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今日也是受到青丘仙邀請,前來聽道?”
“應當是。”
“應當是?道友還真是有趣。”
女子笑道。
左辰側目看了眼她。
白紗白裙,蓮花寶座,白凈之瓶,首后佛輪,乃是菩薩果位,卻不知道是哪位菩薩身。
這才收回目光,單獨托出左手掐算。
位置上…自己還是在賭村當中,八卦方位沒有變化,這并非是傳送術法。
時間上…這里的時間變化要比外界慢了一截,大抵是一秒換許久,若是常人進來,怕不是如同黃粱一夢,用不了多久三魂就會被高額差速的幻境而損耗掉。
大概能確定,這里應當是九厄行者溢出體內的思緒和記憶,而自己則似乎被其代入了他那個年代的某位大神通者。
如此左辰自然是不會動手將這篇幻境直接戳破,畢竟關于苦海他還基本上一無所知,能在九厄的思維當中窺之一二,對自己以后對付苦海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剛才左辰和身邊的大士交談了一下,大概知道他們兩人現在正在前往青丘,乃是狐仙一脈聚集之地。
此時狐仙仍屬祥瑞,和大梁傳言中的狐媚之物并非一路,想來是正統仙家。
又側眼一看,能瞧出來這位大士乃是此地思緒核心,卻并非為九厄。
應當是九厄行者重要之人。
順著平原小路緩步前進,瞧著遙遠的地方,這世界的邊境異常模糊,像是隨意用帶著顏色的水墨在畫布上劃過一般,那些地方都是記憶的邊界,越過之后便什么都沒有。
唯獨遠方山脈越發凝實。
當風吹過平原上的嫩草之時,左辰也終于和菩薩到了那山腳下方。
仰頭一看,附近已是熱鬧十足,山下滿是狐貍,有白、有紅、有灰,有化身成人形的,也有著還留有耳朵尾巴的,也有著不少仙人來此,手提花籃者、腳下生云者、捏法歌唱者,也有同左辰這般相似的“普通道者”。
這是左辰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修行者。
一眼望去,雖是記憶,但左辰也能感受到他們修為不低,大多都如同紅色道人那般強度,甚至有那么一兩位道妙高人同自己伯仲之間。
見他們飲酒對歌,交談妙法,暢快歡笑,左辰也不由得輕輕嘆息了一聲。
苦海隔斷了歲月,讓左辰只能從遙遙的未來望一眼過去。
收斂心思,正待上山,卻忽然聽到耳畔旁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討論聲。
“那野狐又開始鬧起來了,這幾年年來青丘被他攪的亂七八糟,也不知道長老們都是怎么想的。”
“依我說,就應當把那野狐扔出去,讓他自生自滅。”
“言之有理。”
側目一看,發現是幾個狐貍竊竊低語,便是大概猜到他們口中的野狐就是自己這次要找的目標了。
聽著細碎雜音,踏步上山,轉瞬之間已經到了這山峰大殿。
山殿連天,碧天白云之下,如夢似幻一般,幾條細碎的長廊順著山脊上方延伸,云于殿下,半踏長空。
殿外懸飛著各色仙人,長廊中也有著諸多狐仙,見來客乘云來,便從懷中拿出朵朵美艷鮮花,交給來訪者。
左辰也難得慢下腳步,觀賞過往仙人們的乘云手段。
不過和他印象當中不太一樣的是,御劍飛行者少之又少,大多數修行者還是用的駕云術。
順著長廊進入大廳內,其中已經聚集了不少修行者,大殿正座位置則是圍坐了一圈俊男美女,身上或多或少還有些狐仙殘留。
為首的是位面容柔美的女性,眉目間滿是溫和,然而她此刻卻也帶著些無奈的苦楚。
而這大廳的正中間則是有個紅毛狐貍,身上被捆著淡金色的繩索,口中卻是不斷叫囂:
“嘿嘿!爺爺我樂意!你們誰管得到我?耍鬧而已,我當個狐貍還不能滿山遍野跑了?”
狐貍口吐人言,聲音稚嫩,似若稚童。
話剛說出口,就見臺上有一俊秀青年手投玉印,朝著他腦袋一砸。
“啪!”
打了個大包出來。
紅狐立刻眼淚汪汪。
左辰卻緊緊盯著紅狐。
他能清楚的看到自紅狐身上正向外如浪潮般的蔓延著炁的絲浪。
這就是九厄行者。
當然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他還只是個頑劣的狐貍,在青丘招待仙人的大會之上搗亂罷了。
俊秀的青年收回玉印,耐嘆息一聲,隨后對著首座上坐著的女子道:
“族長,此子頑劣不堪,我看還是把他放逐到外面去吧。”
面容和慈的女人目光落在紅狐身上,似乎是在思考。
正待左辰尋思著這件事情會如何收場之時,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那位大士忽然走出了人群。
她面帶微笑的向著那位青丘族長行了一禮,隨后才道:
“此子性格如火,卻有著一身佛骨,不知族長可否割愛?讓我帶他回去,收他作徒?”
這族長顯然也沒想到竟有位大士會出來討紅狐做弟子,便是在遲疑片刻之后,才點了點頭:
“他若是跟著大士,也算是福分吧。”
如此,同身邊俊秀男子使了個眼色,對方也手捏法訣去掉了紅狐身上的禁錮。
這紅狐從地上翻起來之后,用警惕的眼神看向了大士。
而那大士只是露出微笑,對著紅狐伸出了手。
旁側圍觀的左辰忽得感覺一陣風從面前吹過,原本的青丘山便在眨眼之間變化了樣子。
等待回神,他已經出現在了一片密林中心的湖泊處,而在不遠處的湖泊中心,盛開的荷花之上大士正盤膝而坐,手中持經,用平和的聲音念著:
“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
“老太婆,你把我帶這來干什么?每天不是在這念經,就是在這念經!我早就聽說外面有些修道之人喜歡拿我們做一些術法上的實驗,有什么招就快來吧!爺爺受著呢。”
那紅狐貍在大士身邊亂轉,他似乎想要從這密林當中跑出去,卻在密林先鉆進去之后,又從右邊鉆了出來,顯然是入了迷陣,根本出不去。
于是便扯開了臉去罵大士。
但大士卻全然不惱,是自顧自的念著經,時不時手中翻出些五凈肉喂給那狐貍。
此刻的一人一狐就像是完全看不到左辰,左辰也不惱,坐在一旁。
時間和歲月開始飛速流動起來。
春去冬來,日升日落,從春日時那滿林子到處撲著蝴蝶的紅狐,到冬日時雨雪下睡著大覺的火狐,從夏日時在池塘當中撲騰著捕魚的小童,到秋日時盤膝坐在大士身旁同她一起念叨的青年。
僅是眨眼之間,頑劣不堪的小家伙已經成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年輕人,而他身上那股子烈火似乎也收斂了許多。
又是一日,左辰忽得的感覺時間重歸了正常,便知道應當有事要發生。
重新將目光投向了水池旁,只見那大士從蓮花上站了起來。
“久念,為師要去一趟極北。”
“啊?師傅要出門?”紅狐久念不由得滿臉吃驚,在他看來,自從收了自己之后,大士每日就坐在這蓮花座上,別說是離開這里了,那就是連動都懶得動一下。
今日要走,確實令他有些疑惑。
“有位仙長邀請,說是極北之地出了些異變,我需得去上一趟。”
又頓了頓:
“你道行尚且還不足,先在仙駝上留著吧。”
“誒?”
久念一張俊俏的臉頓時就變成了苦瓜的顏色,本還想多求兩句大士,越不想那大士已經手捏蓮花,轉身浮空而去,壓根就不理自己的小徒弟。
無奈之下,久念只能對著空中大士招手:
“師傅!您早些回來啊!”
大士垂目,對著他露出些許笑容。
直到大士的身影徹底遠去,久念才直接仰躺在地面上,長長嘆息。
“何日才輪到我去人間逍遙一番。”
口中念叨,心里卻是生了不盡的向往。
然而這么一別,久念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大士。
春風吹來時他一人,日頭灼灼時他一人,秋葉泛黃時他一人,冬雪紛飛時他一人。
終于在第二年雪溶時,久念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收拾好行裝后,從這密林當中向外走。
左辰也起了身,一路跟著他。
這一次,久念終于沒被密林中的迷蹤陣攔著。
當他走出密林之時,眼前一片開闊的藍天,云朵甚至都飄在這密林之下。
左辰這才發現,這是一只巨大的烏龜,正漂浮在天空中翱翔。
而這一片碩大的密林,就長在這龜背上!
垂目看了眼這烏龜,左辰眼中浮現出一絲了然。
恐怕現如今的大密林就是它的軀體所化。
而另一側的久念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他自上空一躍,架云下飛,落到了這茫茫人世之間。
左辰也跟著落了下去。
村莊、行人、寬闊的路。
看不出什么特別的。
“大士說自己去了北方,那我就向北走。”
久念嘀嘀咕咕,踏上了旅程。
他穿過了村子,幫著村人解決了些瑣事;他越過高山,看到了絕美的景色;他進入了城市,在城中大顯神威,揚名立萬;他從未停下腳步,一路向著北前行。
而越往北走,他便聽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北方出現了一種黑色的大海。
那大海近乎吞噬了一切,而被他吞噬的,不管是有凡人,還是修道者,也是化作了紅黑色的怪物。
仙朝派了很多士兵過去,嘗試攔截黑海,卻無一例外,盡數失敗。
“大士難道正在想辦法封印這東西?”
久念自言自語的嘀咕,加快了腳步。
而很快,他就到了北方的防線處。
在這里,他看到了整齊的軍隊,看到了身負重傷的仙兵,看到了由各種防御術法構建出來的防護屏障,也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大神通者。
他找到了一位將士,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而當聽到他的話之后,那位將士的表情變得沉重了起來。
將士帶著他進入了防線內部,在這里,他看到了統帥此處的仙將。
仙將看了他一眼后,便長長的嘆息:
“大士,為了鎮壓苦海,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