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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那就如澀谷所愿

  陳景瑜是軍統的人,他雖然不知道洪智有的確切身份,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的頂頭上司,軍統滿洲站站長吳敬中,現在正在洪智有的皮貨店當伙計。

  兩人來往頻繁,關系匪淺。

  吳敬中是什么人?

  無利不起早的笑面虎。

  能讓他屈尊降貴去當伙計的,這洪智有絕對不簡單,就算不是自己人,那對滿洲站也極為重要。

  要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老吳還不得吃了他。

  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聲音不急不躁:

  “局長,張科長的話,聽著痛快,但恕我直言,那是把您往火坑里推。”

  “哦?”苗福田抬眼看他。

  陳景瑜不緊不慢地分析道:“澀谷三郎背后是石原莞爾沒錯,可東條英機只是失勢,不是死了,石原副長現在也還在東京等待安排,前途未卜。

  “可洪智有背后是誰?

  “是東京的親王殿下!

  “這可是實打實的皇親國戚。

  “咱們現在要是把寶全押在澀谷先生身上,萬一…我是說萬一,這次洪智有大難不死,澀谷先生倒了臺,那您…”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墻頭草,風往哪邊吹就往哪邊倒,可要是風要往一邊刮了,那就真倒了。

  陳景瑜話鋒一轉,又道:“再說了,張科長的心思,您還看不出來嗎?

  “我可聽說,他最近跟參謀本部的一些軍官走動得很頻繁啊。”

  他意有所指地停住了。

  苗福田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起來。

  他盯著陳景瑜:“你當初可是被高彬從警察廳趕出來的,按理說,你應該恨他們叔侄才對,怎么反倒替他說話?”

  陳景瑜苦笑了一下。

  “局長,我不是替他說話,我是替自己說話。

  “我能有今天,全靠局長您提攜,您就是我的靠山,我的貴人。

  “您要是有了什么閃失,我能有什么好下場?”

  他站起身,語氣誠懇。

  “如今調查科和我們三科的關系,您也清楚,那是水火不容。

  “一旦讓張淳元得了勢,他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我。

  “我這是為了自保啊,局長!”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苗福田臉上的戒備松懈了不少。

  他確實需要陳景瑜來制衡張淳元。

  “那依你看,這事該怎么辦?”苗福田問道。

  陳景瑜立刻給出了對策:“局長,洪智有來我們這兒,官方名義是‘配合調查’。

  “那咱們就公事公辦。

  “好吃好喝地把他伺候著,不審也不問,就讓他待著。

  “外面的事,讓高彬和澀谷三郎自己狗咬狗去。

  “咱們誰也不得罪,就按規矩辦事,他們誰也挑不出咱們的錯。

  “這叫拖字訣!”

  苗福田眼睛一亮。

  對啊!

  這法子好!

  把人控制在自己手里,但又不表態,讓兩邊去斗。

  等他們斗出個結果來,自己再站隊也不遲。

  實在是高!

  “好!”苗福田一拍大腿,“就這么辦!”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

  “走,景瑜,跟我下樓,去會會他們!”

  下了樓。

  苗福田帶著陳景瑜,臉上掛著一副熱絡到近乎諂媚的笑容,快步迎了出來。

  “哎呀呀,高科長,田中助理!

  “什么風把二位吹到我這小廟來了?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他左右逢源,對著兩邊都是一通抱拳,姿態放得極低。

  大廳里,氣氛依舊劍拔弩張。

  高彬的人和田中帶來的人,涇渭分明地分列兩側。

  田中可沒心情跟他客套,他指著站洪智有,冷聲喝道:“苗局長,廢話少說!

  “洪智有涉嫌通票,證據確鑿!

  “我今天把人交給你,希望你能拿出你們保安局的看家本領,好好審一審!”

  “田中助理放心,苗某一定公事公辦。”苗福田連忙點頭。

  高彬叼著煙斗,亦是上前拍了拍苗福田的肩膀:

  “老苗,我在你這兒,好歹也掛著個虛職,保安局里邊的規矩、門道,我可比誰都清楚。

  “這些所謂的證據,是真是假,你老弟可得給我查仔細了。

  “別稀里糊涂被人當了槍使,最后落得一身騷,那就不好了。”

  話里話外的威脅,毫不掩飾。

  苗福田額頭上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這特么是神仙打架,把他這個小鬼架在火上烤啊。

  他連忙挺直腰板,用一種無比官方的腔調大聲保證:“高科長放心,田中助理也放心!

  “我們保安局,向來秉公調查!

  “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滿洲國、大日本帝國的敵人!”

  田中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一抹自以為是的笑容:“喲西,我相信苗局長知道該怎么做。”

  一番虛偽的客套之后,高彬和田中各自帶著人馬,暫時散去。

  苗福田擦了擦汗,目光落在洪智有身上,仔細地打量了幾眼。

  這小子身陷囹圄,居然沒有半點慌亂,反而像是來看戲的。

  這份鎮定,不簡單。

  “景瑜啊。”

  苗福田轉頭吩咐道:“安排洪股長去招待室歇息。”

  “洪股長,既來之,則安之,先在這委屈些。”他對洪智有道。

  “謝謝苗局長。”洪智有點頭。

  說完,他快步往樓上辦公室走去。

  一旁的調查科科長張淳元趕緊跟了上去,滿臉都是壓抑不住的興奮和怨毒。

  “局長!

  “人犯都到咱們的地盤了,請您把他交給我來審!

  “我保證,今天晚上,就能讓這小子全招了!”

  苗福田瞥了他一眼,臉色沉了下來:“審?審什么審?

  “這個人背景復雜,審多了,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張淳元不甘心地堅持道:“可是局長,這是澀谷先生的意思!我們要是…”

  “怎么?”

  苗福田猛地提高聲音,眼神變得鋒利起來:

  “你在教我做事?

  “要不,這個局長的位子,你來坐?!”

  張淳元被這聲呵斥嚇得瞬間啞火,撇了撇嘴沒再吭聲。

  保安局的招待室,收拾得窗明幾凈。

  陳景瑜親自為洪智有沏上了一壺好茶。

  “洪股長,您就在這兒好生歇著。”

  他將茶杯推到洪智有面前,壓低了聲音:“外面的事,有局長和我呢,我保證您在這里的安全。”

  洪智有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嘴角掛著一抹玩味的笑:

  陳科長,你說了算嗎?”

  陳景瑜坦然地笑了笑:“大部分時候,我還是能說了算的。”

  他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

  “當然,也有說了不算的時候。”

  “對了,上次魯明那個堂弟安排工作的事,多謝老哥了。”洪智有笑道。

  “自己人,別客氣。”陳景瑜看著他,也笑了起來。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一旦說破,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澀谷官邸。

  和室內,氣氛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

  田中跪坐在榻榻米上,整個人像一頭發怒的公牛,氣得渾身發抖:

  “先生!村上那個混蛋,他竟敢當眾反水!

  “還有那個苗福田,也是個陽奉陰違的老狐貍!

  “他忘了當初是誰把他從一個無名小卒提拔起來的嗎?

  “要不是您和石原先生的保舉,他豈能有今日!

  “這幫支那人,真是大大滴不可靠!”

  澀谷三郎卻異常平靜,用白布不疾不徐地擦拭著自己的武士刀,刀身寒光凜冽。

  “人走茶涼,這是中國人的處世之道,田中君不必動怒。”

  他的聲音沉穩,沒有半點波瀾:“等石原將軍回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田中怒氣難平:“那現在怎么辦?就讓洪智有那個家伙在保安局里享福嗎?”

  澀谷三郎將武士刀緩緩歸鞘,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我已經給參謀本部發了電報。”

  他抬起眼,目光幽深。

  “將洪智有通票,以及他與村上等人暗中勾結之事,全部上報。

  “我請求參謀本部準許我們對洪智有進行刑訊,并對村上實施羈押審查。”

  田中愣了一下,隨即擔憂道:“只怕磯谷廉介不會同意!”

  “我當然知道他不想同意。”

  澀谷三郎冷笑了一下。

  “我要的是他的態度。

  “如果他直接在電報里拒絕,那說明他還想保住自己那點可憐的面子,這件事我們就此作罷,等石原將軍回來再做計較。

  “不過,以我對那個老狐貍的了解,他大概率會選擇沉默。

  “而沉默,就代表著支持。我們就可以放心大膽地采取行動。”

  田中聽得云里霧里,急道:“那還不如直接打電話!直接了當,也免得夜長夢多!”

  “愚蠢。”

  澀谷三郎毫不客氣地評價道。

  “打電話,就是逼他立刻站隊,撕破臉皮。凡事,要給別人留一線,也是給自己留一線。”他解釋了一句。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憲兵快步走入和室,躬身報告:“報告先生!磯谷參謀長回電!”

  澀谷三郎接過電報,迅速掃了一眼,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隨手遞給了田中。

  田中迫不及待地接過,只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予以撤銷村上憲兵隊隊長一職,就地羈押,等待處理。

  “哈!”

  田中興奮地一拍大腿。

  “磯谷果然是個膽小如鼠的家伙!先生您一強硬,他立刻就軟了!”

  可隨即,他又發現了問題:“不過,澀谷先生,電報里并沒有提及洪智有的事。”

  澀谷三郎站起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

  “處理村上,就是他的態度。

  “這說明,他默許了我們的行為。”

  田中恍然大悟,眼中的興奮幾乎要溢出來:

  “太好了!先生,我現在就帶人去保安局,把洪智有提出來,我要親自給他用刑!”

  “不急。”

  澀谷三郎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看著原處暮氣沉沉的街道,森冷發笑:

  “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深夜。

  哈爾濱的街道死一般沉寂。

  幾束刺眼的車燈劃破黑暗,三輛軍用卡車在憲兵隊大院前戛然而止。

  車門推開,田中一身筆挺的軍服,領著一隊殺氣騰騰的士兵徑直走進了憲兵隊的大樓。

  值班的憲兵剛想上前盤問,就被田中手里那份蓋著關東軍司令部和憲兵司令部雙重印章的電函,晃得閉上了嘴。

  村上從睡夢中被驚醒,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嚇了一跳。

  “田中助理?你這是想干嘛?”村上質問。

  田中臉上掛著勝利者特有的倨傲,將電函拍在了村上的辦公桌上:

  “村上君,奉關東軍司令部與憲兵司令部聯合命令,即刻解除你憲兵隊隊長之職,就地羈押,接受審查!”

  村上拿起那份電函,手指都在顫抖。

  “澀谷先生他…”村上早有預料,佯作惶恐。

  “澀谷先生給過你機會,可惜你不識時務!”田中冷笑著打斷他,“你與通票分子洪智有勾結,證據確鑿!帶走!”

  兩名士兵上前,粗暴地架起村上的胳膊,將他拖了出去。

  “放開我!我是帝國的軍官!你們不能…”

  村上的掙扎和怒吼,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那么無力,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清晨,報童的聲音響徹街道。

  警察廳特務科。

  周乙拿著一份報紙,快步走進高彬的辦公室,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科長,出大事了。”

  他將報紙攤在高彬面前,頭版頭條的黑體字標題觸目驚心:憲兵隊長村上涉嫌通票被解職羈押!

  高彬抓起報紙,一字一句地看著,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冷了下來。

  “砰!!”

  他將報紙狠狠摔在桌上,叼在嘴里的煙斗都差點掉下來。

  周乙沉聲道:“澀谷三郎這一手,太狠了,這是釜底抽薪!

  “參謀本部和司令部居然真的批準了,這說明他們內部已經偏向了澀谷三郎。

  “我擔心的是苗福田那邊…村上都倒了,他這個保安局還能扛住澀谷的壓力嗎?

  “苗福田手下那個調查科的張淳元,一直想在日本人面前露臉,削尖了腦袋往上爬。

  “智有之前又讓他兒子張峰在惠子夫人的酒會上丟盡臉面,結下了梁子。

  “現在智有落在他們手里,張淳元絕對會借著這個機會,往死里整他!”

  高彬沒有說話,只是重新拿起煙斗,狠狠地吸著,辦公室里煙霧彌漫,嗆得人眼睛疼。

  他那張總是掛著猜忌和算計的臉上,此刻只剩下陰沉和狠厲。

  良久,他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事到如今,我們能用的人脈都用盡了。

  “剩下的,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智有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他既然敢去保安局,就一定有他的盤算。”

  “可如果…”

  高彬頓了頓,將煙斗在煙灰缸里重重磕了磕。

  “如果澀谷那幫王八蛋真敢要了他的命,我這把老骨頭,一定得拉上幾個墊背的!”

  哈爾濱保安局。

  局長辦公室里,苗福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腦門上全是汗。

  陳景瑜坐在一旁,不緊不慢地為他沏著茶。

  “完了,完了!這回是真完了!

  “村上被查辦了!報紙上都登了!

  “我們還是小看了澀谷三郎,他在關東軍內部的影響力,比我們想的要大得多!

  “今天一大早,他就把我跟張淳元叫了過去,當著我的面下的命令!

  “要我們立刻對洪智有采取刑訊!盡快坐實他的罪名!

  “景瑜啊,你說說,這叫什么事!

  “我特么是真不想得罪人啊,可現在這架勢,我還有得選嗎?”

  苗福田一摸腦門子,很是惱火道。

  陳景瑜放下茶壺,神色平靜。

  “局長,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住氣。”

  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澀谷先生是想借我們的手,辦一件他自己不方便辦的事。

  “可洪智有那邊,也不是省油的燈。

  “依我看,您不如…親自去見見洪智有,聽聽他自己怎么說?”

  苗福田一愣:“見他?

  “他現在就是個砧板上的肉,能有什么想法?”

  “正因為是砧板上的肉,才要看看他這塊肉,到底有多硬。”陳景瑜的眼神里閃著精明的光,“說不定,他正等著您過去呢。”

  苗福田停下腳步。

  他覺得陳景瑜的話有道理。

  解鈴還須系鈴人。

  與其自己在這瞎猜,不如直接去問問那個正主。

  “好!”苗福田一咬牙,“我去會會他!”

  保安局的招待室。

  洪智有左手執黑,右手執白,正在下棋。

  苗福田推門走了進來:“哎喲,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思下棋。

  “村上的事,報紙上都登了,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洪智有點了點頭,又從棋盒里拈起一枚黑子。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家的事。

  苗福田徹底沒脾氣了。

  “我說洪老弟,你心可真大啊!”

  他湊了過去,壓低聲音:“澀谷三郎今天早上親自給我施壓,點名讓張淳元主審,要對你動大刑,我這邊是真扛不住了!

  “你到底還有沒有什么后招,趕緊使出來啊!再晚,就真來不及了!”

  洪智有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笑道:“苗局長有心了,既然扛不住,那就別扛了。”

  “什么?”苗福田懷疑自己聽錯了。

  “澀谷三郎不是讓張淳元想審我嗎?那就讓他審。”洪智有道。

  苗福田徹底懵了,頓了頓道:

  “這…這怎么行!

  “張淳元這個人愛記仇,他會把你往死里折磨的!”

  “無所謂。”洪智有聳了聳肩,那輕松的姿態,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身體微微前傾,看著苗福田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這樣吧,今天晚上,你們就可以開始審訊。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苗福田急忙問道。

  “審我的時候,警察廳特務科的周乙周隊長,還有你們保安局的陳景瑜陳科長,這兩個人,必須在場旁聽。”

  苗福田想了想,這倒是符合規矩:“這個沒問題。但是,澀谷肯定會指示張淳元做主審,他要是對你用刑…”

  “就讓他主審。

  “他想怎么審,就怎么審。”洪智有語氣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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