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天門鎮縣衙。
“昨晚我還在羨慕你,在想下次見面,不知是多少年后,那時你估計已成為真正的‘仙姑’,沒想到最后的結局竟是這樣”
燕飛鷹眼神復雜地看著巨大的鹿頭,忍不住第二次問道:“它真的是赤靈子仙師?”
之前他已經問過一次。
或者說,兩人正式見面后,他第一個問題便是這個。
當時小羽的回答是:可不就是他。
“老實說,我希望它不是,我希望真相是另一個故事。
比如,昨晚我喜滋滋跟隨赤靈子前輩騰云駕霧,忽然有一鹿妖竄出來,想要劫道害人。
赤靈子前輩和妖精大戰數百回合,最終赤靈子前輩稍遜一籌,被鹿妖吞吃。
可鹿妖也身受重創,被我偷襲,一劍砍下腦袋。”
小羽瞥了他一眼,問道:“燕神捕,我這個故事如何?”
燕飛鷹嘆了口氣,“幸虧你沒將這個故事講給別人聽。除了自欺欺人,沒任何意義。”
“是呀,咱們都別自欺欺人,都面對現實吧。”小羽笑道。
燕飛鷹皺眉道:“其實現在的故事也不算好。
或者說,你不該讓民眾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你即便將鹿妖尸體埋了,回頭找到我,找到朱縣令——”
“找我干什么?”朱一套黑著臉,坐在縣衙大堂門口的椅子上,離他們七八米遠,“最好的故事就是沒我參與的故事。”
小羽笑道:“令君,你不要給自己加戲!我送鹿頭來衙門,并非讓你審案,而是讓你將這份貢品運到雒都,交給國君和東方朔大人。”
在羅家村時,她的確有過去衙門報案的想法,也當眾宣布要找官府。
后來想到朱一套那么能作的一個人,鬼差葛慶和天兵葛慶的案子依舊不了了之,溫知府還沒朱一套有擔當,為了一個“妖仙”去找他,不是浪費時間嘛!
反正她要將鹿頭、鹿角送到雒都,就不用在迎祥府瞎折騰了不如回來折騰朱一套。
古代王朝,一旦在境內發現祥瑞,或者有百姓向大王進獻珍寶,都是通過官府遞交上去。
送鹿頭這項差事,也的確在朱一套的工作范圍內。
赤靈子的腦袋不是祥瑞,卻是一件珍寶。
尤其是那對鹿角,是妖軀最精華之處。
割了鹿角泡酒,酒水有類似“大日靈棗”的效果。
小羽自己喝不下去,也吃不了鹿肉——村民們吃得很香,她聞著也香,但試著咬一口,比吃棗肉還要惡心。
至于老百姓.她是一杯娃哈哈純凈水,純度極高;鹿肉和大日靈棗是帶著消毒水味道的工業用水;老百姓是水源污染的河水。
反正她警告過羅家村的村民,赤靈子是邪修,鹿肉雖香卻是吃人長出來的。
老羅他們完全不在意:我們在山上打的老虎豹子,難道不吃人?它們吃人,我們難道不能吃它們?
這話讓小羽反駁不得。
他們啃吃鹿肉后,她用醫道秘術檢查過他們的身體,只精壯氣足,暫時沒發現異狀。
燕飛鷹道:“不用送給國君了.我想說的是,你將鹿妖悄悄埋了,回頭找我們講述事情的經過即可,不該鬧得滿城風雨。”
小羽問道:“昨晚我被‘仙人’帶走,是不是很轟動,很多老百姓都曉得了?”
燕飛鷹明白她的潛臺詞,道:“你不用向老百姓們解釋什么,昨夜遇仙緣,今早失仙緣,也不算什么奇事。”
小羽奇怪道:“既然不在乎老百姓們怎么想、怎么說,你現在糾結什么?”
燕飛鷹猶豫了一會兒,低聲道:“近些年西沙域妖患頻繁,但西蜀很少有妖怪活動。
這是一種平衡,也是一種默契。
你大肆宣揚斬妖除邪,很可能刺激到某些大妖,打破現在已經十分脆弱的平衡。”
小羽問道:“過去形成平衡的基礎是什么?總不是民間輿論吧?”
若民間輿論有用,其它西方國家還會頻繁遭遇妖患?
燕飛鷹沉吟道:“雒都有一護國神器,可以鎮壓妖邪,讓妖怪不敢進入蜀國。
但蜀國很大,神器能護住雒都,不可能護住西蜀萬里江山。”
——護國神器是八卦天師符?難道上次盜圣竊取的重寶不是天師符?
小羽道:“前段時間千手盜圣從雒都偷了一件至寶.”
燕飛鷹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他偷走了什么?至寶在哪?”
“我哪知道?”小羽搖頭道。
她雖殺死了千手盜圣,卻壓根沒爆出什么裝備。
這也不奇怪,他都偷走“雒都至寶”好些天了。
如今要出去干一件生死難料的大事(刺殺青松道童),難道還要將至寶帶在身上?
肯定是早送出去了。
燕飛鷹淡淡道:“你是聰明人,肯定明白西蜀當前的狀態,就是最好狀態。
最好的狀態無論怎么改變,都只會變得糟糕。”
小羽認真道:“我只是沒掩蓋鹿妖的事,并沒主動宣揚過。”
“你都跨馬游街、敲鑼唱名,吸引全城百姓圍觀,還不算張揚?”朱一套冷笑道。
小羽叫屈道:“你可以親自去問那個敲鑼的老漢。
他號稱‘羅家村霸王槍’,是一名退役的鹿野衛老戰士,很容易打聽到。
你問他,是我讓他敲鑼,還是他硬要將自己養的青驄馬交給我騎,還硬是帶著孫子用牛車拉鹿頭,硬要敲鑼喊一些狗屁不通、毫無押韻的打油詩。
若非我百般推拒,他還要招呼羅家村村民吹嗩吶、敲鑼鼓、搭戲臺,弄得整個府城不得安寧呢!”
她還真沒說謊。
跨馬游街、敲鑼喊話,全都是老羅自己的主意。
老羅喊的話,也是他自己現場瞎編的,小羽沒教他什么,更沒叫他這么做。
“那啥霸王槍,難道是你熟人?你甚至沒留他吃午飯。”朱一套問道。
“不是熟人,我們今天才剛見面。我讓他等會兒一起吃飯,他一定要早點回去處理鹿鞭。”小羽道。
“既然不是熟人,他還急著回去,為何要賣力為你奔走?”朱一套道。
——因為他想要鹿鞭,我沒拒絕,還豪爽地讓他隨便割,除了鹿頭和鹿角,其它部位要多少割多少。老頭感激涕零,堅持要為我做些什么。
小羽感慨道:“大概他天生古道熱腸吧!了解到我的處境,他想通過為我揚名,來保我平安。” 老羅是不是古道熱腸,還有待商榷,但他賣力替她宣傳,的確是這個目的。
“你什么處境?難道還有妖精會為這頭鹿妖找你報仇?”朱一套驚訝道。
“可能吧。”
老羅帶著她跨馬游街、大肆宣傳,壓根不是為了嚇唬迎祥府外的妖邪,而是針對迎祥府內的“妖邪”。
但這話小羽不會說,老羅也只暗示,沒明說。
燕飛鷹眸光一閃,道:“昨晚赤靈子說自己還有三個兄弟、兩個妹妹,以及一大群師侄、弟子.”
朱一套臉一白,“都是妖怪?”
燕飛鷹看向小羽。
“沒錯,都是邪魔外道,還都兇狠歹毒、無惡不作,殘害了無盡生靈。”
小羽轉向朱一套,鄭重道:“你去了雒都,一定要跟東方朔大人說清楚。
赤靈子的妖邪朋黨,早晚會來天門鎮找我。但我乃大秦上造,代表了大秦的榮耀,絕不會向任何妖邪屈服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這和‘國難’有什么關系?而且你只一個人,怎么共赴呃,你該不會是在暗示,讓東方朔欽差和你共赴國難吧?”朱一套嘴角抽搐道。
小羽嚴肅道:“昨天上午,赤靈子切了一枚巨棗分給大家,令君知道不?”
朱一套搖頭道:“我不認識勞神仙,沒去迎祥府。”
“巨棗有問題?”燕飛鷹驚疑道。
“有大問題!他親口跟我說,巨棗是用邪法抽取千萬活人的精血、靈魂培育而成,名叫‘大日靈棗’,其實是‘尸香血胎’。”
小羽盯著面色難看的燕飛鷹,語氣莫名地說:“昨天你們吃的不是靈果,而是無數活人的血肉。
棗肉只是血肉的偽裝,就像赤靈子一頭鹿妖偽裝成人。
一口棗肉,等于幾十上百個活生生的人。
能送出一枚棗,說明他肯定不止培育了一枚血棗,想想閻王鼻梁的妖邪總共害死了多少活人.幾萬,幾十萬?這不是‘國難’是什么?”
主觀意識上,燕飛鷹很想嘔吐,至少干嘔幾下。
可他對巨棗的一切記憶和感官認知,皆是甘甜可口、回味無窮。
再次回想巨棗的味道,他甚至無法控制地分泌唾沫。
這種主觀思想與身體本能的矛盾,讓他越發難受。
“你昨天吃了沒?”
小羽搖頭,“咬了一口,立即吐了出來。赤靈子察覺到我的異常,于是故意收我為仙童。”
“他是妖精,又是仙人,你怎么殺死他的?”朱一套眼神驚奇上下打量她,“你甚至沒受一點傷。”
“老羅敲鑼唱詩,你沒聽到?”小羽反問道。
“老霸王槍”的打油詩雖然蹩腳,卻簡明扼要地講述了“羽鳳仙斬妖”的原因、經過和結果。
這也是小羽尷尬得腳指頭緊扣馬鐙,卻最終默許他大聲叫喊的原因。
“鹿妖獰笑張嘴咬,幸得巧實劍光寒——這一句我聽到了,卻不太理解。
鹿妖飛上天后,現出原形,要咬死你,幸好什么?
你一劍戳死了它?怎么戳死的?他是妖仙啊!”朱一套道。
小羽拍了拍腰間的佩劍,笑道:“‘巧實劍’就是它,它是一柄神劍。”
“妖神,出鞘!”明明是“主神”御劍,她卻大喝一聲。
“鏘”巧實劍主動彈出劍鞘,變成一只三米高的黑魚妖神。
“天吶,妖精!”朱一套差點嚇了個倒仰。
“回來!”
收回鐵劍,小羽嘿嘿笑道:“看到了吧?這就是神話故事中的仙寶。”
她嘴上跟朱一套說話,眼角余光卻一直在悄悄觀察燕飛鷹的表情。
在朱一套一個凡人面前裝逼,沒意義,沒成就感。
關鍵是給出一個讓燕飛鷹信服的理由。
燕飛鷹信服了,天下人都挑不出毛病。
燕飛鷹臉上有懷疑之色,卻沒開口質疑,或詢問。
他沒法質疑。
鹿妖的身子雖被村民瓜分干凈,鹿頭卻保留著。
而鹿頭上布滿劍氣創口。
尤其是額頭部位,有一道明顯的劍痕——黑魚妖神頭槌留下的痕跡。
只不過劍痕之下的傷口很奇怪。
明明被劍刺傷,顯示出來的效果卻非穿刺傷,而是巨錘捶打的鈍擊傷害。
頭顱骨上都出現明顯裂縫。
但燕飛鷹敢賭上“第一神捕”的全部榮耀,這傷口絕非錘擊偽裝成劍痕。
就是巧實劍砍出來的。
只能說羽鳳仙劍法高明,能用劍砍出錘擊的效果。
其實燕飛鷹更想觀看鹿妖身體其它部位的創傷。
因為鹿頭上的劍痕雖凌厲無比,卻并非致命傷。
可惜鹿妖尸體已被村民瓜分不曉得她是不是故意為之。
雖然燕飛鷹說不用送鹿角給蜀國國君,小羽依舊堅持要朱一套將一支鹿角送到蜀王宮。
鹿角對她是雞肋,對凡人卻是大補之物,算是一件寶物。
蜀王要不要是他的事,但她向東方朔上貢了寶物,卻不送蜀王,就是她禮儀不周了。
除了鹿角,小羽還在朱一套的幫助下寫了兩份陳辭。
然后她來到法能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