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羽的請求，狗肉道士只咧嘴一笑，臉上甚至沒露出多少驕傲之色，很是風輕云淡地問道：“怎么，翟鐵匠家出了什么稀奇事兒嗎？”
小羽快速把翟鐵匠昨夜得到大狗子托夢，今早果然在床頭發現龍宮寶貝的事說了一遍。
“你得趕緊去一趟翟鐵匠家，其它金銀珠寶還好說，那口玉缸絕非凡物。”
狗肉道士搖頭道：“貧道去了又如何？翟家的金銀珠寶、龍宮寶貝，貧道又不稀罕。
去了他家，也不過是被他磕幾個頭，說幾句感謝話，拿出金銀珠寶讓貧道隨意挑選.還不如去早已約好的秦財主家，他昨晚打了一條肥狗，這會兒去了就能直接吃香肉。”
小羽道：“就因為你不稀罕，所以你才應該去。
俗話說得好，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
又說‘功德圓滿’。
你既然幫大狗子拜了西海龍王為契爺，自然要幫忙把后續之事處理好，如此才叫圓滿啊！
若是做成一鍋半生不熟的夾生飯，你別說功德了，可能還要沾染不少沒必要的孽債。”
狗肉道士笑道：“我看你不僅不稀罕龍宮寶貝，還是個熱心腸的好人，不如你來‘功德圓滿’。”
小羽搖頭道：“我當然稀罕龍宮寶貝。如果翟三哥見我喜歡，說客套話兒，假意要送我，我八成拒絕不了。
可玉缸是大狗子留給翟三哥的最后念想與孝心，旁人萬萬不能要。
與其在糾結中不停折磨自己，不如一開始遠而觀之，不靠近，不參與，不受誘惑的考驗。”
“哈哈哈”狗肉道士先大笑，又搖頭道：“玉不琢不成器，你可以將這件事當成一種磨煉嘛！
等到哪一天見到寶貝，徹底沒了貪念，那時候你距離得道便不遠了。”
小羽一臉的不認同，“沒有貪念，我距離大道只會原來越遠，無窮遠。”
“喔，這話怎么說？”狗肉道士驚奇道。
小羽道：“‘仙’就是天下第一貪婪之人。祥和當鋪的胡掌柜，他只是愛財，世人都罵他貪得無厭、不可救藥。
可仙人貪的是跳出輪回、長生久視、青春不老、逍遙自在、享受人間一切極樂之事物。
這可比貪財可怕多了。
也正因仙人極致的貪婪，才能忍受求仙過程中的種種磨難。
就像胡掌柜對金錢的極致貪婪，讓他能忍受世人的嘲弄，忍受陰司報應之刑罰。”
狗肉道士想了想，沉吟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有些片面。
首先，貪圖長生大道，不是貪，就像偷書的雅賊不算偷。”
小羽涼涼地說：“定義俗世仁義道德的是讀書人，讀書人當然不會說自己的壞話。”
同樣的道理，定義天地之道與理的，是仙佛，仙佛當然不會說貪圖成仙之樂算是“貪”。
狗肉道士瞥了她一眼，沒有接話，畢竟他即是求仙眾之一，也有成仙的渴望。
他自顧自道：“其次，成仙只是開始，成仙之后的修行過程中，要經歷斬三尸的過程，也即是破除人之‘惡欲’。
斬了三尸，拔出‘惡欲’的金仙，才是真正的仙，不再是‘人’。”
小羽驚訝道：“你不是說自己只會請仙扶鸞、問卜揲箸嗎，怎么連金仙要訣，也說得頭頭是道？”
狗肉道士又白了她一眼，“連凡人都曉得性命雙修、龍虎交泰，能結成金丹，成為仙人，又有幾人真的成仙？”
所有高考生都知道進入全省前兩百名，就可能被清北錄取，可知道這個沒用啊，把成績提升到全省前兩百名的過程，才是關鍵，也是最艱難的。
小羽道：“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先去幫翟鐵匠處理后續 麻煩事兒，然后幫我準備拜契爺的儀式。”
狗肉道士道：“你與龍王無緣。”
“我比大狗子更能浪里搏擊。”小羽道。
狗肉道士嘆道：“如果只要善于潛水就能做龍王的契仔，那龍宮早住滿了‘契仔太子’。”
“大狗子為何能成？”小羽問道。
“我不曉得。”見到她滿臉懷疑，狗肉道士無奈道：“當日翟老三帶著大狗子來找貧道，貧道還嘲笑過他們。
貧道說——你夾腦風了吧，人家龍王是什么樣的大神，會專門為了庇護你家狗子不被淹死，而答應做他的契爺？真有這種好事，帶上貧道一個，貧道拜龍王祖爺爺都可以。
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問翟老三。
貧道依舊幫翟老三主持拜契爺的儀式，是因為天門鎮人找貧道辦的事，都是類似的夾腦風。
甚至可以說，拜龍王為契爺、保佑兒子戲水不被淹死，已算很正常。”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剛才既然說到胡掌柜，那你可知道他去年來找貧道，是為了求什么嗎？
聽貧道給出‘若不散財消災、來年災劫必至’的判詞，他竟然央求貧道做法，燒些紙錢給地府判官與閻王，收買他們消了他的孽債。
也虧得貧道只打坐念經，沒修煉仙武，不然非得踹他一記窩心腳不可。”
小羽問道：“那你前天為何信誓旦旦，說大狗子不會死，還說他爹一定會感激你？”
“只要是不傷天害理的請求，貧道不僅會做，還會非常認真地做。你可知道原因？”
不等小羽回答，他自顧自又道：“因為‘天地有靈，鬼神莫測’！貧道以為有的，未必真的有；貧道覺得不會有的，可能仙佛神圣覺得理所應該。
所以貧道會認真應付每一場打醮祈愿的儀式。
最終什么成效，看天、看滿天神佛。”
對翟老三如此，對小羽也一樣。
當初小羽說了“上帝也保不住”，過來向他求助，他不是悄無聲息點燃了三只“請仙香”嗎？
他沒把握一定能引來天庭神仙的視線，他還是認真去做了。
最終效果很不錯，太白星君真的回應他了。
當然，狗肉道士并不曉得除了太白星君，當時靈霄寶殿上的神仙和天帝，都順著香煙，向他和小羽投去關注的目光。
這也算是“請仙扶鸞”這一旁門的特征，或者說致命缺陷：哪怕自己勤奮苦練、已做到最好，能不能成，還得看天上神仙是否愿意搭理你。
“在大狗子淹死之前，貧道都沒察覺到‘龍王認親’的半點征兆。直到大狗子夭折，貧道聽到消息的一瞬間，忽然抓住一絲靈機，感覺大狗子的事有轉機，卻不明白轉機在何處。
又等了幾日，大狗子即將下葬.大概那時他的靈魂已在西海龍宮轉世成烏頭龍，且早已帶著寶貝離開龍宮，準備回來探望翟老三。
那時天數已定，不可更改，也就無所謂泄露天機了，貧道才隱約明悟西海龍王認下了大狗子這個契仔。”
狗肉道士嘆了口氣，苦笑道：“貧道終究是道行不夠，還說你們第二天必定來拜我，沒想到西海龍宮距離天門鎮太遠，即便要托夢送寶貝，也要走幾天幾夜。
大狗子回來一趟真不容易啊！”
小羽眸光一閃，問道：“大狗子是怎么回來的？”
“他托夢唄，還怎么回來？”狗肉道士奇怪道。
“他是以烏龍將軍的形態，先走水路，一路游到小梁河，再給他爹托夢。
還是以鬼神形態，走鬼道來到天門鎮，給翟三哥托夢。
或者，他是烏頭龍，可以行云布雨、騰云駕霧飛過來的？
是像符使一樣，化為神光，走天神之道，直達天門鎮？”
小羽若有所思，又道：“唔，如果他趕了幾天路，八成不是符使的神道路線.”
根據她這些天的觀察，眾多亂七八糟的監察巡視之神中，符使速度最快，而功曹神最為神異、能力最強。
日游神、夜游神最為隱秘，她到現在都沒“看到”確定身份的日、夜游神。
陰曹鬼神似乎最拉胯 狗肉道士聽得一個頭兩個大，“這些亂七八糟的路線，聽得貧道頭暈，也一點都不重要。
大狗子回來了，送了翟鐵匠寶貝，盡了最后的孝道，才是重點啊！”
——你的重點對我來說反而不重要。
小羽有點后悔。
她該持之以恒，第一個晚上一無所獲，第二天夜里依舊堅持守望。
她相信只要自己開啟“靈眼”盯梢翟鐵匠家，一定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
“一個多月前，你都不能確定大狗子能否拜成契爺。
一個月后的現在，你也不能斷然說我與龍王無緣。”小羽道。
狗肉道士道：“你難道愿意跟大狗子一樣，先淹死在河里，然后被龍王賜予真龍之血，轉生成為一條烏頭龍？”
“呃，我貪念紅塵人世一定要淹死嗎？只拜個契爺，平日給點好處就行。”小羽不想死，也不能死。
“并非拜了龍王為契爺，契仔一定被淹死。大狗子注定有此劫難，而這一劫難，恰恰又成全了他和龍王的一份緣分。
有了緣分，才能觸動龍王靈機，讓龍王接受大狗子這一契仔。
如果你沒有被淹死的命，說明你與龍王連最基礎的緣分也無。”
頓了頓，狗肉道士遲疑道：“貧道懷疑大狗子前世可能是某個龍子龍孫，或者龍宮舊人。”
其實他更想說：貧道覺得大狗子上輩子是西海龍王遺留在龍宮之外的私生子，如今這一劫難，恰是為他順利回龍宮過了明路，還讓龍婆察覺不到異常。
可這種話他永遠不會直接說出口。
除非某天他和之前的小羽一樣，被煞氣沖昏頭腦，失了智。
龍王肯定不如天帝，可在人間，西海龍王絕對是天大的一尊“大神”。
狗肉道士看著小羽，道：“貧道聽說你天生宿慧，靈魂天生，沒有前世。”
——沒有前世，自然不會有前世遺留的因果與福報，所以你還是不要胡思亂想了。
小羽道：“難道只能拜龍王為契爺？我能不能拜其他仙佛神圣？”
西海龍王在狗肉道士心中是“超級大神”。
在小羽心里卻是連“小小弼馬溫”都能隨意欺辱的“小卡拉米”。
狗肉道士糾結道：“拜龍王為契爺是沿海諸國的習俗，可你硬要拜其他仙佛神圣.按道理，也不是不行，可效果——”
小羽忍不住歡笑起來，連忙道：“一個不行，就多拜幾個，或者幾十、幾百個只要有一個成了，我此生便受用無盡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