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羽這輩子第一次離開荒漠,第一次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文明之地。
她有點失望。
首先,橫沙關不像她預期中的那么雄偉壯觀。
城墻只有三丈多高,還破敗陳舊,表面掉墻皮,墻體有縫隙。
別說西游這樣的神魔世界,哪怕與上輩子唯物主義世界的雄關比,也遜色太多。
另外,橫沙關規模還不夠大。
跟著關虎臣入關后,站在街道上,能一眼看到另一頭的城墻和城門。
關內建筑老舊破爛,路人稀稀拉拉。
若非橫沙關地理優勢實在太好,東西兩邊各有一條綿延千里的險峻山脈,橫亙在北邊蠻荒與南邊沃土之間,這里就只是一座普通邊境小鎮。
最后,守關的將士很不專業。
壓根沒執行嚴格的守衛任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曬太陽扯淡。
這可是剛經歷過三十六國之亂啊!
等黑甲騎士來到城門外,對著上面大喊,才有城門官驚慌失措呼喚士兵開門。
他們甚至沒有檢驗鐵騎營的入關令牌,或者關虎臣個人的身份腰牌。
“老爺,您終于回來啦!北方荒漠苦寒兇險,這半個多月,可真的太辛苦您了。”
關虎臣人還沒離開馬鞍,已經有一名管家模樣的富態中年人小跑過來,在赤煙駒旁邊跪下,對關虎臣各種噓寒問暖。
“老忠,烈陽侯大人可在關內?”虎臣駐馬問道。
關忠更近一步,低聲道:“您帶著鐵騎營離關后沒兩天,巨象國新任國主便慘遭刺殺,似乎與魯國余孽有關......”
他聲音更低,幾乎把嘴湊到關虎臣馬鞍上——駿馬雄壯,他身高只能夠到馬鞍。
“三十六國聯盟雖覆滅,可哪個國家都不平靜。
誰家還沒個忠仆呢?
那些立國千年的諸侯王族,更是底蘊雄厚。
表面上的力量容易拔除,暗地里隱藏的底牌,除了他們自家家主,外人很難理清。
小人接到大老爺的蠟丸信函,是大老爺從蜀王宮聽到的消息,那群殺千刀的亂逆,又重新組建了‘三十六國反秦血殺盟’。
‘血殺盟’倒是不再侵襲咱們大蜀,可更加危險,專搞暗殺偷襲,目標是大秦在各國新扶持的國君、新的王族。
尤其是從大秦那邊過來的貴人。
所以烈陽侯很快又離開了橫沙關,趕赴西北平息騷亂、穩定巨象國新朝去了。”
“......僅小半個月,烈陽侯又在象城屠了十五萬呢——咦,你是誰?”
說到烈陽侯再次化身“人屠”,關忠神色詭異,聲音壓得更低,腦袋更湊近關虎臣腰部,仿佛要貼著他鎧甲說話,然后他的視線撞上了一對亮晶晶的杏眼。
小羽從關虎臣大氅里探出小腦袋。
把關忠都驚得后退兩步。
“忠叔,我叫‘關羽’,蒙義父垂憐,如今脫離蠻荒、回歸文明。哎,你叫我小羽就行了。”
“關羽——”
——好猛的名字!還有“義父”,老爺的義女?為什么啊?!
關忠胖軀微震,心里疑惑更大。
不過他終究是關府最老練機敏的管家,還是虎臣親隨,很有城府和閱歷,被小羽這個意外驚到,卻沒耽誤正事兒。
“大概三五天后,烈陽侯會再次回到我們西蜀,不過不會走橫沙關。
侯爺將直接去飛仙渡,過渡口回歸‘雒都’,或者去天門鎮沙河關。”
虎臣疑惑道:“僅僅半個月,烈陽侯便解決了那啥三十六國......現在哪還有三十六國?”
至少他能確定“沙丘國”徹底完蛋了。
沙蠻壓根沒能力、沒機會搞什么“反秦血殺盟”。
所謂“三十六國血殺”,八成和“號稱八十萬大軍”一樣,都在注水充胖臉。
“三十六國的叛逆當然不會這么容易解決。您離開的半個月,烈陽侯一直在處理巨象國一國之事務。殺了不少人,可效果......”
這里是大街邊上,和自家老爺討論眾所周知的“西方諸國大事”沒問題,可若敢“誹謗”烈陽侯,他老爺都會拿“蛇焰鞭”抽他。
“咳咳,老爺您不知道,中華上國又派遣大臣西渡流沙河,很快就會抵達咱們大蜀。
烈陽侯這次回轉蜀國,還可能去天門鎮,專門為了迎接新到來的上國貴人。”關忠說道。
“新來的貴人是誰,什么身份,竟要烈陽侯親自迎接?”虎臣驚疑道。
關忠搖頭道:“這個老仆不清楚,雒都的大人們也不曉得。
大老爺還來信特意叮囑,讓老爺從西沙蠻族回來后,一定要緊緊追隨侯爺,再也不離開一步。
若能從侯爺那兒聽到與大貴人有關的消息,大老爺可以提前做好恭迎的準備。”
“本將早已編入侯爺的親軍隊伍,未來還要隨侯爺回歸大秦,當然要和侯爺同行。”關虎臣道。
如果不是從關忠這聽到烈陽侯數日后回轉飛仙渡的消息,交待完“出征西沙蠻”的任務后,就會單人獨馬,直接去巨象國找烈陽侯的大部隊。
......
片刻后,橫沙關郡守府西園。
“蛋子,小羽姐馬上要和你分開了。”
小羽按住蛋子的肩膀,神情嚴肅地叮囑道:“或許最近幾天,我還會過來看你,但我們將來大概率會有不同的去處。”
關虎臣上郡守府繳令后,鐵騎營的遠征任務算是基本完成。
蛋子作為“被俘蠻族王子”,留在郡守府等待后續安排。
小羽剛剛也跟著關虎臣見過“張郡守”。
關虎臣向郡守說明了得上國使臣(青松道童)許可、將小羽收為義女的事。
她“關家義女”的身份算是過了明路。
關虎臣雖對郡守抱拳行禮,口稱“末將”,態度卻不甚恭敬,而張郡守不僅不在意,對老關還有點巴結。
顯然張郡守并非“遠征沙蠻”這一任務的真正主事者。
蛋子會未來的命運,大概率還是由青松道童或烈陽侯這等“上國貴人”決定。
“我們終究離開了沙丘,蛋子,你明白嗎?”
“羽姑姑,我不明白。”蛋子很老實地露出茫然的傻樣兒。
小羽有些心累,蛋子年紀還是太小了,才兩歲半。
若他已經成年,心智成熟......呃,若他真的長大成人,“羽姑姑”反而不會再搭理他。
人都長大了,得靠自己。
哪怕是故人之子,小羽也只會提點兩句,任他隨緣掙扎、生死有命。
只因孩子太小,看在他爺爺、老娘和自己的交情上,才會給與些許憐惜。
“我教你幾句話,你要死死記住。”小羽盯著蛋子的雙眼,仿佛要把自己接下來的話轉化為精神烙印,深深印在蛋子的腦海。
“天佑大秦永世昌盛,人皇陛下圣壽無疆......”
“聽不懂。”蛋子茫然道。
“效忠大秦,人皇萬歲。很短,記住了嗎?”
“效忠大秦,人皇萬歲。”蛋子勉強點了點頭。
小羽又教了他幾句吉祥話兒,類似“God bless you”、“You are very very gregeous”的大秦漢化版。
“在面對貴人時,最好閉上嘴巴,什么話也別說,只認真聽、踏實干。
如果一定到了必須開口,卻不知道說什么時,先把‘效忠大秦,人皇萬歲’在肚子里滾幾遍。
無論什么時候,都要牢記‘忠誠’,忠于大秦,誠于大秦貴人。”
看到蛋子臉上依舊茫然與害怕摻半,小羽真心無奈。
“你要聽話,聽大秦貴人的話,要永遠效忠大秦人皇。”
她又掰開了、揉碎了,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通。
基本上讓蛋子明白了“老實聽話”四個字。
不過她依舊讓蛋子先把“天佑大秦,人皇萬壽”之類聽不懂、理解不了的話牢牢記住。
現在聽不懂,等人長大了,自然慢慢能明白。
怕就怕人來不及長大......
小羽壓根不期待蛋子臥薪嘗膽、潛伏忍耐磨爪牙。
她希望蛋子忘記沙丘——大概不可能,他能忘,其他人也會一直提醒他沙蠻的身份——她希望蛋子將自己完全投入到大秦忠仆的身份中,全身心地投入,不要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人要有用,才會被利用;有利用價值,在別人眼中才有活下來的價值。
要對大秦貴人有用,必須要有別人沒有的才華。
蛋子年紀小,小羽真沒看出他有什么錐處囊中的絕世大才。
其實,太過耀眼也不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在小羽看來,對貴人而言最“優質”的才華是忠誠。
無論你多忠誠,別人也不會羨慕你,反而暗中嘲笑你愚笨;而在能決定你命運的貴人眼中,無論多忠誠,哪怕忠誠到愚蠢,都不是缺點,反而是巨大的優點。
當然,她是讓蛋子以忠誠換活命,并非她自己以忠誠為信念。
如今終于接觸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她心中頗有些用“大滅爸”試劍天下的氣概,怎么可能做忠仆?
她倒是會把自己裝扮成天下第一的忠貞孝女。
忠誠,既是她為蛋子準備的“萬靈活命之法”,也是為她自己打廣告。
小羽有覺悟: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她多么小聲,她與蛋子的對話都會被人聽到并記錄。
岳母在岳飛背上刺“精忠報國”,世人不識岳母,卻皆敬重岳母的忠義;羽姑姑在蛋子侄兒心坎上刻錄‘忠誠’,世人若知羽姑姑,必定贊賞羽姑姑的忠義。
這不,小羽剛諄諄教誨完蛋子,越過石雕照壁,便看到青松道童背負雙手,笑盈盈站在外門邊上。
小羽在心里給自己點了一個贊,面上驚喜交加,恭敬行禮,“老祖師,小羽真高興,又見到您啦!”
“伱不錯,很聰明,這次隨小道回大秦的王子王孫中,你侄兒大概能活最長時間。”青松道童笑道。
小羽這才注意到,在青松道童身后的長長夾道里,還站著三十多個小童。
有的衣衫華貴,有的和蛋子一樣為“蠻夷”打扮。
還有麻衣青布的普通小孩。
年紀也大小不一,小的四五歲、七八歲,大的比小羽還大,看起來十六七歲了。
“老祖師,蛋子人老實但太笨,若他毛手毛腳犯了什么錯,您一定要狠狠教訓!”
小羽又行了一禮,然后主動告辭。
關虎臣還在外面等她。
鐵騎營會留在郡守府修整,關府在橫沙關有自己的商號與府宅,住在自家豪宅里,肯定更舒適自在。
“義父,我看到青松老祖師了......”
小羽跟在赤煙駒后面小跑。
從郡守府出來后,關虎臣不再帶著她同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