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走魂的感覺很奇妙。
明明依舊身處原來環境中,卻仿佛來到另一個世界,景物朦朧、時空扭曲。
和身為活人,進入鬼道的感覺完全不同。
有血有肉地進入鬼道,鬼道只是一條陰陽兩界間的夾縫。
仿佛在一條狹窄的胡同里穿行。胡同空間穩定,甚至稱得上一成不變,左右兩邊為陰陽兩界的景物,灰蒙蒙,模糊不清。
靈魂離體進入鬼道,鬼道則成了一個遼闊且多姿多彩的世界。
“彩”并非單純指各種顏色,事實上離魂進入鬼道,世界依舊灰蒙蒙。
“多姿多彩”是指鬼道世界的變化異常豐富。
小羽離魂之初,表面上神色迷茫,似乎理智陷入混沌,其實她腦子十分清醒。
她有預感自己心神枯竭,即將再次經歷離魂。
她甚至專門等到天黑,等到三更天過去,夜已深,萬籟俱寂之時,主動離魂——她目前尚且無法控制離魂,但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當她睡著后,身體和精神意志都從緊繃狀態變得松弛,精神一松弛,漸漸從肉殼脫落,離魂達成。
她之所以看起來迷茫,恰是因為她太清醒。太清醒,所以能看到周圍景色的細節:她看到磚墻成了液態,如水波一樣蕩漾不定;
她看到窗戶縫在扭曲變大,如同一張怪獸的嘴巴,她可以直接鉆進去;
她看到下方的“肉體羽鳳仙”,腦殼頂部仿佛開了個口子,自己下身就連著那條口子;
她看到墻上的中堂(壽星畫)成了一個小世界,她似乎能進入畫中,跟畫中的老壽星索要一枚仙桃——事實上畫中的老壽星笑呵呵,如同活人,正伸手將一枚碩大的仙桃遞過來,隱約間她似乎能聞到仙桃的香氣。
她看到一只老鼠,在墻角老鼠洞里探頭探腦。很奇怪,它明明躲在老鼠洞內,老鼠洞還蜿蜒崎嶇,她卻“徑直”看到洞里的老鼠。
更奇怪的是,當她看向老鼠時,老鼠仿佛也看到了她,受到了驚嚇,唧唧叫著往后縮。
她看到三清神像散發微弱青色光芒,它們的表情很詭異,仿佛有了靈。
她聽到有人說話,一會兒十分清晰,仿佛在墻外叫喊;一會兒又很模糊,仿佛一瞬間離開她老遠;一會兒說話的聲音變了,變成另一個人或另外幾個人。
等小強將她“喚醒”,小羽順著門縫直接飄進院子時,世界變得更精彩。
哪怕院子里光禿禿沒半片樹葉,更無半朵花、半個果子的李子樹,也讓小羽欣喜驚奇,仿佛一直蒙著眼睛摸象的人摘下面紗,真正看到了大象全貌。
“轟隆隆”
在人間只有“呼呼”聲響的夜風,在此時的小羽聽來,猶如大海嘯席卷而來。
她的身體如橡皮泥娃娃,被人用力捏,變得扭曲變形;又像是一條被人拉長的橡皮筋,一條腿拉長七八米;不一會兒,她在風中卷成一團,鼻子跟肚臍眼擠在一起,仿佛畫報上的紙片人,被搓揉成一團。
最后,她被風吹到一堵墻上,她癟了,如同攤在鐵鍋里的面餅。
“哈哈哈哈”小羽體味從未有過的新奇感覺,貼在墻上笑聲響亮。
然后她聽到墻后面有正在“辦事兒”的夫妻嘟囔:“當家的,你聽到沒有,好像有鬼在叫。”
“聽到了,叫聲好凄慘,嚇得我一哆嗦。”
小羽從墻上下來,左右看了看,便尋到一條開裂的墻縫。
墻縫很小,甚至都不透光,可她往里面一鉆,人便來到屋內,看到一對年輕的夫妻,赤條條躺在床上,悄聲嘀咕明天去城隍廟拜神。
小羽朝男人看了一眼,在他腦頂門看到一條“縫隙”,縫隙很嚴實,但她感覺自己能鉆進去。
她又朝汗津津的青年婦人看了一眼,也在她頭頂看到一條可供出入的縫隙。
她心里有種鉆進去試一試的沖動。
但這種念頭剛一出現,危機靈覺便傳來警報。
“我死得好冤啊,好冤啊”
小羽把臉湊到年青男人跟前,捏著嗓子鬼叫。
男人眼前一花,就見到一張扭曲變形的鬼臉,陰森森盯著自己叫喚。
“媽呀,有鬼,真的有鬼啊”
他精赤著身子,跳下床,一路沖出臥室,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鬼喊鬼叫,驚擾了仆人和家人。
“哈哈哈”
小羽不僅不為自己的擾民惡行羞愧,反而惡劣地大笑。
笑了一陣,她縱身一躍,主動進入夜風中。
這次她有了準備,魂體舒展開,像是游魚回到河水中,水流雖端急,魚兒卻怡然自得、毫無影響。
夜風呼嘯,她如同仙人,立于風中,衣袂飄飄、身形穩定,隨風而動。
“唉,只有以陰魂形態遨游鬼道,才能真切感受到這是個奇幻世界啊!肉身雖是一種保護,卻也阻攔了某些視角和感知。”
在迎祥府游蕩了一圈,小羽經歷了太多凡人時完全想不到的新奇。
她對鬼神維度,對這個世界的時空,有了更直接、更深入的認知。
不是盲人摸象,不是間接猜想,是直接看、直接觸摸、直觀體悟.她忽然有些了解,為何“千手盜圣”宗二卜能將普通搬運術,改進成大搬運遁術了。
物質世界難以想象的時空變化,在其它維度,可以直觀看到、感受到。
就比如她鉆墻縫。
物質世界,墻縫連透氣、透光都難。
在鬼道維度,墻縫之于陰魂,幾乎是一扇打開的門。
如果她練成陰神,能遨游更多鬼神才能抵達的異維度,她一定能練成“大搬運遁術”,甚至比宗二卜更強。
這會兒她已靈感爆發,對搬運術有了很多全新的想法。
——等會兒陰魂回歸,或許可以用單一的五行主神,先試試手 小羽有了想法,就想試一試。
“咦,那是勞神仙的畫堂!”
隨著夜風,在迎祥府城內飄蕩了一會兒,小羽忽然留意到下方有金色佛光透出。
佛光內斂,沒有形成貫穿天地之勢。
在一片漆黑的大地上,猶如一個點了燈的墳包,不算顯眼。
能吸引到小羽目光,只因為那棟建筑實在太宏偉。
迎祥府乃西蜀第一富饒之地,很多郡王、公侯,都在城內定居。
可他們的王府、侯府,都不如勞神仙的畫堂富麗堂皇、雄偉壯麗。
“勞神仙莫不是在修煉佛功?”
小羽心中一動,以“黑風迅疾”的神通御風降落。
悄無聲息進入勞府,落在畫堂穹頂之上。
勞神仙的畫堂并非傳統中式建筑。
它的屋頂沒有棟梁和瓦片,而是采用類似寺廟的穹頂結構。
巨大且光滑的穹頂上,也繪制了各種色彩鮮艷、栩栩如生的春宮圖。
為了方便采光,穹頂上還按照星斗的方位,開鑿了數十個琉璃窗戶。
此時小羽便借助一塊鍋蓋大的琉璃,將目光投向下方的勞神仙。
勞神仙光著上身、只穿褻褲,躺在一條紅色毯子上做瑜伽.
至少從動作上看,很像上輩子的瑜伽。
但勞神仙并非一個人做瑜伽,還有一位少女在配合他。
兩人動作十分曖昧。
勞神仙寶相莊嚴,臉上沒一絲淫猥之色,動作一板一眼。
姿勢雖曖昧,卻自帶一股禪意。
每個姿態完成,還有佛光從下丹田(肚臍位置)而起,經由中丹田(兩乳之間),抵達上丹田(眉心),下丹田的道氣最終轉化為上丹田的佛光。
一圈圈佛光從眉心發出,宛若佛陀臨凡。
小羽從天上看到的佛光,便源于此。
“勞神仙果然由道入佛,道家陰陽采補的精氣,正在一點點轉化為佛力。過程十分順暢,沒有半點滯澀,經驗老到得不像話”
小羽又想到了妖蟬!
從勞神仙此時的表現看,絕對不是突然“撿到”一本佛教秘籍。
有人傳他佛教正法,且贈送了一道蘊含精純佛力和大量佛經感悟的“佛蔭”給他。
與動作流暢且蘊含佛韻的勞神仙比,被他摟在懷里的少女顯得生澀且呆板。
那少女被迫跟著勞神仙,不斷變換姿勢,明顯有些疲憊。
觀其神色,她應該還感到很無聊(并未整個于飛之樂),動作都有些敷衍,甚至在偷偷打瞌睡.讓小羽想到了打工人上班摸魚。
不一會兒,勞神仙將一套“瑜伽動作”完成,翻身坐起,厲聲呵斥少女,“連基礎動作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少女神情委屈,道:“教主老爺,弟子從進入武館,一直誦讀黃庭道經,實在不了解密宗之術.”
勞神仙臉上的怒氣化為無奈,道:“我再教你一遍,你至少要跟隨我的引導,將氣——誰!”
話沒說完,勞神仙猛地抬頭,雙目放射燦燦佛光。
“砰”
穹頂上一塊琉璃窗,像是被鐵錘從內部擊中,碎片如子彈,向外四散飛濺。
沒有慘叫傳來。
下一瞬,勞神仙陰神出竅——一個散發金色佛光的勞神仙從他頭頂飛出來,金光一閃,便來到穹頂之外。
什么也沒看到,只夜風中殘留一絲淡淡的陰魂氣息。
“是誰,竟敢放出陰神窺探我練功?”勞神仙面色難看。
“好險,若讓勞神仙逮住我的靈魂,我便完犢子了。”
小羽先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才后知后覺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一片綠油油的小麥地里。
“只一下就來到城外了?陰魂施展黑風陰遁,太快、太遠了”
她先蹲在小麥地里,將魂體縮成拳頭大的一團陰影。
等了幾分鐘,沒等到勞神仙追來,才小心翼翼飄到空中,環顧左右。
她的確出了城,大概往迎祥府外東南方向飄了三四里。
而勞府距離東南城墻至少有十里!
也即是說,她順著夜風,一次遁走了十多里。
整個過程僅僅三秒。
陰風劍遁吸收妖文“風”(黑風迅疾)后的新風遁,即是黑風陰遁。
普通陰風劍遁只能遁入“風之陰面”一瞬間。
如同瞬移般跳躍幾丈遠,頂多幾十丈。
黑風迅疾也算一種風遁,能制造黑風,并融入風中。
兩種融合后,讓陰風劍遁遁入“風之陰”的過程,從一瞬間延長到三秒鐘。
憑此秘術,小羽才敢跟隨蜀東奇俠進入拐子山剿鬼。
用肉身施展黑風陰遁,僅能一遁四五里,且內力損耗巨大。
先前在勞府畫堂屋頂,勞神仙抬頭的瞬間,小羽縱身一躍,跳入夜風中,進入黑風迅疾狀態,倏忽間沒了蹤影。
三秒鐘后,她竟直接離開迎祥府,進入了城外田野里。
“陰魂狀態下,鬼道的時空明顯有扭曲,正常狀態絕不可能飛這么遠.”
小羽不用任何遁術,像普通人一樣用腳走,感覺只走了幾步路,竟然來到天門鎮外。
她不敢走正門,輕輕一條,進入夜風中,再次隨風飄蕩,在天門鎮內繞圈。
在天上飄了一會兒,小羽忽然‘看’到下方有金光一閃即逝——非陰魂之眼直接看到,是心之靈眼捕捉到波動。
雖光芒存在時間極短,她還是“看”出來,那是一片巨大的金色荷葉。
散發金光的荷葉蓋在一戶人家上方。
“那是王家,王家的蓮花法界直接顯露在外.有邪祟觸動了法界?”
小羽心中疑惑且警惕,從高空降落,隱匿氣息,悄悄靠近王家宅院。
來到醬油巷上方,她立即看到一團陰氣縮在墻角下,似乎還在叫罵。
“哎呦,我的老腰,痛死我了.王珩你個老不死的,弄這勞什子防誰呢?家賊完全防不住,倒是把我這個主母擋在外面你個老賊、老蠢蛋,瞞了老娘一輩子哎呦,我的老腰,要斷了。”
小羽表情驚訝,喊道:“老院君,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