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關府北院書房。
“二妹，你咋來了？”
關文龍驚訝起身，手里的書都來不及放下，連忙說道：“二妹別擔心，虎臣沒事，他大概明下午就能到家。”
文龍和虎臣長得很像，都身材高大，皮膚白皙，留有五柳美髯。
虎臣更雄壯，慣常頂盔貫甲，面相更威嚴剛硬。
文龍則穿著文士廣袖袍，顯得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溫夫人喊了聲“拜見大伯”，向文龍行了一禮，才道：“大伯，你讓他們都退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文龍皺了皺眉，還是揮手趕走門口的管家與屋內的女仆。
“關神通，你出來。”溫夫人又道。
沒人應答，屋內外都靜悄悄。
溫夫人拿眼去看關文龍。
文龍無奈，道：“神通，你出來。”
無聲無息，一個灰袍瘦削男子，出現在溫夫人身邊。
像是瞬移，又像從空間夾縫里跳出來的。
“二夫人，有何見教？”
關神通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在溫夫人和文龍臉上掃了一圈。
溫夫人心里生氣，冷冷道：“你到門口守著，不許偷聽，也不許讓別人靠近和偷聽。”
關神通去看文龍。
文龍頭皮發麻，喃喃道：“二妹，你既然曉得神通的厲害，自然明白有他在這兒，沒人能悄無聲息偷聽我們談話。”
“我要他出去守著。”溫夫人面色冷淡，態度堅決。
文龍嘆了口氣，低聲道：“神通，你去院子外等著。”
關神通如出現時那樣，忽然沒了蹤影。
“二妹，你先喝杯茶。”關文龍主動干起女仆的活計。
“大伯可收到老祖的信？”溫夫人問道。
關文龍疑惑道：“二妹是指什么”
“老祖讓你去找清河郡王，請李家安排人仙保護關羽，你去了沒？”溫夫人道。
關文龍驚疑道：“二妹怎么知道這事的？”
溫夫人嘴角掛著譏誚，道：“你去大街上隨便找個消息靈通的人問一問，問他們知不知道‘關家虎女怒斬獵旗仙’的故事。”
文龍瞥了她一眼，道：“飛仙渡‘八仙射日’已過去好些天，有蜂鳥傳訊八方，消息傳開了也正常。
可這和二妹知道老祖的密令有什么關系？”
溫夫人冷笑道：“知道了關家義女的存在，我當然要打聽更多、更詳細的消息。須知，伱們關家有老祖，我們溫家也有個‘關老祖’呢！”
文龍沉默。
關家的老祖自然是關城隍。
溫家也的確有個“關老祖”，關城隍最小的女兒，如今高壽一百零七歲的關老太君。
“老太君有何吩咐？”文龍猶豫問道。
溫夫人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似笑非笑，反問道：“對老祖宗請人仙護持關羽的決定，你是怎么想的？”
“自然按老祖的意思來。現在關羽和關忠一路跟隨火鴉軍，累是累了點，卻一定不會有危險。
等他們回到雒都，我會親自帶她去見清河郡王。
等王爺見到關羽本人，驗證過劍道神通的凌厲，更容易被說服。”文龍淡淡道。
“大伯的安排很妥當！可我是問大伯自己的想法。”
溫夫人意味深長道：“若老祖一定堅持，我們這些小輩即便不認同，也必然會遵從。
可我覺得在這件事上，老祖宗更多是妥協，對關虎臣的妥協。”
文龍眸光一閃，道：“二妹似乎想讓我說——關羽終究是外人，不值得為她欠李家人情，更不值得為了她，讓關家承受西方八仙的報復？
二妹，我說實話，老祖做出了最英明的決定！
更重要的是，你說得對，這是虎臣的要求，而老祖宗已經同意了。”
頓了頓，他又嘆息道：“虎臣年過四十，卻只天鳳一個女兒，子嗣著實單薄了些。
而關羽是義女，不是義子，對你、對天鳳只有助益，不會有半點威脅。”
“大伯也太小瞧我的氣量了。”溫夫人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在嫁入你們關家前，我可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丹霞仙子’呢！
江湖兒女豈會連一個小小的義女都容不下？”
“二妹見諒，我糊涂了。”文龍向她拱手一禮，又疑惑道：“二妹，你直接說吧，想怎么處置關羽？”
“我把天鳳帶過來了。”溫夫人盯著文龍雙眼，道：“老祖宗并非做了最英明的決定，他只是做出最讓關虎臣滿意的妥協。
最佳選擇，以你的智慧肯定能想到。”
文龍心中驚疑，不動聲色避開她的目光，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溫夫人笑道：“真令人寒心啊，嫁入你們關家二十年，還是把我當外人防著。”
“二妹這話更奇怪了，別說你入主中饋已有二十年，在你嫁給虎臣前，關家也從沒當你是外人。”文龍柔聲道。
溫夫人不耐煩道：“行了，關虎臣千里眼的秘密，亞格力早跟我說了。
現在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要重來一次。”
文龍神情大變，破口罵道：“亞格力那該死的昆侖奴，竟敢背叛主人，我要告訴老祖宗，讓老祖宗廢了他！”
溫夫人嘿嘿笑道：“大伯，我得提醒你一句，亞格力是昆侖奴沒錯，可他是我溫家的昆侖奴！
所以他不是背主，他是真正的老忠犬！”
“活著時，他是溫家昆侖奴，可他如今早死了，他是我關家的鬼仆！”文龍面色鐵青，甚至有點咬牙切齒。
溫夫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他現在只是老祖宗的鬼仆，不是關家的！
你們關家兄弟和我溫丹霞，都得尊稱他一聲‘黑叔’。
現在我既是溫家舊主又是關家主婦，向他打聽幾件小事而已，他沒理由拒絕。
他沒為你辦過事嗎？
沒有關神通，大伯你死多少次了？關神通又是誰教出來的？”
文龍無力嘆息一聲，道：“二妹，虎臣是你夫婿，你要敬他、愛他，服從他的決定。”
“呵呵，大表哥，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不嫌虧心嗎？”
溫夫人笑得很嫵媚，眼神還帶著一絲挑逗。
文龍面無表情道：“二妹，請你像尊重老祖一樣尊重虎臣，虎臣......他是我兄弟啊！！”
溫夫人收斂媚笑，鄭重道：“好，你幫我辦成這件事，我牢記這話一輩子。”
文龍無奈道：“虎臣不會同意的。”
“所以我來找你。”
“我......沒理由違逆虎臣之意——”
溫夫人抬手打斷他滿是糾結的發言，道：“關虎臣壓根不能生！”
“啥？”文龍有一瞬的迷茫，然后心驚肉跳，眼神閃爍。
溫夫人盯著他的臉，一字一頓道：“因為千里眼的事，也因為他少年貪歡，利用千里眼縱情聲色，他雖能人道，卻無法播種。”
文龍澀聲道：“不至于......”
“大嫂為你生了五個兒子、兩個女兒，算上庶子......關家演武場上，一小半都是你的種。我嫁給關虎臣二十一年零六個月，只一個天鳳。
單從體格上看，他比你健壯太多了......”
頓了頓，溫夫人又幽幽補充一句，“老祖宗八成什么都知道。
不談城隍神威，單論醫術。
整個蜀國，數百年來，也就天門鎮寶安堂的閔神醫，能跟他老人家一時伯仲。
閔神醫不用我說了吧？
讓他碰一碰你的脈，連你最近三年行了幾次房、每次多長時間，都能說得一清二楚。”
“唉，都怪我醉了酒，一時糊涂......”
文龍滿臉頹然和懊悔，雙手使勁揪自己頭發，儒雅淡然的氣度蕩然無存。
溫夫人溫聲道：“表哥，你糾結難受什么呢？我又不是要你喂砒霜給虎臣吃，區區一個沙蠻女而已。
虎臣也只是暫時想不通，將來他終究會明白這個簡單的大道理——你和我做了對關家、對天鳳、對他、對老祖、對蜀國......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關羽......”文龍雙手撐著額頭，悶悶地說。
溫夫人愣了愣，笑道：“對她同樣是最好的選擇。老祖宗很講究因果，種什么因，得什么果。
想要什么‘果’，先修什么‘因’。
這輩子她是身份低賤、血脈骯臟的沙蠻，還被西方八仙記恨，被火鴉軍拉出來當靶子，早夭是必然的結局。
有老祖宗幫助，說不得她下輩子能托生到中華之地，做個真正的世家大小姐呢！”
文龍輕聲道：“你說服我沒用，得說服老祖宗。”
溫夫人笑了，笑容明媚，燦若夏花，美若舜華。
文龍已被她拿下！
“老祖宗沒直接勸關虎臣放棄關羽的原因僅有兩個：舍不得易骨丹白白浪費，也舍不得劍骨神通；對李家人仙抱有期待。
其實，要不要找清河郡王，怎么跟郡王說，全由你。”溫夫人溫聲道。
文龍搖頭道：“你去說服老祖宗，用你的理由。我不想失去唯一的兄弟。”
溫夫人撇撇嘴，不屑道：“你跟他做了四十多年兄弟，卻不如我這個同床異夢二十年的妻子了解他。
他若真有你以為的那么情真意深，那晚你喝再多酒也沒用，我可是‘丹霞仙子’！
事實上他比你，比我，比誰都更自私無情。
別說為了關羽跟你翻臉。
你信不信，他獨自生悶氣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半個月。
半個月后，老娘勾一勾腳指頭，他照樣笑嘻嘻撲過來。”
文龍無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