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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如朕親臨,號令鬼神

  “除了鍛鐵,沙蠻羽還做過什么?”青松道童深深看了老蠻人一眼,“你是個聰明人,肯定明白小道在問什么。”

  老蠻人跪在地上,喃喃道:“她在西邊挖到一口鹽井,從石頭縫里流出來的苦水可以燒出白花花的鹽。

  她還讓頭人收留附近的野生沙蠻,說是‘人多力量大’、‘人多頭人強’。

  十年前,沙丘只有五百多口,現在......去年,蠻人多得我都數不清了。”

  “人多了怎么養活?”關將軍問。

  流沙河千萬里,兩岸的沙蠻部落很多。

  部落數量眾多但都很小,因為在一片蠻荒區域內,靠漁獵采擇,壓根養不了太多人。

  老蠻人道:“您有仙人之眼,沒注意到河邊有一塊塊水田嗎?羽丫頭帶著上百勇士,在周圍沙丘、土坑里到處翻找,選出幾十種藥草和果樹,最終挑出最耐旱的沙果和木菜。

  即便它們很耐旱,也沒辦法大規模種植。

  隨后小羽說服頭人,領著所有人,在流沙河邊挖了幾百條深溝,引流弱水灌入里面。

  弱水上浮,雨水下沉。

  火辣辣的太陽曬在上層的弱水上,雨水可以在下層存儲起來。

  ‘水田’就開墾在那些蓄水深溝之間,需要用水時,可以從蓄水溝底部木管里抽出來。

  那些水,人畜斷然不能喝,卻可以用來灌溉莊稼。

  沙果有點苦,不太好吃,晾曬成果干,和肉放在一起燉,濃湯的味道卻異常甘美,大人們可以試一試。

  還有木菜,從地里挖出來,一坨坨,很硬,味道寡淡,像是嚼木頭,可以鑿碎成漿糊,曬干粉用來做饃饃,或者釀酒。

  產量還非常高。

  有了木菜,再沒餓死過人。

  對了,木菜酒也是羽丫頭弄出來的。”

  青松道童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嘗百草選糧種,這幾乎是追趕上古地皇神農的功績啊!

  若非出生在沙蠻族......若是早幾百萬年出生在中原,說不得如今的火云洞內要多一位女人皇。

  “羽丫頭是個夾腦風,基本上天天都在說怪話,搞怪事。

  在釀出木菜酒后,她卻勸說頭人不要釀酒,將釀酒的木菜拿出來分給附近部落的野生沙蠻,被頭人罵跑了......還有,她讓男蠻女蠻對著月亮太陽跪拜,拜過之后他們便不能找其他男女,又被奴才們罵跑了......再有一回,羽丫頭第十、還是第十一個‘老爹’......奴才記不清了,反正是勇士沙荊,被猛虎咬死,羽丫頭為他砍了個木牌子,讓頭人挖個土洞,專門存放死亡勇士的木牌和骨灰壇......”

  關將軍皺眉道:“爹不只有一個,怎么還第十、第十一?”

  老蠻人道:“羽丫頭她爹死后,又認了一個爹,死一個、拜一個,都喊‘老爹’。她要收斂‘老爹’骸骨,為他砍木牌,在木牌上畫他的人像——其實一點都不像,奴才認不出一丁點沙荊來,別人也認不出。”

  以關老鴨的人品,聽了這話也有些暖心,點頭贊道:“她倒是個孝女。”

  老蠻人搖頭道:“她是個夾腦風!費勁巴拉把尸體拖回來的用途只有一個,吃掉!還燒成灰,還裝進壇子里......雖然羽丫頭用泥巴捏出很多壇子,可壇子再多都不夠用。”

  關將軍木著臉道:“你們又把她罵跑了?”

  “罵了,但她那次沒跑,沙荊是她射死老虎后拖回來的,柴是她自己撿的,壇子也是她捏出的,她有很多。”老蠻人道。

  “孝女,大孝女啊!”關將軍真心有點感動了。

  ......

  “難怪,難怪......”

  隨著老蠻人越說越多,青松道童像是明白了什么,臉上有恍然,也有感慨。

  “難怪什么?”關將軍疑惑問。

  “難怪烈陽侯滅了三十六國聯盟后,沙丘國龍氣不減反增。”青松道童盯著腳下的丘陵,目光似乎穿過泥土,看到另一個維度的景觀。

  “三十六個聯盟國,如今所有王國都龍氣慘遭重創,甚至徹底衰亡,唯有沙丘國,表面暗弱沉寂,其實內藏勃勃生機。

  若非烈陽侯還沒離開西方地界,若非大秦還沒放棄對西方諸國的關注,龍氣已經放棄自晦,直接噴薄而出。”

  “小人不太明白.......”關將軍喃喃。

  老沙蠻也抬頭死盯著青松道童。

  “嘿嘿,這有什么不明白的,沙丘王死了,死得好,沙丘五千勇士死了,死得更妙!這些掌握力量和權威的‘老家伙’不死,沙蠻羽一個十一歲女娃,怎么在沙丘國說一不二、徹底放開束縛大展拳腳?

  若小道沒猜錯,接下來的幾年里,沙蠻羽將真正為沙蠻族建立制度,并重塑文化。

  不是丞相、將軍之類虛浮的體制,一定是凝聚人心的禮儀道德......都是些過去她想做卻被人罵夾腦風的事兒。”

  “禮...儀!!”關將軍真的震撼到了。

  “沙丘王始終是蠻夷,沙蠻羽卻是蠻中圣人,蠻王不死,圣道難行。”青松道童嘆道。

  “現在我越發想見見她了,到底是宿慧天生,還是某個大能轉世,早早覺醒了前世記憶。”

  嘴里呢喃了幾句,青松道童便招招手,示意關將軍騎上戰馬跟他一起走。

  “若是大能轉世,必然修煉出大神通了吧?”關將軍道。

  青松道童不緊不慢地走,卻一步兩三丈,搖頭道:“她沒任何神通,連最最基礎的武道,也一竅不通。”

  “那就是天生圣人?”

  “呵呵,圣人倒算不上,蠻夷終究是蠻夷......”青松道童輕笑道。

  關將軍心里不太舒服,同樣的事,你們中華人做成了,就是天生圣人,換到中華之外,就蠻夷始終是蠻夷?

  若是蜀國騎兵罵沙蠻子蠻夷,他完全不會這樣敏感,內心還十分贊同。

  可青松小道童來自中華上國......哪怕這位上邦使臣一直表現得謙遜有禮,關將軍也知道自己等人同樣被歸為蠻夷一檔。

  青松道童一邊大踏步前行,一邊用余光瞥了眼赤煙駒上的關將軍,意味深長道:“真正的天生圣人,不僅有宿慧,更重要的是順應天時、得天之濃眷。

  什么叫得天之眷?

  遇到兇險,必有貴人相助。

  發跡之前,必然不會遇到難以克制的強敵。

  一切磨難都是磨刀石,一切敵人皆為踏腳石。

  沙蠻羽聰明,有靈性,可她運氣糟糕透頂,沒一丁點天眷。”

  關將軍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還連連點頭。

  她若有天眷,他們也不會來這兒了…尤其是青松小道童,他在這,她鐵定跑不掉了。

  “唉,她其實還是有不少天眷,若非道長及時趕來,小將這會兒已在沙丘百里之外。”

  青松道童心里不以為然。

  別說離開沙丘百里,即便鐵騎營已經回到了蜀國,貧道一句話,你依舊得再跑一趟。

  吩咐一句話的口水,貧道是不會吝惜的,反正來回折騰的不是貧道。

  從五十年前,“亡秦者,胡也”的讖語出現,就注定了從今往后,一切“外族圣人”、“外族圣朝”,都將是半途夭折的結局。

  大秦不會亡、不能亡!

  囚潛龍、斬龍脈,乃吾輩道人之神圣職責,貧道誓報國恩、萬死不辭!

  心里堅定了信念,青松道童清澈的眼瞳里閃過一道凌厲的殺氣。

  不是針對沙蠻羽,他的目光看向了前方,殺氣未露已收。

  ——有食秦祿者,背叛了人皇!

  “這似乎是一座寺廟,道長到這兒做什么?“關將軍問道。

  他有赤煙駒,青松道童擅長五行遁術,半盞茶的功夫,兩人一馬已沿著沙蠻居住的丘陵跑了十多里路,最終停在一個黑糊糊的土窯外。

  若以流沙河的河面為基準線,沙蠻居住的沙丘,海拔有五百米,它是綿延數百里的丘陵中,最高大的,卻非唯一山丘。

  此處海拔大概兩百米,比沙蠻居住的沙丘低矮,上面光禿禿,不見多少林木,在一處山坳挖出個窟窿,像是窯洞,但洞不深,里面供奉了幾塊兩米高、半米寬的木牌,還有一尊疑似佛陀的石像。

  先前關將軍開啟千里眼四處掃蕩,曾注意到這里,看到了佛像,所以說是“寺廟”。

  沙蠻應該有供奉此處“神祠”,土墻上大量煙熏火燎的痕跡。

  亂七八糟的獸骨此時依舊留在熄滅的火坑里。

  “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小小的沙蠻,竟然全齊全了。”

  青松道童嘆了口氣,又整理發髻與道袍,朝著窯洞里的木牌與石像恭敬拜了三拜。

  拜完后,瞥見依舊高坐馬鞍,還一臉不解的關將軍,青松道童淡淡道:“你可知窯洞里面供奉的都是誰?”

  “應該是佛?”關將軍想了想,又道:“先前老蠻人說過,這地方是沙蠻羽讓人挖的,她親自雕刻的如來佛祖。

  大概她也明白自己雕工糟糕......真的非常糟糕,后來就沒雕刻玉皇大帝和三清道祖,只砍了幾塊木牌代表三清、玉帝的神龕。”

  說到這兒,他立即醒悟過來,趕忙跳下馬,學著青松道童向里面拜了三拜。

  不知者不怪,可明知道它們代表什么,還傲慢無禮,就是大罪了。

  關將軍倒不是擔心佛祖、玉帝、三清注意到這兒......他真心覺得沙蠻羽是瞎子點燈,他們大蜀國的廟宇更宏偉壯麗,信眾更加虔誠,可仙佛們幾時顯靈過?

  就比如這沙蠻羽,一個蠻人也曉得拜道祖、玉帝和佛祖,太難得了,可結果呢?依舊是族人被滅,族地淪陷,自己也不會有好下場。

  不過如今青松道童在邊上,他只恨沒有更多的表演機會,絕不會遇到舞臺也不登臺作戲。

  “沙蠻羽很有慧根!”等關將軍禮畢,青松道童又開始感慨,“沙丘蠻族幾百口人丁時,只有野獸之患。

  若是部落十萬、幾十萬,真正成為王國時,必然樹大招風,可能吸引到附近妖王的注意。

  辛苦發展幾十年,結果滿城國民淪為妖王盤中餐,太憋屈、太可憐。

  拜神不一定能得神眷顧,可建有神廟的地方,妖精看了也會顧忌三分。”

  關將軍又在心里吐槽:魯國為什么要當叛逆?魯國那些一夜之間淪為空城、百姓全被妖王攝去的郡縣村落,難道沒建神祠寺廟?

  神佛肯定是真,可拜他們是否有用......連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都屬于浪費,不如用來苦修武功、發展軍力,自己強才是真的強。

  “太一道正陽宮,弟子青松,到此執人皇之令,左社右稷,土地祗靈,出來見我,元亨利貞,敕~~~”

  青松道童口誦真言,雙手掐印,最后向地上一指,“蓬~~~”

  泥土地憑空冒出一團灰白煙氣,煙氣中還有碳火和菜肴的香味......像是廚房里燒火炒菜的味道。

  但煙氣很快散開,地上空蕩蕩。

  關將軍撇了撇嘴,嘴角似有一縷笑容。

  青松道童可愛的嬰兒肥圓臉一片冰霜,眼中隱匿的殺氣再次浮現出來。

  “奉人皇之令,前東蜀吏部尚書、大秦文慧館三等學士,現西沙‘辛末號’土地,鄒青,滾出來見我!”

  除了語氣不客氣、態度更嚴厲,青松道童還拿出一塊紫金色的令牌。

  令牌幾乎和青松的臉一樣大,也不曉得之前藏在哪。

正面只有四個云篆:如朕親臨  背面則是一個巨大的“秦”字。

  看到這塊令牌,連事不關己的關將軍都受到了驚嚇,立即趴在地上,五體投地。

  什么將軍甲胄在身,不方便行禮......完全不存在。

  不僅五體投地,他額頭上也汗津津,眼中難掩驚恐:該死,青松小道童怎么連這玩意兒都有?他要干什么,他帶我來干什么?接下來要干什么?

  他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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