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薛茂舉了孝廉,得到后禁軍主簿一職,便從梁府里搬出,在洛城門附近賃了一處小宅。
他這職位也是九品實授,不過秩祿也才堪堪夠養活自己。
薛茂不知道的是,這處小宅已被梁廣從牙人手中買下,他想住多久都可以。
以他的性子,直接相贈必定不會收,只能略作迂回。
李方、王鎮惡、鄧興三人到附近廟宇閑逛,梁廣和薛茂對坐堂屋。
“梁后禁忙于整軍,終日住在營中,我負責對接公國府,處理些往來文書,倒還能時時回家偷閑......”薛茂笑道。
梁廣卻覺察出,入了仕途,他反而不怎么高興。
“我也不瞞你,梁后禁千叮萬囑,命我多與你聯系,也擔心你與梁氏徹底斷絕往來。
說起來,我能舉孝廉得到主簿職務,也有你一份功勞!”
薛茂自嘲一笑,有些心事重重。
梁廣拱手:“可是梁后禁讓薛君來問我,關于入梁氏譜牒一事?”
薛茂道:“不錯,梁后禁想知道你是何態度?”
梁廣沉吟著,薛茂又道:“陽平公處,你大可不必擔心,梁后禁會和他談妥,并不會干涉你重歸梁氏門下!”
薛茂看著他,語重心長:“陽平公現在用你,是因你武勇過人,有一身常人所不及的高強本領!
如果你再有梁氏宗族助力,在陽平公眼中,份量又不一樣!
梁后禁認你做養子,從此錄入譜牒,便真正成為梁氏郎君!
該作何選擇,你心里要衡量清楚!”
薛茂說這番話的同時,心里也不禁感嘆。
半年時間,他就親眼看著梁廣,從一介僮奴子,到了如今有官有職,甚至得到陽平公、梁云、權翼三大貴人賞識,成了陛下金口夸贊的“虎兒”!
薛茂不自覺間,已不再拿梁廣當作后輩看待,甚至帶著些仰視尊敬。
身為梁云培植的親信僚屬,等到梁廣入了譜牒,成為梁云養子,他也得敬稱一聲“少君”。
薛茂甚至不敢想象,這少郎今后會走到哪一步。
梁廣身上發生的轉變,令他每每思之驚為天人。
思索了會,梁廣略有些無奈,薛茂和權翼都希望他接受梁云好意,入譜牒做梁氏郎君。
可梁閏擋在中間,這事兒琢磨起來總覺得心里膈應。
“薛君一番忠告之言,我自然明白。
只是梁閏......少君對我成見極深,真要認梁后禁為父,我與他相處起來,只怕矛盾重重!”
梁廣搖頭,心里愈發感到別扭。
薛茂苦笑,這的確是個麻煩,也是梁后禁還對此事有所顧慮的原因。
既希望梁廣回歸宗族,又不希望親子和養子有隔閡,這事兒解決起來可就難了。
薛茂猶豫了下,帶著幾分懇切低聲道:“我希望伱回歸宗族,也有一份私心在內。
前番因我私自傳信梁后禁,少君已將我記恨在心。
我孑身一人,倒不怕他打壓報復,大不了丟了這主簿官身,留在長安代人數算寫信也能養活自己。
可桃娘入了少君后宅,等她及笄必然為妾。
我擔心她受少君遷怒,郭娘子也絕非寬宏慈悲之人,到時候處境必然舉步維艱......”
說到此,薛茂已是雙目泛紅,聲音發顫,不顧梁廣阻攔深深揖禮:
“薛茂無能,無力庇護弱女,只求梁都尉念在桃娘與你自幼一同長大的情份上,想辦法照拂一二!
桃娘對你也有幾分情愫,她若是能跟了你,也算是她的福分......”
“薛君是我長輩,無需如此,快快起身再說!”
梁廣攙住薛茂雙臂將他托起。
默然片刻,梁廣沉聲道:“薛君放心,我自是不會看著桃娘受苦。待梁后禁回府,我便親自登門求見。
這梁氏郎君做與不做倒還在其次,我開口向他求個恩情,放免桃娘奴婢之身,想來不是難事!”
薛茂哽咽,又要作揖:“梁都尉恩慈,薛茂拜謝!”
梁廣托住他,一臉無奈:“薛君折煞晚輩了!”
薛茂擦拭眼角,也露出幾分笑意,眼中仍舊濃濃感激。
他空有一個士族之后的名頭,實則卻無半點用處,到頭來還得靠一個小輩照拂,實在是......
薛茂心中慚愧,卻又感慨萬千,如梁廣這般的少年英豪,世間又能有幾人?
叫他父女遇見,可謂慶幸之至。
正說著,小院門被人拍得哐哐響。
梁廣本以為是李方三人回來,不想開門一瞧,竟是個有些面熟的梁氏仆人。
那仆人見了梁廣也嚇一跳,想要揖禮又覺得不妥,支支吾吾不說話。
薛茂認出此人是少君東宅奴仆,問道:“可是少君有事吩咐?”
仆人忙道:“少君向薛主簿告喜,今日高邑侯登門,相中了令女薛桃娘,說是要納其為妾!
少君本著兩家交情,已然應允!
方才,高邑侯已從梁府帶走令女.....”
薛茂猛吃一驚,臉色驟白:“高邑侯?!要納桃娘為妾?”
梁廣一伸手揪住那仆人衣襟:“究竟怎么回事?”
仆人腿都軟了,哭喪臉:“梁少郎饒命!今日高邑侯登門做客,不知怎地就相中了薛小娘,非要、非要少君送與他......
少君命仆來告知薛主簿,其余的仆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梁廣怒喝:“高邑侯把桃娘帶往哪里?走了多久?”
“走了大概不到一個時辰......去哪里仆當真不知!興許是回府了......”
仆人嚇得哭出聲來,梁廣眼中閃爍的兇戾好像要將他活吞一般!
“滾!”梁廣稍稍一推,那仆人一屁股摔倒還滾了個轱轆,連滾帶爬地跑了。
薛茂聲音發顫:“高邑侯苻亮淫虐惡名長安人盡皆知!
去年從他莊子里運出十余具骸骨,此事傳得沸沸揚揚!
堂堂宗子,更不會納一個侍婢為妾!
桃娘她,若果真落入高邑侯手中......”
薛茂臉色如天空飄落的碎雪般慘白,若非梁廣攙扶,已是跌坐在地。
“兄長!”
小巷里傳來王鎮惡呼喊,只見他和李方、鄧興帶著一人趕回。
竟是韋洵!
“梁.....梁都尉!出、出事了!”
韋洵不知從何處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