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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下套

  周乙給洪智有遞了根香煙,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點燃香煙吸了一口:

  “老邱這種人,遲早會把自己玩死。

  “但現在的問題是,老傅該怎么救?”

  洪智有吐出一口煙,慢悠悠地說道:“簡單。”

  “日本人向來是欺軟怕硬。

  “他們表面上看著像老虎,來勢洶洶,實際上連條蟲都不如。

  “這是他們刻在骨子里的東西。”

  他把煙蒂在煙灰缸里摁滅。

  “你強,他能跪著求著讓你給他們當爹。

  “你弱,他們就會立馬張開血盆大嘴,連骨頭帶肉把你吞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讓抗聯動動刀子。

  “滿鐵在老駝山東側不是有個煤礦嗎?規模不大,向來都是些國兵駐守。

  “可以去那邊放幾槍,或者去老駝山那些防衛疏松的哨卡、警署,鬧出點動靜來,打殺一波。”

  周乙的眼神亮了。

  洪智有繼續說道:“到時候我再想辦法,讓馬文棟的老婆去吹吹枕邊風。

  “馬文棟那個老小子最怕惹禍上身,興許一害怕,就把老傅給放了。”

  他豎起一根手指,強調道:“但這里面有個前提。

  “老傅必須咬死了,自己不是紅票。”

  “這是原則性和面子問題。”洪智有解釋道。

  “哪怕全世界的人,包括馬文棟自己,心里都明鏡兒似的,知道老傅就是紅票。

  “但只要老傅嘴上不承認,只說自己是進山打獵的獵戶,這事就有轉圜的余地。

  “他只要扛住了,我這邊運作才能有點希望。”

  洪智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當然,這中間也有很大的風險。

  “最穩妥的,是把消息遞進去。

  “我的建議是在飯里面夾個紙條,這最安全。

  “要是讓人去傳話,一環扣一環,最后總能查到你們身上。”

  周乙沉吟道:“只要陳景瑜肯幫忙,這都不是問題。

  “可我跟他并不熟,而且這么做,風險很大。”

  他抬眼看向洪智有。

  洪智有輕嘆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還得我親自出馬啊。”

  他拿起桌上的筆,唰唰地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幾個字。

  否認一切。

  字跡歪歪扭扭,爛得跟小學生用雞爪子剛學寫字似的。

  “這樣。”洪智有把紙條遞給周乙,“我想辦法把老邱約出去。

  “你去找陳景瑜,就說是我的意思,他會明白的。”

  他沒有透露陳景瑜的身份,就像他從不會向陳景瑜透露周乙的身份一樣。

  這與他知道國共兩黨早晚要刀刀見紅無關。

  這是原則性問題。

  也是做朋友的底線。

  周乙接過紙條,點了點頭:“明白。”

  他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洪智有現在正被馬文棟和老邱針對,陳景瑜和洪智有是什么關系,自己沒必要去深究。

  但傳這張紙條,完全可以解釋為洪智有對老邱栽贓陷害的一種反擊,這合情合理。

  同時,這件事也絕對不會牽扯到自己,更不會讓陳景瑜懷疑自己的身份。

  畢竟,自己也是洪智有的朋友,幫朋友帶句話遞張紙條,再正常不過了。

  “你什么時候去見老邱?”周乙問。

  洪智有看了看表,站起身。

  “正好沒吃晚飯,宰老邱一頓。

  “就現在吧。”

  他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手指在撥盤上轉動,發出一陣咔噠聲。

  “喂,老邱啊?是我,智有啊。

  “保安局對面不是新開了一家鐵鍋燉大鵝嗎?

  “這么久沒聯系了,想打你老哥一頓秋風,沒問題吧?

  “好呢,待會兒館子見。”

  掛斷電話,洪智有拿起外套穿上。

  “我去找老邱,你去見陳景瑜。

  “等我跟老邱進了館子,你再進去。”

  “好。”周乙應道。

  離開警察廳,周乙駕駛著汽車,在街角一個不起眼的小賣鋪前停下。

  他走進去拿起柜臺上的電話,撥通了保安局的號碼。

  “老陳,我是周乙,待會兒我來你辦公室找你。”

  說完,他干脆地掛斷電話,從兜里掏出幾張鈔票付了錢。

  重新發動汽車,行駛在哈爾濱的街道上,周乙思緒有些恍惚。

  他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唯物主義者,從不信鬼神之說。

  但此刻,他竟忍不住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仙,或者說有那種轉世的奇人。

  那個人,也許就是洪智有這個樣子的。

  無論是面對瘋狗一樣的澀谷三郎,還是笑里藏刀的馬文棟,任何天大的麻煩,任何能把人逼死的絕境,到了洪智有手里似乎總能被他那么輕輕松松、干干凈凈地化解掉。

  也正是因為有洪智有的存在,周乙突然覺得…哈爾濱這個初春,似乎沒有往年那么寒冷了。

  半個小時后,洪智有的車停在了保安局的大門口。

  老邱十分謹慎,身邊烏泱泱地跟了六個隨從,個個別著家伙,眼神警惕、兇悍。

  其中就有那個出賣老傅的抗聯叛徒,蔣平。

  “不是吧,老邱?”洪智有下了車,夸張地張開雙臂,“吃頓飯而已,你帶這么多人干嘛?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抄家呢。”

  老邱皮笑肉不笑地冷哼幾聲:“沒辦法,現在哈爾濱想我死的人太多了,不得不防。”

  他上下打量著洪智有:“你怎么一個人就來了?不怕死?”

  洪智有哈哈大笑。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洪某在哈爾濱向來是仗義疏財。

  “不說別人,就說你老邱,在古玩市場賺得盆滿缽滿,我可是一聲都沒吱過吧?”

  老邱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干笑道:“托你老弟的鴻福。”

  “那可不止一次鴻福了。”洪智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初我上山剿匪的時候,你老哥還在啃土豆呢。

  “現在呢?吃香喝辣,都與我叔叔平級了。

  “你老哥就說,老弟旺不旺你吧!”

  “那是,那是。”老邱被他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連忙轉移話題,“你今天找我,到底有啥事?”

  “沒事。”洪智有攬住他的肩膀,親熱地朝飯館走去,“就是想跟老哥你喝喝酒,坐一坐。

  “都是自家人,感情可別生分了。”

  街對面的小巷里,周乙遠遠地看著洪智有和老邱一行人進了飯館,這才戴上帽子,快步走進了保安局的大門。

  陳景瑜早就在辦公室里等著了。

  兩人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周乙沒有半句廢話,直接從口袋里掏出那張揉得皺巴巴的紙條,遞了過去:

  “飯點了,犯人也得吃飯,總不能把人活活餓死吧。”

  陳景瑜沒有接,眼神警惕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周乙笑了笑,把紙條放在桌上。

  “我也不知道,智有的意思。

  “他說你會明白的。”

  說著,他朝陳景瑜伸出了手。

  “你是智有的朋友,我也是。

  “所以,咱們應該也算是朋友。”

  陳景瑜盯著他看了幾秒,眼神遲疑漸漸散去,然后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沒錯,朋友多了路好走。

  “周隊長是了不起的人物,以后還請多關照。”

  “我再了不起,也比不上你老陳啊,升職跟坐飛機一樣。”周乙抽回手,笑道。

  “話我已經帶到了,我走了。

  “智有在對面館子拖著老邱,你抓緊點。”

  他轉身就走,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那樣子,就好像里面的傅軍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來這一趟,純粹就是受朋友所托,跑個腿帶句話。

  陳景瑜站在辦公室里,沒有動。

  他看著桌上那張皺巴巴的紙條,又走到窗口,目光投向了街對面的鐵鍋燉大鵝菜館。

  館子門口燈火通明,人影晃動。

  陳景瑜快速拿起電話,撥通了后勤食堂的號碼。

  “給我準備一份稀飯,一個饅頭,馬上送到我辦公室來。”

  刑訊室內,兩個看守的刑訊員正靠在墻角抽煙、聊天。

  門被推開,陳景瑜提著一個飯盒走了進來。

  兩個刑訊員見狀,立刻站直了身子。

  陳景瑜指了指被吊在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傅軍,淡淡地開口:“讓他吃點東西。”

  一個刑訊員面露為難之色:“陳主任,這…邱科長走的時候特意交代了,不準任何人接觸犯人。”

  陳景瑜的臉瞬間冷了下來。

  “邱科長?這里是保安局,我是秘書處主任!”

  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

  “犯人要是在刑訊室里餓死了,馬廳長追查下來,這個責任是他邱大強擔,還是你們兩個擔?”

  陳景瑜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掃過兩人。

  “張淳元是怎么死的,你們忘了?

  “惡意栽贓,屈打成招,最后全家死絕!

  “你們也想跟他一樣?”

  兩個刑訊員被這幾句話說得頭皮發麻,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張淳元的下場,在保安局那可是血淋淋的教訓。

  他們哪敢再有半句廢話,連忙上前,解開了傅軍手上的鐐銬。

  陳景瑜將飯盒打開,把稀飯和饅頭放在傅軍面前,然后從兜里掏出煙,遞給兩個刑訊員。

  “過來,我問你們點事。”

  他把兩人叫到了門口,背對著刑訊室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傅軍餓得頭暈眼花,抓起饅頭就往嘴里塞。

  忽然。

  他不動聲色地將饅頭掰開,一張小小的紙團掉了出來。

  他迅速展開,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字。

  否認一切。

  傅軍心中一震,瞬間明白了所有。

  他將紙條揉成一團,連同最后一口饅頭,一并吞入了喉中。

  飯館門口,老邱和洪智有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兩人臉上都帶著幾分酒意。

  “智有啊,你這個老弟太不實在了。”

  老邱拍著洪智有的后背,嘴上客氣地埋怨著。

  “都說了今天我請客,你看你,又搶著把賬給結了。”

  洪智有腳步踉蹌,大著舌頭說道:“哎,都是自家兄弟,誰請不是請?

  “再說了,老哥你以后高升了,指不定就是咱們警察廳的廳長了,到時候我這當弟弟的,還不得天天巴結你?”

  老邱聽得心里舒坦,連連擺手:“哪能,哪能。”

  他攬著洪智有的肩膀,笑得格外親熱:“老弟啊,以后有事就得像今天這樣常聚常聊。省得外面那些長舌婦老傳瞎話,說什么我要害你。

  “我邱大強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嗎?”

  “那當然不是!”洪智有打了個酒嗝,“這世上就沒有一頓燉大鵝解決不了的事,要是有,那就再來一頓!”

  “一頓就好,一頓就好。”老邱哈哈大笑。

  到了街邊,老邱朝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

  “送洪股長回去。”

  等洪智有的車消失在街角,老邱臉上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沉。

  他點上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

  旁邊的蔣平湊了過來,諂媚地笑道:“老邱,這小子是被您嚇破了膽,跑來討好您了。”

  “啪!”

  老邱拿起黑皮手套在蔣平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老邱?

  “老邱也是你小子叫的?”

  蔣平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連忙改口:“是,是,邱科長。”

  老邱吐出一口煙圈,眼神冰冷。

  “出來混,得長眼。

  “這里是保安局,不是他媽的老駝山!以后給老子把招子放亮點,再敢當著外人的面瞎叫,我把你舌頭根子給剪了!”

  蔣平嚇得一個哆嗦,連連點頭稱是。

  老邱一邊朝保安局大門走去,一邊冷冷地說道:“洪智有這個小子,不簡單。

  “可惜啊,他生不逢時,偏偏遇上了我邱大強。”

  蔣平立刻跟上,拍著馬屁:“那是,邱科長您叱咤風云的時候,他還在穿開襠褲呢。”

  “我本不想跟高彬、洪智有為敵。”

  老邱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得和殘忍。

  “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要怪就怪他們是澀谷三郎和馬廳長的眼中釘,送上門的登山梯,我不踩他們,我踩誰?”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

  “呵,一頓燉大鵝就想換他的命,換我的錦繡前程?

  “做什么春秋大夢呢!

  “走,回審訊室!”

  老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今晚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把傅軍的嘴給我撬開!”

  老邱怒氣沖沖地推開刑訊室的門。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整個人都傻了。

  無論他怎么問,傅軍都只有一句話。

  “我不認識你,我就是個進山打獵的獵戶。

  什么細菌藥物,什么抗聯主力,傅軍一概不認,就跟失憶了似的,翻來覆去就是那句“我是獵戶”。

  老邱人都麻了。

  就出去吃頓飯的功夫,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他一把揪住旁邊刑訊員的領子,怒吼道:“怎么回事?說!”

  刑訊員嚇得渾身發抖:“不…不知道啊,邱科長。”

  老邱眼神一凜,警覺地問:“我走之后,誰來過?”

  “陳…陳主任來過,給犯人送了點吃的。”刑訊員如實回答。

  “操!”

  老邱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刑訊員的臉上,破口大罵:“不是跟你們說了,不準任何人接觸他嗎?”

  “可…可那是陳主任,我們…我們也攔不住啊。”刑訊員捂著臉,委屈地快要哭出來。

  老邱氣得火冒三丈,他指著刑架上的傅軍,嘶吼道:“老傅!你特么別跟我在這裝蒜!

  “咱們在山上處了三年!蔣平也能作證!

  “你要是再不識好歹,別怪老子對你不客氣了!”

  傅軍緩緩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我只是個獵戶!”

  “動刑!給老子動刑!”老邱氣的失去了理智,咆哮起來。

  就在這時,刑訊室的門又被推開了。

  陳景瑜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喲,老邱,這么晚了火氣還這么大?

  “又要動刑啊?”

  他說著,坐了下來,按下了收音機的錄音鍵。

  “正好,我也聽聽。”

  老邱死死地盯著陳景瑜,又看了看桌上的錄音機,瞬間什么都明白了。

  肯定是這個王八蛋搞的鬼!

  他趁著自己去吃飯…不,是洪智有這王八蛋把自己引出去,陳景瑜再給傅軍交代了什么。

  中圈套了!

  再審下去,恐怕也不會有任何結果了。

  他伸手指著陳景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人在做,天在看!”

  “姓陳的,你最好別栽在我手上,否則,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他狠狠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椅子,氣沖沖離開了刑訊室。

  回到辦公室,老邱立刻抓起電話,打給了馬文棟。

  電話那頭的秘書告知他,廳長已經下班了。

  老邱煩躁地掛斷電話,將蔣平叫了進來。

  “你,給我死死地盯住陳景瑜那個王八蛋!

  “他什么時候離開保安局,立刻通知我!

  “今晚,必須想辦法把傅軍轉移走!”

  “是!”蔣平領命而去。

  晚上,官邸。

  馬文棟剛換上家居和服,仆人就走了進來。

  “先生,有個姓邱的先生打電話來,說有非常緊急的事情找您。”

  馬文棟擺了擺手,語氣平淡。

  “就說我不在家。”

  妻子佳慧子端莊地擺上精致的飯菜,溫柔地替他斟滿酒。

  “怎么了?看你神色不太好。”佳慧子柔聲問道。

  馬文棟端起酒杯,嘆了口氣:“那個邱大強簡直愚不可及。

  “他根本沒領會我的意思,還在一門心思地想通過調查抗聯細菌藥物的事情,來扳倒洪智有。”

  佳慧子的眉頭輕輕蹙起。

  “石井四郎現在很受軍部次長梅津美治郎的器重,陸軍省會議上,特意將細菌戰列為帝國未來的重點項目,給他撥了很多錢。

  “現在石井風頭正盛,這時候去翻抗聯的舊賬,不是明擺著去觸霉頭嗎?”

  “是啊。”馬文棟揉了揉眉心,“這個邱大強就像一根雞肋,真是食之無味,棄之又可惜。”

  佳慧子建議道:“要不,干脆卸了他的職?”

  馬文棟搖了搖頭。

  “老邱這個人是蠢,但他很忠誠,對付哈爾濱這些根深蒂固的地方派系很好用。

  “再看看吧。

  “有陳景瑜盯著他,他也玩不出什么大花樣。

  “他要是敢越界,那就是在自尋死路。”

大熊貓文學    諜戰吃瓜,從潛伏洪秘書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