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羅家。
富麗堂皇的廳堂中薊州羅氏的一眾族老齊聚于此。
羅長盛目光呆滯的看著面前桌上的一張紙,這張紙正是楊正山讓羅裳給他的那副字帖。
當他從羅裳手中接過這副字帖的時候,他就有種靈魂在顫栗的感覺,爾后恍恍惚惚的拿著這張紙從重山關回到了薊州城。
趕路數日,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不知所謂。
此時他面如枯槁,目如枯井,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長盛,長盛”
蒼老的聲音響起,旁邊薊州羅氏的族老羅江秋聲音低沉的喚道。
見羅長盛一直陷入呆滯中,羅江秋皺了皺眉頭,伸手拍了羅長盛一把。
“啊!”羅長盛打了一個激烈。
“三叔!”
羅江秋面露不悅的說道:“長盛,如今你已是族長,就該有個族長的樣子。”
羅長盛雙眸無神,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而是低喃道:“三叔,這該如何是好?”
如之前他在羅裳家中的傲慢相比,此時他更像是一只受到驚嚇的幼獸,就如同此時他的被一頭兇悍的巨獸盯上了,他隨時都可能被這頭巨獸給吞入腹中一般。
也不怪他如此膽顫,實在是楊正山這幅字不同尋常。
這幅字是楊正山在殺心蓬發的時候寫下的,如果只是隨意掃一眼,會覺得這幅字很普通,但如果你仔細觀察,則會感受到一字一句中的殺意。
特別是那七個‘殺’字,簡直猶如槍鋒在喉。
當時羅裳看了這幅字,都感到心寒膽顫,更何況羅長盛盯著這幅字看了這么久,心神早已被這一個個殺字刺穿。
羅江秋體會不到羅長盛的感覺,他其實并沒有將這幅字放在心上。
一幅字而已,還不如他寫的好。
雖然字中的含義有些讓人不安,但羅江秋只認為這是幾句威脅的話語而已。
“長盛,靖安侯雖然厲害,但這里是薊州,不是重山關,我等無需如此惶恐!”
羅江秋輕聲說道。
“可是”羅長盛還想要說什么。
羅江秋打斷了他,說道:“此次我們與逐諸多官商聯合,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將靖安侯的勢力從平遠趕出去!”
“如今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楊正山在平遠有勢力嗎?
可以說沒有,也可以是有!
楊正山從未在平遠省安插人手,但是因為騰龍衛的關系,平遠省內有不少勢力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延州甄家,懷安齊家,以及大大小小的與騰龍衛有利益關系的商戶和家族。
還有如遼安張家,羅裳,他們雖然不是平遠的勢力,但他們的商業版圖都將平遠省包含在內。
勢力范圍不一定是掌握在手中的地盤,也包含你可以影響到的區域。
就如今來說,楊正山的影響力涉及整個遼東。
從重山鎮到遼遠省,再到平遠省,都是他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區域。
當然,相比于遼遠省,楊正山在平遠省的影響力無疑要弱很多。
這也是為何遼遠省沒有人敢對楊正山又半點挑釁的行為,而平遠省卻有這么多人敢跳出來跟楊正山作對。
而羅江秋的顧慮也是對的,他們薊州羅氏既然已經摻和進去了,再想退出那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楊正山的威脅還在重山鎮,而遼遠官商勾結的威脅可就在他們的眼前。
今日若是他們倒向楊正山,可能明天薊州就沒有羅氏的立足之地。
“三叔,我們不能退出嗎?”羅長盛還是心懷僥幸。
“不能!”羅江秋微微搖頭,“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斷絕騰龍衛對薊州的影響!”
沒錯,薊州羅氏最大的目的就是斷絕騰龍衛水師對薊州海貿的影響。
如今騰龍衛水師就是遼海海域的霸主,無論哪家的船只想要在遼海海域航行,都要得到騰龍衛水師的庇護才行。
哪怕是薊州市舶司和遼東市舶司,都無法與騰龍衛抗衡。
羅長盛聞言,如果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座椅上。
羅江秋見他如此,微微搖頭,“既然靖安侯不愿意給我們面子,那此事就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諸位,你們去準備一下吧,我們按計劃行事!”
堂內,其他族老相視一眼,最終點點頭應了下來。
羅長盛雖然是薊州羅氏的族長,但薊州羅氏真正的執掌者乃是羅江秋。
這些族老都是聽從羅江秋的命令。
而就在羅氏的家族會議結束沒多久,橫刀門內,裝飾古樸的房間之中,紀甄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坐在窗前悠然的品著茶水。
窗外,楊柳堆煙,簾幕重重,略顯燥熱的風穿過飄揚的柳枝吹入房間內,勾起紀甄雪白的鬢發。
“師父!”紀海來到房間內。
“嗯!”紀甄隨意的應了一句,渾濁的眼眸望著窗外的楊柳依依。
“羅氏并不打算退出!”紀海也不在意紀甄的反應,直入正題說道。
“呵呵”
紀甄輕笑一聲,“一群狂妄無知的東西,既然他們找死,那就讓他們去死吧!”
橫刀門才是薊州的霸主,在江湖中,薊州就是橫刀門的地盤,凡是有頭有臉的江湖武者來到薊州,都要先來橫刀門拜拜山門。
而在官場上,橫刀門也有著很多關系,甚至有不少官員就是橫刀門扶持起來的。
江湖從來不只是江湖武者的世界,官場也是江湖的一部分。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江湖勢力都在權勢之下,但是這不代表江湖勢力無法掌握權勢。
如橫刀門這樣的江湖勢力,若是沒有官場上的勢力,豈能在薊州坐穩頭把交椅。
更何況,橫刀門還有著強大的武力。
羅氏忌憚的那些,橫刀門根本不在意。
不過紀海皺了皺眉頭,說道:“師父,由我們來動手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提前跟靖安侯通通氣?”
紀甄站起身來,渾濁的目光依然望著窗外飄揚的楊柳。
他一手背負在身后,一手捋著長長的胡須,枯瘦的身軀站的筆直,猶如一顆青松般堅實且穩固。
“跟靖安侯通氣,哪里還會有我們動手的機會?”
“你啊,總是顧前顧后,缺了一點果決!”
“我們要的不是羅家的產業,也不是生意上的利益,而是靖安侯的謝禮!”
“呵呵,等辦完這件事,你親自去一趟重山關,靖安侯應該不是個吝嗇之人!”
紀甄渾濁的雙眸閃動,驟然露出一道難以掩飾的精芒。
而紀海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靖安侯的謝禮?
除了酒和茶之外,靖安侯還能給什么謝禮?
不過他也不會質疑紀甄的決意,“那弟子先去控制住羅家!”
“嗯!不必有所顧忌,這一次我們要大大方方的出手!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在薊州,我們橫刀門不容忽視”紀甄聲音清朗的說道。
紀海微微一愣,他覺得今日的師父與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但具體哪里不同,他又說不上來。
薊州有一條運河,其源于北原鎮的北濡河,流經遼西,與遼西的西遼河匯合,又穿越長青山,匯入長青山內眾多小河小溪。
因此薊州運河是一條水流十分大的河流,特別是從長青山至入海的河段,足以讓大福船航行,不過大福船是無法穿過長青山內的河段的,想要繼續往西航行,就只能乘坐中型福船。
薊州的商業之所以發達,一是因為薊州是進入遼東的必經之地,二就是因為薊州的運河可以直通北原鎮。
以前薊州的海貿遠比遼東各地繁榮,幾乎所有來自江南的船只都會選擇在薊州的碼頭停靠,不過現在因為騰龍衛的關系,薊州的海貿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就算如此,薊州依然是遼東地區商業最繁榮的地區,其繁榮程度還在騰龍衛之上。
畢竟騰龍衛只是一個衛所,商貿輻射范圍也僅僅只是遼遠和重山鎮東部而已。
而薊州的商貿輻射范圍卻包含遼西省、山河省、北原鎮等。
所以如今薊州依然是遼東商業最繁榮的地方。
夜幕降臨,薊州城南的運河碼頭上依舊是燈火通明,大量的船只和民工正在搬運貨物。
而河道之中依然有不少船只趁著月色航行。
在距離薊州城碼頭二十多里之外的河道上,一支有兩艘大船和七艘中小型船只組成的船隊正沿著河道緩緩駛來。
清涼的月光灑落在江面上,被船只帶起的波浪沖散。
靜謐的夜晚除了嘩啦啦的水聲外再無其他的聲響。
可是突然之間,河道兩側出現了十幾艘小船。
這些小船以極快的速度沖向船隊,在船隊中的水手和船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船就已經將繩索拋到了船舷上。
一個個矯健的身影順著繩索爬上了船只。
“什么人!”
“市舶司搜查!都給我老實點!”
一名身材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爬上大福船,聲色肅然的喊道。
緊接著大量的官差直接上前將一眾水手和船工看押起來。
船艙內,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跑出了,“哎呀,這不是蔣大人嘛?小人羅財拜見蔣大人!”
市舶司設有提舉一人,從五品,副提舉兩人,從六品,隸屬于布政使司,雖在薊州,但實際是市舶司不歸薊州知州衙門管轄,而是由平遠布政使司直管。
而眼前這個中年官員正是薊州市舶司兩位副提舉之一的蔣丞。
羅財則是羅家的管事,負責羅家的海貿事宜。
羅財自然是認識蔣丞的,甚至他們羅家與蔣丞的關系還不錯。
畢竟羅家在薊州也是名列前茅的富商,且經營海貿多年,沒少跟市舶司的官員打交道。
蔣丞看著羅財,咧嘴一笑,說道:“羅管事,抱歉了!”
“啊!”羅財一怔,“蔣大人說笑了,是小人的錯!”
他有些摸不清蔣丞的目的,這大半夜的不好好在家里帶著為啥跑來搜查,也沒聽說薊州出什么事啊!
蔣丞也不解釋,直接下令道:“拿下!”
下一刻,就有兩個差役上前將羅財擒拿住。
“蔣大人,蔣大人,這是為何?”羅財驚呼道。
然而蔣丞根本不理會他,只是眼睜睜看著一眾差役將船上的所有人捆綁起來。
船上還有人想要反抗,不過很快就被亂刀給砍死了。
羅財看著那血淋淋的一幕,渾身打了一個哆嗦,“你們不是市舶司的差役!”
他船上的人有什么樣的實力,他自然最清楚。
剛才出手的那個可是江湖悍匪,是他們羅家重金請來的護衛,因為身上背著通緝令,才冒險一搏。
可是這位江湖悍匪居然在市舶司的差役手中沒有走過一招。
“嘿嘿,老子是橫刀門的!”一名押著羅財的大漢咧嘴一笑,說道。
“你們!”羅財滿臉驚愕和難以置信。
橫刀門!
橫刀門為何要劫我們羅家的船?
還有市舶司為何跟橫刀門勾結在一起了!
他想不通,而其他人也不管他能不能想通。
在拿下所有人之后,蔣丞就與差役們將船駛向了薊州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