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綿密無邊的野林,西邊緊挨著灃水,幾乎位于西苑最北部。
各部獵手騎馬趕到林子邊,又紛紛停下,沒有冒然進入。
“嗷”地一聲低吼,從林子深處傳來。
戰馬受驚,唏律律叫喚著往后退。
大黑馬打了個響嚏,刨了刨蹄子,有些許躁動不安。
梁廣輕撫脖頸,捋捋鬃毛,大黑馬鼻孔噴吐白氣,很快鎮靜下來。
黑旗部,張蠔、毛盛決定親自帶隊入林,梁云率領余下獵手繼續在林外狩獵。
梁云走時,還主動過來打招呼,梁廣恭敬地與他客套幾句。
梁閏也在隊伍里,穿著狐裘披風,不像是來游獵,倒像是攜妻帶女出門踏雪。
梁廣頷首致意,騎馬與他擦肩而過,絲毫不理會他那敵意森森的冷眼。
李方和鄧興干脆躲遠,不和梁氏父子見面。
赤旗部,撫軍大將軍苻方、羽林郎將趙盛之,望著眼前一片深深密林面露畏難之色。
苻方罵咧兩聲,留下幾個部將,自己帶人扭頭就走,趙盛之同樣如此。
領軍將軍茍池猶豫了會,嘆口氣只能放棄。
這片林子不知道有多深,除了西苑都尉提前放入的豹子,說不定還有其他猛獸。
別說一百人投入其中,就算千人萬人,只怕也難窺全貌。
對于各部獵手來說,這是一個目標輕重、兵力分配問題。
運氣好捕獲猛獸,極有可能一舉奠定勝利。
畢竟青旗部、白旗部、黑旗部比到現在,還是難分高低。
一頭豹子,足以和其他兩部拉開差距。
可要是運氣不好,投入人手太多,徒勞無功,反而會耽誤射獵其他小型獵物,失去以數量取勝的機會。
赤旗部放棄豹子爭奪,黑旗部已經一馬當先。
剩下白旗部,由姚萇、姚興率領羌人子弟入林碰運氣,楊騰、竇沖二將繼續率部主攻狩場。
林外只剩青旗部。
楊定看著幽深老林,猶豫道:“林子太廣,這點人手扔進去,只怕無濟于事......”
慕容越道:“可也不能把獵殺豹子的機會拱手相讓!”
左禁將軍郭慶道:“兵法云‘奇正相合’,我們三隊,總要有人走這條奇路!”
楊定面露畏難,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
他箭法雖好,可一入林子,視線受阻,遮擋太多,根本發揮不出優勢,還不如留在狩場繼續獵些小型獵物。
慕容垂忽地道:“方才見這位梁參軍騎射出眾,不如隨我一同入林?
請郭將軍、慕容校尉繼續圍獵狩場!”
梁廣一愣,抬頭便和慕容垂四目相對。
一雙熠熠虎目注視著他。
這老兒......竟然主動邀他入林?!
王鎮惡、李方、鄧興緊張起來。
慕容垂身后,慕容德、慕容寶、慕容麟一眾子弟俱是冷冷相視。
梁廣突然想起,那暗中盯梢的賣草鞋漢子。
瞧慕容郎君們一副深仇大恨的樣子,顯然是已經知道了什么。
這突如其來的邀戰,倒是打破了先前定下的計劃。
慕容越不明所以,看向梁廣:“梁參軍意下如何?”
郭慶笑道:“如此安排倒也好,即便林子里失手,狩場上也不至于被其他兩部拉開差距!”
楊定忙道:“梁參軍射藝超絕,定能助冠軍將軍獵得豹子!”
眾人目光落在梁廣身上。
慕容寶譏誚:“梁參軍不敢入林?”
梁廣看他眼,佯作思索:“此番入林,不保證一定能得手,因此不必帶太多人。
冠軍將軍與我各帶三人入林,想來足以!”
慕容寶剛要反對,慕容垂道:“甚好!就依梁參軍之言!”
梁廣眉梢輕揚,這老兒倒是豪氣。
青旗部獵手里,慕容子弟有二十余人,如果全都帶上,吃虧的當然是自己。
慕容越覺得八人入林少了些,可慕容垂和梁廣都同意,也就不好得再說什么。
梁廣和李方三人相視一眼,把鐵矛和大黑馬交給屯騎營兵卒,挎一副步弓、一菔箭、一口刀,步行入林。
慕容垂則帶慕容德、慕容寶、慕容麟三人緊隨其后。
其余青旗部獵手打馬回返,林子邊靜悄下來。
~~~
林子東邊,剛剛入林的姚萇、姚興一行走得很慢,沒有貿然深入。
老羌們常年放牧游獵,對野外環境的危險性較為敏銳。
這片林子廣袤無邊,眼下又是青黃不接的時節,遇上猛獸極難對付。
忽地,有人從林外追來。
十余西羌武士迅速把姚萇父子圍在中間,拔刀抬箭對準來人。
“阿父,是姚緒叔父門下賓客曹博!”
姚興確認來人身份,下令解除防備。
“拜見主上!”曹博見禮。
“何事?”
曹博近前附耳,“寅虎......”
姚萇眉頭緊皺,臉色變了數變。
“阿父?”姚興緊張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姚萇目光閃爍,低喝道:“隨我退出林子!”
姚興急道:“可是先鋒都督一職......”
姚萇面色凝重:“陛下身邊恐會生亂,先趕回去再說!”
姚興也變了臉色,當即明白孰輕孰重。
一行西羌子弟悄無聲息地退出林子。
~~~
積雪混雜泥土、腐殖,踩上去唦唦作響。
一株株楊木落光葉子,或筆直、或彎曲地盤根扎地,錯落林立,不知在這灃水東岸生長了多少年。
天色昏暗下來,嗚嗚風號從林子上空刮過。
梁廣和慕容垂并排穿行林木。
身后,李方、王鎮惡、鄧興三人,與慕容德、慕容寶、慕容麟三人,彼此拉開距離,遠遠隔開,隨時警惕對方一舉一動。
“梁參軍何苦對我慕容氏苦苦相逼?”
慕容垂話音低沉,率先開口。
“老將軍此言何意?”梁廣笑道。
慕容垂淡淡道:“權翼安排你入屯騎營,不正是為了今日取老夫性命?”
梁廣默然,看來那賣草鞋漢子就算不是慕容垂所派,也定然和慕容氏關系匪淺。
梁廣不答反問:“老將軍既已知我圖謀,為何還肯犯險入林?”
慕容垂略作沉默,“為宗族計,老夫別無選擇!”
梁廣道:“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我也無從選擇!”
慕容垂腳步一頓,革靴踩斷一根枯枝,“嚓”地輕響聲,在靜謐林子里很是突兀。
梁廣與他相對而立,其余六人緊盯對方。
慕容垂余光掃過李方三人,面容冷厲下來:“憑汝四人,殺不了老夫!”
梁廣微瞇眼:“只有試過才知分曉!”
慕容垂看著他,“你背后之人,慕容氏本不愿招惹。
可他卻一再相逼!
既如此,只有用你四人腦袋,讓他知難而退!”
“嗆啷~”慕容寶率先拔刀,沖向李方!
“阿父何必與賊奴啰嗦!今日我必報單于臺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