰命反而適合接受這生死簿,罰判魂魄。
“不過正如我說的,生死簿既是一份權利,也是一份責任,其上方還存留著我那位道友的遺志,接納之后,伱也只能秉公辦事,為塵世歸納魂魄。如果存有私心的話,我那位道友恐怕不會饒你。
“你多想想再做決定。”
聽左辰的話,鬼城主微微張了張嘴,可當他看向那桌面上的書冊時,他卻最終還是卡到了喉嚨。
這責任可是要比整個牛金山還要重啊。
他一時間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能夠承擔的起這份責任。
左辰又看向了許三兩:
“三界冥書需要勾魂使者,其需得武藝非凡,秉公辦事,行使城隍陰守職責。這需要許多鬼靈,我觀諸位忠肝義膽,生前是人中豪杰,死后也為護國長墻,還希望諸位能成這三界冥書使者,帶魂歸鄉。”
在虛影消失之后,才緩過神來的許三兩聞言也是心神一震。
他當真沒有想到,自己帶著兄弟們追殺賊寇,竟然還能碰到這種事。
不過他卻是陷入了沉默,半響都沒有說話。
“可有何顧慮?”
“我…”許三兩遲疑幾息:“忠臣不侍二主,我還是豫州靖王李鈺殿下的兵,沒辦法當這個使者。”
哪怕靖王已經不記得他們這一支軍隊了。
左辰看了他兩眼:
“這事你要不要親自和李鈺聊聊?”
言罷,左辰拿了個盒子出來,在手里晃了晃。
許三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