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說“禮敬天地”,玉帝臉上殘留的微怒,便消散一空。
再聽說“奇女子”羽鳳仙自己淪落風塵,還要將城隍神位送給荒山野鬼,他臉上更添加一分驚喜和兩分好奇,道:“愛卿細細說來。”
見到玉帝的反應,李長庚十分淡定,一丁點意外都沒有。
他笑著把小羽在沙丘上修建廟宇,帶領蠻人禮敬天地,祭祀三清、玉帝和佛祖,和義贈城隍神位兩件事,詳細說了一遍。
其實他并非故意拍玉帝馬屁,說吉祥事兒討玉帝歡心。
無論人間人皇如何封神,所封之陰司鬼神,皆率屬陰曹地府。
這邊關城隍剛把小羽的事跡記錄在生死簿上,陰曹地府的閻王和判官便立即知曉。
有點類似人間的舉孝廉。
如果你只是在村口攙扶摔倒的老奶奶、老大爺,附近鄰居只會說一句“后生仔人不錯”,卻不會將名聲傳到縣令和郡守耳中。
如果你干了一件震驚世人的大事,比如割自己的肉,熬藥給生病老母親喝,連縣令都曉得了,縣令可能向上面反應你的孝行。
最終成為一郡之地的孝廉,郡守肯定要上報朝廷,讓朝廷登記造冊。
然后管理此事的朝堂大佬,也會知曉某地出現孝廉,新的孝廉有何值得贊頌之義舉等等。
閻王只是閻王殿的老大,甚至不是陰曹地府的老大。
而陰曹地府又只是天庭的一個部門。
地府還分為好幾個衙門,有輪回司、判官司、陰曹司城隍就率屬陰曹司。
于是,“義薄云天羽鳳仙”先在迎祥府百姓口中傳頌,接著關城隍依照陰司規矩,將“義薄云天”寫入生死簿中羽鳳仙的頁面。
“義贈都城隍神位”對陰曹地府而言,也是非常轟動的大事。
陰曹司的判官和閻王,都曉得了,接著將消息上報給天庭。
李長庚知道了,也處理了。
他可以上報玉帝,也可以不用這種小事兒打擾玉帝。
就像灶神星君,可以自己懲罰績麻村的村民,甚至假裝不知道、不理不睬,也可以上綱上線,選擇把事情搞大,上報玉帝有村民不敬天地。
這種事不上報也就罷了,一旦在靈霄寶殿說出來,結局永遠只有一個:玉帝大怒,要狠狠地懲罰。
現在灶神星君先上奏村民不敬天地的小事兒,擾了玉帝心情,李長庚便決定“調理陰陽”——拿一件好事兒,中和一下玉帝的心情。
“為陛下解憂”也是他太白星君的本職工作嘛!
“看看這位西蜀羽鳳仙,她還是未經教化的沙蠻呢!都知道感謝天地的造化之恩情。
西海靈國與南瞻中華隔海相望,長久沐浴中原文化與禮儀,反倒是不如蠻夷。”
對小羽過去在沙丘建立祭祀天地神佛之廟宇的事,玉帝給出很高也很明確的評語。
但對義薄云天、贈送神位之事,沒有立即給出贊語。
他問道:“可有派遣符使去人間確認了?”
陽間有太多靠欺詐手段舉孝廉的例子。
若是曝光了,朝廷丟臉,皇帝大怒。
若天庭出現一次,則是萬年也難以清洗干凈的丑聞。
太白星君回奏道:“自從地府陰曹司將消息傳上來,臣已根據往日慣例,第一時間派遣符使,下界探查此事之虛實。”
“人間已過去幾天時間了吧,符使可有消息傳回?”玉帝問道。
太白星君道:“部分消息已得到確認,羽鳳仙的確將都城隍神位贈予三叉嶺之鬼段玉函。”
他將小羽掩埋段家父子遺骨、段家父子報恩,引領她走鬼道避開“八卦天刀”等一系列因果,全說了一遍。
最后他又道:“事涉太一道正陽宮道士青松,道士青松惡貫滿盈、罪孽滔天,目前正在酆都受刑。
符使要見他,有點麻煩,需要耽擱些時間。
其次,即便確定了義贈神位之事,符使接下來也會長時間記錄羽鳳仙的行為舉止。
常言道,蓋棺定論。
不到蓋棺之時,一切變化皆有可能。”
玉帝笑道:“無論如何,她身在風塵,卻能將神位讓給別人,是大仁義!”
頓了頓,他又道:“常人修煉功德之道,至少要五百善功才有可能成仙。
今日朕憐羽鳳仙出身蠻夷又淪落風塵,特賜她一個恩德,只要一生無大過,總共累積三百善功,便派仙使請她來天宮做個善德女仙!”
“陛下仁德難比,三界眾生景仰!”李長庚下拜高呼。
玉帝捻須微笑,道:“三界眾生需要教化,最好的教化就是榜樣。
羽鳳仙的功績,不僅是她自身義薄云天,有古圣賢之風度,更重要的是她為天下做了個好的表率。
誰的出身能比北荒蠻夷更低微?
誰的經歷能比少年淪落風塵更悲慘?
羽鳳仙如此人生,尚且恪守大義、敬天禮地,其他人不應該更加——”
“報”
玉帝話未說完,外面通明殿忽然傳來奏報之聲。
緊接著,一仙童趨步入內,跪在丹墀下,奏道:“陛下,有符使張天陽,特來回報羽鳳仙之事。”
李長庚面色微變。
值日神張天陽,正是他安排去監察羽鳳仙的符使。
玉帝笑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朕與愛卿幾句話的功夫,人間已過去好幾天,符使都回來了。”
笑過后他又對仙童道:“帶符使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臉狼狽樣兒的符使,便腳步踉蹌走進靈霄寶殿,叫道:“陛下,羽鳳仙悖逆枉上,不僅辱罵您,還要殺小神呢!”
李長庚厲聲道:“你是符使,只需詳盡講述所見之事,如何決斷,自有陛下!”
玉帝皺眉道:“張天陽,你為何會受傷?又為何要說羽鳳仙悖逆枉上?”
符使帶著哭腔喊道:“羽鳳仙心狠手毒,當街殺人,還要趕盡殺絕,嘴上叫囂‘人我殺定了,上帝也留不住’云云。
我跟她理論,她拿劍劈我,還讓我不要多管閑事。”
李長庚沉聲道:“讓你詳盡講述來龍去脈,不是讓你做苦主告刁狀!”
“小神不敢告刁狀,小神下界后,先去了西蜀天門鎮,又前往中原正陽宮找道士青松”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在李長庚上奏“義薄云天羽鳳仙”事跡之前,符使已經下界,且在整個西沙域逛了一圈。
不僅是蜀國,他還去如今的西魯晉陽,見過了段玉函父子。
接著他又轉道去了南瞻中華。
首先去五岳之首的泰山,找東岳大帝黃飛虎。
區區一介符使,哪怕是天宮符使,也見不到東岳大帝本人。
泰山陰司除了東岳大帝,還有其麾下的十大陰將,號稱“東岳十大太保”。
“道士青松在酆都。符使稍等片刻,待某家為你召喚太一道靈官,由靈官領你去見青松道士。”殿前司奏事李太保接待了符使,并安排鬼使去通知太一道。
太一道收到消息,并沒第一時間派靈官去見符使,反而立即讓靈官去了一趟酆都地獄。
“青松,有天庭符使要見你,你必須立即換個地方。”
去酆都找青松道童的還是小羽熟人,神锏太保張松之。
神锏太保找到青松道童時,青松穿白衣白褲,面色慘白,嘴唇烏青,
披頭散發,盤膝坐在一間還算寬敞的殿堂內,五心朝天,閉目打坐養神。
在他周圍,還有幾十個同樣打扮的死鬼。
“天庭符使找我做什么?”青松疑惑道。
“找你打聽羽鳳仙的事,你知道什么就說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時間很緊,神锏太保沒細說,立即喊來一個白無常。
在神锏太保的指使下,白無常快速用鎖鏈將青松捆成個粽子,并拖著他快速往外飄。
穿過陰森幽暗卻寧靜安詳的“城區”,進入鬼城后方,一直來到血煞在天空凝聚成厚厚云層的煉獄區,直接將青松道童丟進一個滾燙的油鍋里炸。
那油鍋比咸陽城都要巨大,仿佛一片油海,油水沸騰,猶如海面起風浪,每一道浪花里面都有無數凄厲慘嚎的鬼魂。
可以看到其中鬼魂,很多都不是人形。
“嗷嗚”被投入油鍋中,青松道童凄厲慘叫。
活像一條裹了炸雞粉的泥鰍,在油鍋里拼命掙扎,凄厲哀嚎,體表漸漸酥化,漸漸炸熟透了。
“堅持住,馬上就好!”神锏太保叮囑一句,快速跑沒影兒了。
不一會兒,神锏太保又回來了,身后跟著天庭符使。
“天庭神使駕到,小鬼們,立即把罪孽滔天的惡道士青松帶過來,天庭神使要找他問話!”神锏太保表情肅穆、聲音威嚴,透著一股剛正不阿的氣勢。
之前投青松道童下油鍋的白無常,也像是剛見到神锏太保,慘白的臉頰上還露出疑惑之色,用眼神確認再三,才招呼周圍同伴,用巨大的叉子伸進油鍋。
像是戳一條油炸白條魚,把半熟的青松身子穿透。
尖銳的鐵叉從他胸口冒出來。
如同餐叉叉菜,將青松叉了出來,卻一直保持洞穿胸口的姿態,沒把叉子拔出來。
之所以是半熟,是每次把鬼魂炸熟透后,會立即恢復原樣,重復油炸的過程。
神锏太保速度很快,可要去泰山將符使帶過來,終究要花費一些時間。
前后不到半個時辰,青松至少被炸熟透上百次。
“青松,我問你,被西方仙人刺殺那天,你和羽鳳仙說了什么?”符使喝問道。
有神锏太保提醒,青松沒多問,只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說了一遍。
“嗯,不錯,果然是義薄云天,有古之圣賢遺風。”
符使滿是贊賞地點頭,慨嘆道:“雖然她放棄都城隍之位,有向往仙道、不愿成為鬼神的原因,但她沒出售神位給上邦貴人,以換取神丹靈藥或修仙機會。”
說完他向神锏太保拱了拱手,倏忽間沒了蹤影。
“小神剛剛多有冒犯,道長千萬勿怪!”
符使剛一離開,白無常便飄過來作揖打躬,另外幾個無常,則快速解開青松身上的鎖鏈,慢慢將他從叉子上扶下來。
青松揮手將眾無常趕走,問道:“義薄云天、古之圣賢遺風,是什么意思?”
神锏太保笑道:“你雖沒覺醒前世記憶,這輩子依舊是個修行數百年的有道之士,還不明白天庭的規矩?
羽鳳仙將神位讓給段玉函的事,傳了出去,轟動西方。
李長庚不僅派符使下界監察,今日靈霄寶殿早朝,他還特意向玉帝匯報此事呢!”
青松蒼白近乎透明的臉頰上露出恍然之色,“天庭要給羽鳳仙記陰功了。”
“何止是陰功,玉帝承諾,只要她累積三百善功,立即飛升天庭做善德女仙。”神锏太保道。
還是那句話,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在靈霄寶殿上,玉帝剛給出恩德,天命已顯,眾神悉知。
而地上過去幾天時間里,在天庭很有門路 的道宮,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這就是仙福啊”
青松道童感慨一句,又笑道:“只怕她抓不住這潑天的福氣。”
神锏太保也這樣想。
純粹靠修功德成仙,太難了。
非真圣人、大毅力者,不可為。
“即便無法一步登天、一世成為女仙,至少能積累一點仙福,留給下輩子,或者留給后輩。”神锏太保道。
仙福、仙根、仙緣,不就是這么來的?
在這個講究“善惡有報,因果循環”的世界,沒什么福氣是憑白出現的。
代價要么提前支付,要么未來支付。
當然,還可以讓別人支付——蒙蔭祖父輩的功德與福緣。
而托生到有陰德余慶的福善人家,又需要前世修功德或者,如青松道童這般,到了地府還能托關系、走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